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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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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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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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522字

第三天夜晚,王亚芳回到家里,她太劳累,太疲乏了,到了屋里,看了一眼那个字条,倦意地闪出一下苦涩的微笑,连大衣也没脱,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几十年前,朝鲜东线海岸火线上。美国军舰上发出成千上万发炮弹,封锁着那一片广阔的海滩阵地。炮弹在浓黑色硝烟里亮着闪闪的火光,凝成比上面叙述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轰隆的声音还猛厉,还暴烈,因为它是钢铁的粉碎,火热的钢铁片细碎纷飞。当一颗炮弹带着奇特的啸声向头上直落而下,王亚芳顾不上思考,来不及犹豫,她整个身子一下扑在抢救的伤员身上。当她仰头看时,这颗炮弹就在离她几十米远的地方爆炸了。她在火一般灼热燃烧中,完完全全失去了知觉。


她不知道怎样被人抢救出来。


她不知道怎样被送到野战医院。


一老政委,看伤员名单,一看到她的名字,便三步当做两步走,两步当做一步行,赶到临时救护室。老政委一看不觉大吃一惊,王亚芳鲜血淋淋变成一个血人,俯在担架上,又不得不垫住一顶棉军帽,把脸侧向一面,烧伤、炸伤的面积太大了。一个军医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两眼望望老政委,又望望这个女伤员,那意思是怎么办?老政委细心地蹲下身,把面颊凑到王亚芳鼻孔前,感觉到还有微微的呼吸,便当机立断,喊了声:


“送回祖国!”他又特地挑了最老练、最精干的担架员,还特地派了一个女护士背上药箱,老政委对她下了指示:“防止大出血,要采取紧急措施,千方百计把这个重伤员送过鸭绿江。”老政委心如绞痛,眼睁睁看着王亚芳像死人一样,扭曲地趴在一颤一抖的担架上向远方走去,一直到影儿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她不知道两个担架员怎样又惊匆、又稳当地穿行。


她不知道在美国人的炮火封锁线下几乎九死一生。


一正当他们从一道山峡中走出,突然之间,一阵非常猛烈的爆炸像一股天火从空而落,刹时间浓浓的硝烟,像厚厚棉絮一样弥漫开来。这烟雾中纷飞着炸弹的碎片,一闪一闪发出凶恶的闪光,护士喊:“低着身子冲过去!”前面那个担架员猛喊:“不行!退!”于是退进山谷,把担架放到冰冻的地面上。那个老担架队员,撩起棉袄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淋淋大汗,跟女护士说:“这鬼门关我闯过上百次了,就能摸出个道道……你不要被这一片火海吓着……等他们卸弹壳装炮弹时,咱们猛蹭过去……果然浓浓的硝烟、纷纷大雪给风吹得像一条从天到地斜斜狂飞的雪白的毛毯。老担架员猛喊一声:“冲!使出满身筋骨之力!”三个活人抬着一个垂死的人向前冲了过去。


