第129章

作者:刘白羽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

本章字节:11498字

在飞机上,王亚芳、于飞、汤姆森坐在一排座位上,汤姆森告诉他们:


“迪尔西约妥在普林斯顿会面,我想征求你们的意见,到波士顿把苏雪梅……他指了指那个银色的铝制提箱放下,我们就褡飞机到纽约,从那里开汽车到普林斯顿,这样好不好?”迪尔西发动的这一个大行动,是会震动世界的。她说她要讲话,可是她说只有你的演说才会传遍全球。王亚芳没做声,还是于飞接过话茬,说:“迪尔西这种正义感使我们很感动,这是中国人的事,中国人当然要发出声音。”王亚芳二直沉默着,她的心还萦回在司徒妈妈、司徒南,特别是林楚楚那委婉的深情之中。从他们一家人对于苏雪梅被惨杀的反应,及对于自己和于飞的爱护关怀之中,在自己身上增加了一股坚强的毅力。这时在飞机平稳地飞翔之中,她觉得很多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她,她默默决定做出她无负于人的事情,要发出千千万万人要发出的声音。


在波士顿过了一夜,他们按照汤姆森的安排,飞到纽约。在下午时间,汤姆森在机场租了一辆汽车,驶上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平滑得像大理石雕出来的,汽车轮胎像涂了油一样,轻快地飞驰。王亚芳跟在飞机上一样沉默不语,于飞望着车窗外美国东部原野,大西洋的暖流使得冬天像春天,有时很久很久穿过大森林,有时掠过一望无际碧茵茵的草地,草地上还开着一簇簇红艳艳的野花。太阳光线十分和煦、明亮,但不知不觉之间,天空中忽然漫出红色海洋一样的晚霞,晚霞背后一轮落日闪着金晃晃的亮光,辐射向天穹,同时又把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映出琉璃一般透明的粼粼水波。霞光一下失去耀眼的光泽,晚霞变成一片玫瑰花的深红的颜色,既庄严,又鲜艳。于飞不觉为这美丽的景象所打动,他不觉用手臂碰了一下王亚芳,向车窗外指了指。王亚芳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的确是梦,她从迪尔西想到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一她心里非常感动,马丁路德金在一次巨大的进军中,被刺身亡,可是,现在迪尔西为了苏雪梅又发动一次大进军。


她发现了迪尔西的慈爱、正义、信心、勇敢,不只是为了黑色皮肤的人,也为了黄色皮肤的人,是的,她的伟大的心灵是多么广阔,王亚芳好像一下觉察到迪尔西为什么这样做了?马丁路德金不是说过:“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一王亚芳想到这里明白了,迪尔西不仅仅是为黑人,而是为世界上一切有色人种不人道地被迫害而斗争。当王亚芳心中荡漾着非常钦佩的情感的时候,她一下想到司徒妈妈所说的“白人至上主义”,一不过多数白人也站在正义方面,她想起在洛杉矶那个夜晚,在举着蜡烛为苏雪梅送葬的人群中,不就有很多美国白‘人吗……她想到汤姆森的不平凡的经历,她想她的导师路易斯‘马丁的善良,还有玛丽。是呀!还有玛丽。我要说出所有这些人心里想说的话,当然更主要的是司徒妈妈、司徒南,特别是林楚楚,他们和做出大江截流这种震动世界的壮举的人远隔着太平洋,是的,太平洋。王亚芳想到太平洋,是的,我不要为太平洋说话吗?就在这时,于飞让她看看窗外,不过,她的动作太迟缓了,玫瑰色的天空在转瞬之间变成淤血一般的紫红色,她心里忽然像被利刀刺了一下。她想到在电视上看到布满荧屏的苏雪梅的鲜血……我要为她呐喊,我要为她控诉,我要为世界上所有同情她的人呐喊,我要为世界上所有同情她的人控诉,我要站在能够使香港回归,能够为大江截流的至高点。是的,我在远在太平洋这一面,我不会辜负祖国的志气……驰到半夜,高速公路上汽车灯光也渐渐稀少起来,汤姆森把车拐了弯,进入一家公路饭店,停在一片广大的停车场上。


