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莽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5
|本章字节:12624字
齐国都邑营丘。
夜幕沉静,残月凄清。在丹枫去世的那一刻,姜子牙突然心口一痛,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淋。姜子牙道:“难道是‘义’星归位了?”掐指一算,呆了半晌。原来,姜子牙下山时,太乙真人曾说,此次改朝换代,二十八星宿中的‘五蠹八星’会应运现世。五蠹者,奸邪妖毒丑。八星者,忠正智仁,礼义勇信。“五蠹八星”大多已有定数,唯有“义”星和“勇”星悬于海外。今“义”星归天,姜子牙不禁仰天长叹,自言自语道:“丹枫,你是在哪里归位的?蒙秋、伊凡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这时,值日太监气吁吁跑来。
姜子牙见屋外昏蒙一片,道:“你就不能让人多睡会儿,啥事啊?”值日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道:“扶桑来人了。”姜子牙一骨碌爬起,不及披衣戴冠,急往外走,道:“快,见!”
江腾蛟跪于府门外,一动不动。
姜子牙俯身盯视,只见江腾蛟个头高大,猪唇马面,眉连眉眼对眼,一副憨相。瞧了半天,姜子牙才道:“你是谁?”江腾蛟胸口起伏,忽然大哭,含含糊糊断断续续说道:“我是江腾蛟,船,沉了,人,没了,我,回来了,呜,呜呜,我,回来了……”姜子牙问道:“你从扶桑来?”江腾蛟口唇剧烈抖动,不能作答。
姜子牙道:“攸侯喜还在扶桑吗?”
半晌,江腾蛟终于止住哭声,道:“是,不过我从‘殷家’来,是受丹王所托。”
姜子牙奇道:“哪个丹王?”
江腾蛟道:“丹枫。”姜子牙一跳,忙道:“丹枫也在扶桑?”江腾蛟道:“是咧。”姜子牙急促问道:“蒙秋、伊凡是不是也在扶桑?”江腾蛟道:“伊凡在扶桑,蒙秋病死在北极了。”
姜子牙长长“哦”了一口,道:“原来如此!”不禁朝北天一望,道:“蒙秋,你的民族、你的国家永远不会忘记你!以你之忠之勇,又逝于北极,封你为北极大神最为合适,可惜‘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已封给伯邑考了。再说本相封神已毕,连本相都差点儿没有神位。”
原来,姜子牙封神时最后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只好屈尊蹲在屋顶上。
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姜子牙想当玉皇大帝,但他的心思被一个叫“张友仁”的人看透穿了,并事先藏到封神台下。三百六十五路大神都已封完,只有姜子牙自己还未封,神位也只余玉皇大帝,明摆着姜子牙把这个神位留给了自己,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姜子牙左顾右盼,道:“封神归位,还差一位统领群仙。”有人问玉皇大帝到底该由谁来做?姜子牙道:“不急,有人来坐。”这时,藏在封神台下的“张友仁”跳出来说:“谢过丞相,友仁在此。”“有人”与“友仁”同音,张友仁实际上是玩了个文字游戏,但封神不是儿戏,当着众位神仙的面,姜子牙自不能反悔,只好把玉皇大帝的神位封给了他。姜子牙越想越郁闷,爬上屋顶,坐在上面大吼:“姜太公在此,诸神回避!”于是姜子牙的神位就在屋顶上。现在北方农村盖屋上梁时还会举行仪式,高喊“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以此求吉避邪。这一传说是在有意贬低姜子牙,不足为信。应该说姜子牙封神还是比较公正的,得到后世一致赞扬。
姜子牙问道:“伊凡好吗?”
江腾蛟道:“好着咧,他走了。”
姜子牙道:“去哪儿了?”
江腾蛟道:“不知道。”
姜子牙又问:“丹枫死了?”