她不知道夜晚怎样踏上颤颤巍巍的木桥,走过鸭绿江。


一在黑沉沉的暗夜里,看不见湛青碧绿的江水,茫茫的急流倒像一条发着凶光、怒气的通红的火链,这是何等艰难的世纪,是何等危岌的时代,整个地球上的人都用焦心、悬念的眼光,看着这一块焦土。炮火在奔腾飞跃,血肉在淋漓横飞,一谁胜谁负,全世界被压迫被奴役的人们的命运都绑系在这赤红的灵魂的锁链上。如果它猛然决断,人们求解放的命运便堕入深渊;如果它巍然挺直,人们的欢腾大笑就将冲上云天。这是麦克阿瑟把全部美国兵力推向中国这一百多年垂着泪、滴着血求生的热土边沿上来,窥伺着时机把这新生的婴儿社会主义的婴儿扼死在摇篮之中。在这祖国生死存亡的时刻,黄河又一次咆哮,长江又一次沸腾。一个个中国儿女,毅然决定投入滔天的灾难,有的就把自己这个生灵埋藏在朝鲜战场的炮火硝烟中,有的就把自己一身鲜血浸透祖国母亲亲手缝就的棉衣里,茫茫云雨,荡荡风殇,这千千万万中有一个就是王亚芳。她的生命已经一线垂危,她的灵魂已至一线死亡,她不知道当女护士冲在前面,两个担架队员脚踏着漾上浮桥的江水,是的一就是这尺尺之遥,只要冲过去,就是温暖而柔和的人间。谁料就在这时,一架美国飞机飞向江桥旁边,一阵赤红的焰火爆起,一下把整个江桥猛扑在浓浓烟雾之中。前面那一个担架队员一就是在石山峡口上果断地大喊一声“退”的那一个老担架队员,给爆炸的猛力旋卷在半空之中,然后像一块石头一样坠落到滔滔江流之中,一刹那间溅出一条赤红的瀑布,他就悄然不见了。在朝鲜战场上每一个人都锤炼成钢心铁骨、机智敏捷的人。女护士方芳脑子里蓦然响起老政委那严峻的声音:“一定送过鸭绿江,只能要活的!不能要死的!”她这个纤弱的年轻女子,浑身悠地升起一股猛劲,跳起脚,抬起担架,从浓浓的硝烟里闯向祖国的大地。这已不是朝鲜战争刚开始时的情况,我们的空军来不及上阵,只一任美国飞机肆虐,现在我们的飞机在空中闪烁着发出强厉、猛烈的呼啸,但是这一道闸门终于通过了……当方芳两脚踏在自己的亲爱的国土上,她眩晕,酥软,轻轻放下担架,她猛然一下扑倒在地,昏迷过去。


她不知道怎样运上伤员上列车的。


火车轮在钢轨上发出咔咔的奔驰的声音,钢铁与钢铁撞击飞溅起火花。从炮火轰鸣的朝鲜战场上,一回到和平的袓国,天空、大地、森林、河流,一切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宁静,白雪铺盖的茫茫大地,对战场上下来的人来说,这冰天雪地又寒冷,又温暖,可是,这一切王亚芳都不知道。她全身、满脸包扎着绷带,鲜红的血水还渗透出来,红血与白雪相映,说明刚刚站立起来的中国人民,又在承受着危亡的灾难。当列车穿过大片树林时,给积雪压得垂弯下来的树枝像笤帚一样,把落在车厢顶上的雪扫开,树枝上的雪也跟着一道纷纷扬扬,如烟如雾,遮掩了一切。等到列车穿过树林,雪野的远处一簇树,一每一干、每一枝上凝冻的冰雪,像银的镶嵌、雕刻,非常玲珑可爱像白珊瑚。和平、和平,宁静、宁静,在人世间是多么值得珍惜、宝贵的呀!车厢里一副担挨着一副担架并排放着,有几个跟王亚芳一样昏迷不醒,比较多的是痛苦呻吟,但这是咬紧的牙齿里发出的声音。他们看着由于火车上坡而向后滑动,闪出半面的车门口飞进细细雪花,旋落在人们脸上。大自然本来是多么优美,可是鸭绿江那面,炸弹爆裂的疯狂吼叫,由于爆炸而发出的大火把大自然撕得粉碎、破乱一大自然以它的良知与勇气向整个宇宙发出激励的呐喊,发出强烈的控诉。一个伤员望着这平安、宁静的白净的雪野,一串泪珠沿着脸颊缓缓滚落下来,这不是悲哀,而是愤怒,而是羞愧。他恨自己从战火中解脱出来而留下亲密的战友,在那弹火硝烟中和邪恶的死神搏斗。只有经过那场残酷的罪恶的时代,只有经历那场灾难,与敌人作过殊死的撕杀的人才有这样的情愫,一它是人生中最珍贵的崇高与伟大。大团大团的雪花无休无止地急速地纷飞,使人感觉整个天空在簌簌地颤动,它象征着这一车厢在地狱之门悠荡的灵魂是多么洁白,多么纯净。大雪掩盖了松花江,只有在高悬江面上空洞而又嘹亮的车轮与钢轨撞击的声音,使人知道列车正掠过大江向遥远的北方飞驰猛进……她不知道怎样送入后方医院的抢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