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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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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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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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644字

“我暗中不断得到爱因斯坦的信息,这些信息指导了我的思想,我决定不得不抛离我这有康德、黑格尔,还有爱因斯坦这些伟大灵魂的祖国,我自己白天躲在山林里,夜间寻觅着无人的小路,最后终于越出国境到了荷兰……接着我的母亲和妹妹也逃出来了,可是,整个欧洲混乱,沸腾了,希特勒的党卫军进入了荷兰。我上医学院读书的愿望切断了,我不能到街上去,没日没夜,到处传来逮捕屠杀犹太人的消息。我们一家人藏匿到一个秘密的地窖里,我们的大门用一个大衣柜挡着门口,一我得不到爱因斯坦的消息,我只能在我那床单窗帘遮得黑暗无光的房子里,在掀开的一点窗缝下透进一点微光的地方,我苦读医学科学的书籍。在那一年多时间里我读了很多书,打下了医学的基础。可是,有一天,希特勒的黑手终于伸进我们的秘密的居处,把我们一家人都拘捕起来送进集中营,死亡绞刑架悬在我的头上,一因为党卫军碎骨吸髓,你知道狗的嗔觉是灵敏的,他们一直在追寻我父亲的遗族的踪迹,后来我才知道,希特勒匪徒从柏林竟追到阿姆斯特丹。


“第二次大战后,我才弄清楚,父亲原来是‘亲祖国同盟”成员,爱因斯坦也参加了这个组织。有一天,父亲到柏林看一个朋友,哪里知道希特勒的信徒们举行了一次火炬游行,这些臂戴田字袖章的人们来到普提树下大街,柏林大学对面的一个广场上,在一片狂呼乱吼声中,把火炬扔到堆在广场中央的堆积如山的书籍上。这里面有犹太人马克斯尔,爱因斯坦的着作,还有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和法国作家左拉的,一这就是出名的焚书事件。父亲是在博物馆工作的人,他瞅着跳动的火焰将人类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吞噬,他万分痛惜,他不顾一切,跑进火堆,想抢几本精美的书……就这样他被纳粹匪徒抓捕,吊死在电线杆上……是的,犹太人等于共产党员。从此,他们就追踪我们“我被投进集中营,那真是黑暗的地狱呀!等待着我的是必然的死亡,但我还是乞求着偶然的生存。你看,人的求生之欲是多么强烈,我母亲和妹妹关在和我隔着高高铁丝网的地牢里,那时一群一群的人往集中营里赶,乱哄哄的,法西斯分子也还没建立起严厉的管制。我每天夜晚都到铁丝网前,总想得到一点母亲的消息,我果然找到了万丝,可是一道铁丝网就是生与死与地狱的距离。从此我每天夜晚偷偷到那儿去,有时看到万丝,有时看不到万丝,谁知一个黑漆漆的既没星光,也没月色,整个宇宙都死亡了,只游荡着恐怖的游魂,我忽然听到妹妹在喊叫我的声音:丘克!”声音很低很细,但在我心灵里却闪起巨大的亮光,我一面喊:‘万丝!”‘万丝!”一面循着她的声音,不顾一切奔跑,我跌了几次跤,爬起来再跑。我们终于找到一起了,可是隔着铁丝网,万丝失声痛哭。于飞,在我活到这样年纪时,想起那悲惨的一刻,我还无法止住我心灵的战栗……”于飞为老人的悲恸所打动,他说:


“老师!我们活着就不能再让邪恶的兽性发疯再蹂躏这个世界。”


马丁沉默了很久很久,只不停地吸着烟斗,然后缓缓说:


“你是新中国人,而且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和平与自由的新中国,你苦战了一生,特别是你经历了朝鲜那场战争。我有话要跟你说,为美国而惭愧,我们要百般警惕,爰因斯坦如果活着,也会这样跟你说。万丝告诉我妈妈被扭去逼审,用尽各种刑法,毁得整个身子鲜血淋淋,被拖回来扔在地上,万丝扑上去,妈妈只说了一句话:‘快找丘克,让他赶快逃跑,宁可死在枪弹上,也不能受这毒刑……”


“我趁一个没有月色星光的暗夜,爬上屋顶逾过高墙逃出死牢。


“我活了,那些凶恶的乐字匪徒就迁怒到我妈妈和妹妹,后乘,她们被扔进火炉活活烧成了灰。


“我们要百般警惕,世界不一定永远太平。”


这凄惨的悲剧出自马丁这个大思想家、大科学家老人的口里,使于飞感到格外沉重,憋了一阵,马丁又说出一句惊人的话:


“地球有时太脆弱了!”