丹枫在江腾蛟心里就是太阳,就是天神,不允许别人丝毫不恭,此时以为姜子牙是在有意诅咒,江腾蛟一抹泪水,瞪着眼珠子骂道:“你胡说!”姜子牙一怔,心道:“扶桑远隔两万里,航行须一年时间,‘义’星刚刚归位,这傻子不知此事也在情理之中。”便道:“走!随本相进府,慢慢说。”
大殿内灯火辉煌,江腾蛟与姜子牙对面坐了。
江腾蛟将其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一一说了,一直说到他是如何回到中土。原来,曲直、辛怜和江腾蛟奉丹枫之命率鲨舟回国,请求周武王和姜子牙派船接回海外游子,不料遭遇风暴,船队被吹散。江腾蛟凭着其特有的驾驭船舟的本领,以及无以伦比的水上功夫,硬是闯过一道道鬼门关,来到中国东海。鲨舟经万里风浪,破旧不堪,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四处进水,最后沉入海底。连同江腾蛟在内共有三十六个人,抱着断木残板在海里漂了一天一夜,恰好遇到大周在近海接应海外游子的船只。
随着江腾蛟的述说,姜子牙心头的谜团逐一解开。至此才知道蒙秋追杀丹枫,深入林海雪原,最后病死。丹枫捐弃前嫌,以大义化解仇怨。伊凡带着大周兵马尽数跟随丹枫东进,最后到得扶桑。攸侯喜的二十五万兵民远渡重洋,到了扶桑只剩五万。羲华华原本还居住着一群华夏族人,尚处在石器时代。后来磨安认亲羲华华,伊凡避祸出走。丹枫祭“龙王”,太阳神部落内讧。攸侯喜守墓,丹枫南迁,曲直、辛怜蹈海……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姜子牙听得时而激昂,时而气闷,时而畅然,时而痛惜……
江腾蛟再次跪倒,以额碰地,道:“请丞相派船去接丹王、攸侯和那数十万乡亲!”说罢“咚咚咚”磕起响头。
姜子牙手扶案几,沉思良久才道:“派船去扶桑,本相了无兴致。”叹了一口,又道:“可惜五万大周将士,竟也流落他乡。”见江腾蛟仍自发呆发怔,道:“你随攸侯喜出海,本应斩首,念你心智不全,本相对你既往不咎,你且去吧。记住,扶桑之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如若不然,任你藏到天边,本相也能把你挖出来,杀之。”江腾蛟闻听,慢慢抬起头,额上一片青紫,急道:“丞相,几十万人咧,你不能不管啊!”姜子牙一拍案几,江腾蛟吓得一跳,姜子牙道:“闭嘴!”江腾蛟并无惧色,叫道:“你为什么不去接人?”
姜子牙已不想跟他罗嗦,道:“走了!”
忽听有人说道:“姜子牙,贫道也想问你,为什么不去接人?”说话间一道白影飘过,从房梁上飞落一人,正是云中子。只见他将拂尘轻轻一甩,搭于肩头,正气凛然,厉声喝问:“丹枫、攸侯喜、伊凡等人都是我炎黄子孙,你怎忍心将骨肉同胞弃之海外?”
前番姜子牙亲去昆嵛山登门造访吃了闭门羹,今见云中子夜潜相府并出言斥责,姜子牙面带不悦,道:“本相在昆嵛山山门外苦等三日,你让弟子传话,说什么你对当年之事不能释怀,不便相见。本相问你,今夜怎么方便来见?怎又当起‘梁上之人’了?”“梁上之人”泛指夜盗。
闻此讥言,云中子并未怒火中烧,目视姜子牙,一字一句地道:“贫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山,此后你我永不相见。不过贫道还是有几句话要说,纵观你的一生,确实做出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些会名垂青史,有些恐怕会贻害子孙。”
姜子牙闻所未闻,道:“愿闻其详。”
云中子道:“你的封神,改变了民族的崇拜对象,确立了民族的神明信仰;你的伐谋,丰富了民族的军伍智慧;你兴周灭商,有道伐无道,推动了民族的历史进步;你废除‘人殉’‘人牲’,开化了民族丧葬文明和祭祀文明;你筑城砌关,攻守兼备,后世必定纷纷效法;你忠君尚道,终成一代贤相,成为后世为臣之楷模。凡此种种,都会名垂青史。”
姜子牙静静地听着,并未插言。
云中子又道:“你掩盖莫老五举义,开创了用强权歪曲历史真相的先河;你焚烧殷商王宫,开启了毁坏前朝文物的先例;你置设宦官,不但灭绝人性,而且必定会成为后世宫廷乱源,甚至危及社稷。凡此种种,都会贻害无穷。”
姜子牙点点头,道:“真是肺腑之言。”
云中子道:“你做下之事无论好坏,都对后世有重大影响,已是前无古人,就该大气磅礴,岂不闻‘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身为大周丞相,怎会对丹枫、攸侯喜如此耿耿于怀?殷商已亡,你接回其海外游子,共沐天朝王恩,必定百世流芳,你因何不为?”云中子不激不励,坎坎而道,理喻其中。
姜子牙道:“不是本相不想接,而是谈何容易。”
忽听有人说道:“姜子牙,若你不派船去接人,老身就跟你拼了!”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飘过,从房梁另侧飞落一人,正是有莘氏。
云中子、有莘氏都从梁上飞落,意味着堂堂相府让人随意出入,姜子牙当下不快,面呈愠色,但他毕竟是当朝丞相,不能在山野村夫和山野村妇面前失了风度,故意呵呵一笑,说道:“原来‘梁上之人’并非一个,你二人何时串通了?”