汤姆森到柜台上取了钥匙,走入一条玻璃长廊,打开两间平房。王亚芳的体力、精力都十分疲惫,她倒在床上,拉过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就睡着了。她睡得十分酣适,可是她做了很多的梦一这大概是这很长一段时间积淤在脑子里的种种印象都纷纷交错地活跃起来,于是睡梦中便出现了很多幻觉,一但是使她恐怖的是她又看到苏雪梅玲珑明亮的两只眼睛在看着她,王亚芳很想拉着苏雪梅,可是猛一睁眼,黑漆漆暗夜中什么都没有。王亚芳怔怔坐了起来,她又想到想了好几次的想法:为什么在旧金山我们分手之前,苏雪梅把自己惨痛的经历都告诉给我,这是不是她惨遭杀害的预感,是对我的诀别,是向人世的控诉。是的,她要不告诉我,她只是我一个亲密的朋友,现在她告诉了,那就是我们民族的苦难的历史。王亚芳深沉思索,我们的国家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已经巍然屹立成为一个强盛的大国,可是,残留下来的苦难的命运,还像一条点点滴滴的灰色的泪水在不停地流泄,一我们的人像苏雪梅这样美好的人还可以把血流在远隔太平洋的美国土地之上,这难道公平,难道公正吗?王亚芳这些天自己对自己说的话,一下又一齐涌上心头,形成一种强大的力量。她听见于飞睡梦中发出轻微的呼吸,她立刻命令自己:我要睡,要好好地睡。这很深很深的一觉,一直到给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于飞一跃而起,光着两脚去接电话,才知道这是汤姆森从隔壁打来的电话。地一面在脚上套着长长的丝袜,一面想道:个伟大行动的一天开始了,她十分镇定,又十分兴奋。


当他们又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奔驰时,早晨的阳光跟昨天黄昏那可怕的一瞥完全不一样。


在清新的空气中,阳光显得那样纯净,那样明亮。


王亚芳好像没有觉得即将开始的行动,对她有多么沉重。不,她反而有一种轻松之感,她的手瘦柔软的双唇,不知不觉还微微笑了一下。


什么困难,思考,畏惧,忧伤,都在这鲜洁的朝阳下四散无踪了。就像自己十九岁的年代在朝鲜火线上,尽管战火纷飞,天崩地裂,好像也还是有无数这样的早晨,她迈着矫健的脚步,勇敢前进。是的,太平洋那面早晨的天空和太平洋这面早晨的天空不是一样吗?


在苏雪梅事件发生后,王亚芳难得产生这样的心境。


也就在这样的心境下,她发现了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由于公路交叉错乱,纷繁复杂,汤姆森迷路了,他停下车来,找出一幅地图展开在膝上,可是寻觅了半天,也不得其所,只好耸耸肩膀,张开两臂,摇了摇白发缤纷的脑袋,做出一个失望的姿态,回过头来朝于飞看了一眼,说:“这就是你称赞美国高速公路的好处!”可是,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于飞、王亚芳是不可能帮助他一点什么的。于是他又开上车向空旷无人的原野上缓缓驰去。真是凑巧,汤姆森发现路旁有一个年纪不算小的女人,他立刻如获至宝,把车停在她身边,向她问去普林斯顿大学的道路。王亚芳注意看着,这个女人身材削瘦、服装简朴,头上已经露出银丝,面型十分文雅。王亚芳一眼看去,就判断她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她对于普林斯顿大学的高速公路了如指掌,她那样耐心、那样细心地跟汤姆森讲得非常周到。她甚至从皮挂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在一页白纸上给汤姆森画出路线图,还怕开车的人弄不清楚,又进行了一阵详细的解释,王亚芳立刻想到国内有一次从北京到外地执行任务,由于不认识路,向人打探,那人理也不理、扬长而去的境况,她深深感到美国人求实精神的这种优点,使她十分感动,是的,一她觉得回答人的难题是自己的责任,因此,她一点不感到厌烦,反而觉得十分愉快。王亚芳望着这个妇女文雅的面容,她对她产生了一种由衷的好感。当汤姆森手里持着这人画的图形开动汽车时,王亚芳也不禁对这位尊敬的妇女招手,那人也微笑着向王亚芳招手。路尽管迂回婉转,其实也没花了多少时间。汤姆森把车停在一片住宅区的路边上,他就推开车走了下去,这倒使王亚芳、于飞一下愣住了,只好也顺从地跟着走下车来,只见汤姆森向对面路上一座灰白色的小楼一指:


“这是爱因斯坦的故居。”


于飞明白汤姆森事先不说到这里是有意地给他们一意外的喜悦。果不出汤姆森所料,在绿树丛中这一白色木楼不但在他、在王亚芳心里不禁肃然起敬,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周围一片宁静,啊!想一想就是在这里面,这位伟大的被人称为物理学之父、人类良心的科学巨人、哲学巨人在这里探索着宇宙的奥秘。他们三人走到楼门前,谁知门关得紧紧的,王亚芳低下头看见有一份报纸塞在门缝底下,她很奇怪地望望汤姆森,汤姆森不知所以然地说:“这里大概另有主人了!”王亚芳脱口而出:“这样一个人物的故居怎么能不对人开放,让人感觉一下他的灵性呢?”他们向汽车走去,王亚芳一手打开车门又转回身看了一眼,小楼一啊,白色,是最纯洁最纯洁的颜色,它是智慧的颜色,不知怎么,她想到夜晚,灯光,爱因斯坦脑子里活跃、跳动的公式。可是,更重大的事件在等待着她,她坐上车以后,只觉得到处都是碧绿丛丛的森林,阳光穿透树叶,像露水之夜的小闪电在她脸上悠忽悠忽。这时对于爱因斯坦崇拜之至的于飞,他思想不只在这个小楼,而是普林斯顿,是美国,是世界。爱因斯坦受德国法西斯迫害颠沛流离,历尽艰辛,终于从欧洲来到美国,于是一座发光的高峰从普林斯顿巍然耸立而起。在于飞心目中,他不只是科学家,更重要的是哲学家,因为全世界人民认识他,不仅由于科学,而是由于他的良知。当他告别欧洲时,他的好朋友朗之万曾说:“这是一件大事,它的重要性就如同梵蒂冈从罗马搬到新大陆去一样,当代物理学之父迁到了美国,现在美国成为世界物理学中心了。”不过,我认为更重要的是爱因斯坦已经成为世界的良心,他把探索宇宙奥秘而获得的智慧,从普林斯顿发出爰因斯坦真理的光辉。当他们在大森林中行走时,于飞集中注意力在寻找,而他终于寻找到了,在一个路口上竖立一根路牌,上面写着“爱因斯坦路”。于飞仿佛看到那个老人在森林中漫步深思的背影,于飞觉得这路面上还留有这个老人的脚印。当王亚芳、于飞落入同一的思想时,汽车一拐弯,看见一座大楼前的广场上停着许多辆汽车。


于飞知道他们为之而来的时刻到来了,他紧紧握了一下王亚芳的手说:


“不要激动。”


王亚芳说:“我已经从那位哲人那里得到理智,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我相信你。”


正在这时汽车刚刚停下,于飞就看见一个人向他们走来。


“啊!他在这里!”