于飞说:“斗争是我们神圣的使命。”


正好在这时,玛丽在前,王亚芳在后,端来银的碟、盘、刀叉,各色各样,吃食、饮料,长长的一瓶德国淡葡萄酒,冒着热气的咖啡壶,干鱼,鲜红的手指那样长的大草莓,鱼子酱,奶酪,黄油,布丁,面包,当一种特殊的香味送入于飞的鼻孔,他面前是一杯漫着水晶般透明冰块的威士忌酒。于飞瞟了王亚芳一眼,王亚芳微微笑了一下。马丁喝了几口咖啡,又舍不得烟斗,吸了起来,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冒出一句话:


“于飞,你倒跟我谈一谈,你们是怎么搞出石油来的?从前,从欧洲到美国都说中国是无油国……我们那些政客们好像很为此而幸灾乐祸。”


于飞说:“当然,石油是生活的血液呀!”


马丁闭了一下雪亮的眼光,幽默地说:“也是战争的血液呀!”


说罢哈哈大笑。他为了一下洞穿战争贩子们的阴谋诡计,而心满意足,十分得意。


马丁推开烟斗、烟丝皮包,玛丽给他斟了一杯淡葡萄酒。马丁朝于飞一笑:


“你看她是怎样爱护我的!”


玛丽轻言轻语地说:


“这是医生规定的……”


马丁突然问询于飞:


“你们中国管妻子叫什么?你叫她亲爱的,这是当然的了,可是怎么样给朋友介绍呢?”


于飞不知所云。


王亚芳直率地说:


“叫老伴……”


“老伴,这样称呼,好极了,你看她就是这样陪伴我的,有她陪伴,我就没有白兰地、威士忌了。”


四个人都笑了。可是像关上闸门堵住流水一样,马丁一下转为郑重其事地说:


“于飞,还是讲石油,我很关心中国的这一件事。”


王亚芳喜形于色悄悄对玛丽说:


“老师找到好题目了。”


于飞便呷了一口威士忌,说:


“这可怎么说呢?现在,整个中国大陆上从北到南,从陆地到海洋都是油。这样吧!我说一说我来美国之前去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新疆塔里木油田……”


王亚芳惊讶地说:“你怎么到那里去了?”


“我对你保密。”


于飞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中国的地形。


马丁连亡对玛丽说:


“请你把我那一张中国地图找来给我们。”


玛丽脚步健捷而又轻巧地走上楼梯不久,取了一张英文中国地图下来,好在四个人都能讲英文,于飞就在展开的地图上划了一条线。


“我从北京搭飞机到库尔勒,库尔勒是古丝绸之路的一个重镇。”


一提“丝绸之路”,马丁和玛丽眼睛都亮了起来,玛丽说:“我真羡慕你。”


“库尔勒现在可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了,这里出产一种梨,不但甜而香,果质柔和,十分可口,一塔里木是天山和昆仑山之间的一个大盆地,你们会知道喀喇昆仑是中国最高的山,可以说是中国的脊梁,而天山又是中国西北部的阿尔卑斯山。在这两大高山之间,卧着一片茫茫无际大沙漠。那还是上一个世纪的遥远的1899年,一个瑞典探险家叫斯文,赫定带着四名驼工,十几峰骆驼驮着给养、水,两条狗三只羊,十一只鸡和枪支子弹、罗盘、相机,进行了穿越塔克拉玛千的探险活动,这是他在亚洲进行的多次考察中最艰险的一次,被人称为‘死亡之旅”。途中他们耗尽了汗水,在干渴的绝境中苦苦地挣扎行进,不得不用木桶接了骆驼尿,掺了糖和醋,强吞强咽,又刺穿鸡和羊脖子的动脉,接下迟缓流出的浓稠的血液,分头饮下。七峰骆驼和两名随从相继死去。这时斯文赫定在感到死亡逼进自己的时候,甩掉了仪器、兵器、子弹、银锭、铲子,只留下一本圣经和相机、胶卷、药材这些分量较轻的东西,找出洁净的衣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重新换过。他心里想:‘如果我真的死在沙漠中,给暴风沙埋葬在永恒的沙丘里,我也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去见上帝。”后来,他和仅有的一峰骆驼和两个同伴走散了,就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人,爬呀爬呀,爬到和田河边,昏迷过去,幸亏被牧人救活,给他吃了东西,喝了水。他死沉沉地睡了一天,才恢复过来。他痛定思痛,带着余悸回首塔克拉玛干,颤巍巍地给塔克拉玛干起了一个恐怖的名字‘死亡之海”。”


于飞这一段话说得他们三个人既吃惊,又感兴趣。


马丁问:“你们怎么给死亡以生命的呢?”


“很艰苦,但是我们征服了,我们胜利了。”


马丁喝了半杯红荼,他深沉地思索了一阵,说:


“科学就要这种冒险精神,一探索大自然是这样,探索人生也是这样。亚芳一我们不也是正在探索神经的奥秘吗?”于飞说:


“这是十分对的。我从库尔勒坐汽车走了一天到塔克拉玛干,沙漠是干枯的,可是塔里木盆地上却有一道塔里木河,我站在桥上看着这滚滚不断的波涛,我真奇怪,怎么会有这一道最大的内陆河流?大自然真有无穷的魔力,在死亡中给予生命。我们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征服塔里木大沙漠,我们竟然修出了一条高速公路。我在傍晚时到了塔里木油田,我看见远方天边上天然气冲天而起冒着又红又亮的火炬,塔里木人指着那里告诉我,那里将要出十四口油井,啊!我们拿下了大油田啊!我在车厢式的营房里住了一宿,第二天起来一看,真是壮观呀!那凸凸凹凹的沙丘、沙壑,起伏跌宕,迤逦翻腾,这里没有绿色,没有飞鸟,只是上有湛蓝的天空,下有金黄的沙涛。这瀚海,使人想起大海的波浪,一卷卷,一轮轮,无声无息地汹涌着,溅荡着,显得大自然是那样庄严雄伟。我站在那里,连呼息都没有了,只仿佛听到大海咆哮的音律。就在这看上去既无人烟,更无生命的凝固的沙漠,如此平静,如此安宁,塔里木人告诉我:‘你太幸运了,昨天还是狂风暴烈把沙山沙岭吹得滚来滚去,像要把天和地撕得粉碎。”我在昨天傍晚看到火焰熊熊的那个地方,看到穿着深红色工作服的高耸云霄的钻塔上紧张地艰苦地忙碌着,人在跟地球宣战,钻机向着深不可测的大地的心脏旋转、探进,好像有意在这似乎没有生命的荒漠之上,寻找出生命的灵魂……”


马丁吸了一口烟斗说:


“你说得太动人了!”


“有一天下午,我向塔克拉玛干一‘死亡之海”进攻了!”王亚芳担心地睁开眼睛,不无责备地看了于飞一眼:


“你又要冒险了!”