他连忙推开车门,立刻向程树森奔过去,他十分热情地跟他握手。


汤姆森取下眼镜用手擦了一下,放在上衣的口袋里说:


“我们来迟了,我迷路了……”


程树森一面跟王亚芳握手一面说:


“我们是有点着急了,不过不能说迟到。”


王亚芳看出程树森悠然而释的脸色,她明白她已经进入她一,生中庄严、隆重的一幕时,她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迈着脚步,跟程树森走进大门口,那是一座穹顶很高的大厅。她的眼睛忽地一亮,因为坐在门口一只桌子后面的人就是刚才给他们画图指路的十分娴雅的老年妇女,原来她走了一条近路早已经到了这里。她见了王亚芳十分温柔地点了点头,招手请地们进去。他们走进一座厅堂,看到西蒙迪尔西,还有十几个人都站起来迎接她们,使王亚芳高兴的是这里面不但有美国黑人,还有美国白人,也有中国同胞。


他们落座之后,紧坐在王亚芳身旁的迪尔西,对王亚芳说:


“亚芳!你知道,苏雪梅事件已经使整个美国沸腾,几个电话就行动起来了,不但从美国东部,从俄克拉荷马,从堪萨斯,从加州,特别是洛杉矶……”汤姆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还有从最远的西北角的波特兰!”“现在二十几万人正开着汽车奔往华盛顿。我们游行的主题是‘为正义与良知向华盛顿进军。”你看这样合适吗?”


“迪尔西,我感谢你的威望。”


“不,这是因为马丁路德‘金的灵魂还活在人们的心里。”程树森说:“是的,为正义与良知,美国东部华人,连留学的中国学生和美籍华人教授,也都聚集起来参加行动。”


由于从王亚芳心中对迪尔西产生了无尚的钦敬,她眼中的迪尔西已经不是在她家漫谈的迪尔西,而是强者中的强者,圣者中的圣者,她的手在掌握着这一个震动世界的大行动。她把她面前的一堆电报推了一下,这是从欧洲、亚洲、非洲、南美洲发来的声援的电报,回头我们在集会上要宣布,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是向苏雪梅的敬意!


王亚芳的心颤悸一下:


“我想这是悼词!”


于飞补充了一句:


“这是对黑势力的控诉与抨击!”


迪尔西有如黑色绸缎一样面孔。这时,在王亚芳心中是非常之美。


迪尔西看了一下手表,两手扶着长桌凛然地站了起来,轻声地,但是很有威力地说了一句:


“我们前进吧!”


这是战争中前线上的司令员发出神圣的命令。人们血管中的血液在发热,在激流,随着一阵杂乱的木椅的移动声,这一群人走出厅堂,走下楼梯,坐在门口桌边曾经给他们绘图的有着一头银丝的女人十分肃穆地站了起来,目送走在最前面的迪尔西走出大厅。王亚芳紧紧地跟在迪尔西后面,迈着矫健的脚步走下大理石台阶,大理石响起一片这一群人咔咔的脚步声,好像一支动听的歌曲,轰隆轰隆地显示出信念与决心。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大西洋上吹来的海风,把阳光洒在大地之上,空气是无比的新鲜滋润。


当他们所乘坐的汽车奔在大路上,大路上车流如同大海浪潮急流闪电,驰奔飞进。王亚芳被拉在迪尔西驾驶的车上,坐在她的身旁,不少车辆上的人发现了迪尔西,从车窗上向她伸出一只手,张开v字形的两根手指向她示意。迪尔西不断招手,回过头来向王亚芳说:“你看!一人民的正义感是多么大的力量!”汽车呼呼闪过去,这声音使她十分感动,她愈发觉得西蒙迪尔西的威望,心里暗暗称赞:“马丁,路德金后继有人。是的,她不是福克纳笔下那个念着:‘我用羊羔的血向上帝”而流下眼泪的黑人妈妈,一而是一个真正的从黑人苦难生活中站起来,奋臂一呼,山鸣谷应的领导者。是的,她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圣者在距离华盛顿十公里的地方,很多人把汽车放在高速公路旁边。这时,那里摆得满地的汽车已成为一片汪洋大海。


‘迪尔西说:


“这是我们游行的集合点,我们的斗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