“没有什么,现在可不是斯文赫定探险的时代了。塔里木拥有一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车队,有德国的,美国的,日本的,世界多国的,我们都有,一它可真够雄伟的,每辆车有三米多高,巨大车轮像一个人那样高。我是给他们从上面拉,下面托,才上去的,前面一辆开路,后面一辆跟行,一这个塔克拉玛干就像一座险峻的深山峡谷,全是深深的沙窝,车只能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地在沙丘中滚动,在最危险的像金黄的金字塔的沙山上攀。整个车身颤抖震动,一不小心这辆上万斤沉的大车就会跌下沙壑里去,那可不容易拔起来。不过,人是伤不了的,因为都是软软绵绵的沙坑。休息时我想爬上小个沙丘顶上去,可是一下陷在深深的沙土中,两只腿好不容易拔出来,这一条拔出来,那一条又陷下去。我们几个人你拉我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再向前走时,我们真几乎遇到险情,前面开道车向一座沙山上爬,谁知从光滑沙路上一下滑退下来,这是很危险的。我坐的后面的沙漠车上的司机赶紧刹车,把这钢铁巨人停在平坦的地面上,只见前面那辆车在这关键时刻,抖起全身的力气,猛然一冲,上了沙山。当我们在这崎岖弯转到处都是沙的峻岭、沙的险谷的世界上,最险恶的魔鬼般的“死亡之海”,盘旋颤抖,驶到平坦的沙漠地面,大家回头看看都不免叹了口气。忽然面前出现了非常雄伟的景象,无边无际的瀚海的西方悬着正在垂垂下落的一轮又大又圆的血红的太阳,中国古代诗人有两句诗叫‘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真是这一番景象。光线已经开始有点黯淡,我站在沙漠上遥望四面八方那熊熊燃烧着白银色的天然气的火焰,飘扬放荡,像是在说:我这塔里木生气勃勃呀!”


谈到这里,王亚芳那惊险颤抖的心才平静下来。


马丁以极大的兴趣、极大的理智听着,这时向爱因斯坦的照片指了一下,说:“他说宇宙才是上帝,大自然才是上帝,这才是真正的上帝。你刚才这段话就是宇宙的颂歌,我是相信物质是永恒的,物质是不灭的,它有强大生命力,它是活的,不是死的,你们打破了‘死亡”之谜,挖出了生命之火。”


“我还要用我的亲身经历证明你说的真理。”


“我很希望听下去,这太有意义了。”


“我在塔里木沙漠上奔驰,除了看到奔腾不息的塔里木河之外,我忽然看到河边上有一片树林,一啊!这大风暴、大沙漠中,怎么有这样一片绿色?大家都跳下车,欢呼着‘胡杨木”‘胡杨林!”这真是天堂的奇迹。当人们告诉我一胡杨木,能活一千年,死后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腐烂……啊!这是多么强大的生命力啊?我好奇地走到树林跟前,我发现,胡杨木树干特别粗壮崎岖,委曲宛转,它那庞大的树根,展开大片钢铁之网,盘旋突兀,像一只巨掌牢牢抓在沙石里面。这根、这枝都像伏倒的飞腾的蚊龙,一我摸抚着皱襞的树皮、斑驳躯干,它经历过多少狂暴风沙,日月沧桑,我站在它面前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我的生命比起它的生命来实在太短促了,特别是树林中森然矗立着死后一千年不倒的白茫茫的树身,一它没有倒下,它和残酷的狂沙搏斗了一生,当他的生命最后死亡时,它还是傲然挺立,铁骨铮铮,一你刚才说得对,它没有死,这一根白骨,直指苍天,它仿佛对大宇宙证明,它是永远燃烧不尽的灵魂……”马丁把肥大的手掌拍在桌上。


“你说得太好了,一这就是真理。”


这会客室朝西的大窗户上发射出闪闪烁烁的红色的亮光,原来这是从西天上下降的太阳的光辉透过玻璃凝聚成一道温暖的光线,在马丁的脸庞上、白胡须、白发上映出条条金黄的曲线。于飞喝了一小口威士忌,白冰块的寒意特别清爽。


王亚芳觉得马丁在沉思什么,隔了一会,他把两道眼光转射到王亚芳的脸上,发出厚重苍老的声音:


“这树,什么树?”


“胡杨树。”


“对了,胡杨树的生命的原理,不是我们医学科学上探索的课题吗?我真想去看一看胡杨木,哪怕能折一段也好。”


于飞微微一笑,说:“这是我能够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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