云中子哼道:“贫道并不知梁上还有一个邪道人物,何来串通一说?”有莘氏瞪去一眼,道:“休得胡说,老身早就跟尹晴分道扬镳了。”云中子道:“但你曾是邪道的鹰犬。”有莘氏道:“老身不想与你多费口舌。”转向姜子牙,眼睛里忽然噙满泪水,声声哀告:“丞相,老身求你,速速派船接回我的娃子。”
当年有莘氏得辛怜第一次飞鸽传书,姜子牙为了测算扶桑的距离,特地将有莘氏留于营丘。经过飞鸽往来,姜子牙已然弄清了扶桑的位置和距离,以及攸侯喜的简略情况,断定攸侯喜对大周已无威胁。适才经江腾蛟详说细讲,姜子牙胸中疑团已解,终于松了一口气。姜子牙不冷不热地道:“你夜闯相府,本为死罪,但本相对你还是宽柔以待,不予追究,你走吧。”
有莘氏双膝一弯,跪在姜子牙面前,两行浊泪顺颊而下。有莘氏本是倔强之人,从不低头,此时已是泣不能声。冷清的月色透过窗子映衬在有莘氏的脸上,更加惨白憔悴,只要让人望去一眼,都会想到一位忧心孩子性命的老母亲。有莘氏两眼一闭,滚出串串泪珠,拜道:“若丞相不肯相救,我的娃子恐难活命了!”
姜子牙道:“你也相信这傻子的话?”
江腾蛟满脸涨红,喝道:“谁是傻子?”
爱屋及乌,有莘氏见到江腾蛟格外亲切,颤声问道:“娃子,你可见到了我的女儿辛怜?”江腾蛟这才明白眼前之人是辛怜的娘亲,登时想起自己的娘亲,两位娘亲都已是白发苍苍,有着同样的失子之痛。江腾蛟哭了一声,当即跪倒,抱着有莘氏涕泪横喷。有莘氏颤巍巍搂住江腾蛟的头,轻轻抚摩着,道:“娃子,你受苦了。”江腾蛟哭声更甚。
众人无言,待江腾蛟平静下来,有莘氏才问:“我的辛怜还好吗?你二人最后一面是在哪儿见的?”江腾蛟道:“一年前,曲直、御妹和我拜别丹王,启航回国。我的鲨舟在最前面开路,曲直、御妹殿后。后来……”有莘氏急切问道:“后来怎样?”江腾蛟道:“突遇狂风暴雨,鲨舟四散,曲直、御妹生死不明。”
有莘氏转向姜子牙,道:“丞相,这娃子说得句句是实,我女儿现被困于孤岛之上,正是同曲直在一起。”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条丝带,道:“我女儿飞鸽传书,与江腾蛟所说一模一样。”
云中子抢过丝带,细细看了,突然吼道:“姜子牙,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姜子牙从案几前站起,说道:“大海茫茫,难辨东西南北,海中岛屿繁若星辰。有莘氏,你可知你女儿所在孤岛之方位?距此有多远?怎样才能找到?这一切的一切,你能说得清吗?”听他这一连串发问,有莘氏手脚冰冷,身心乱颤,半天才道:“我说不清。”姜子牙道:“有莘氏,本相实话实说,对你的娃子和那些海外游子中本相十分挂心,再说其中也有我五万大周将士。”有莘氏点点头,道:“我信。”姜子牙继续说道:“然而我等已是鞭长莫及,只能靠他们自救,别无他法。请回吧,你飞鸽传书时,别忘了代本相问候曲直将军。”
这番话既中肯又在理,有莘氏犹如挨了当头一棒,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顿时喉中腥腻,喷出一口热血,脸上身上布满朵朵腥红之花,让人不忍直视。有莘氏干嚎一声,纵身而起,冲出殿外,夜空中只留下一道白发飘闪之痕……
事已至此,江腾蛟一言不发,抹着泪水踉踉跄跄走了。
相府内只余姜子牙、云中子二人。
云中子脸色铁青,盯住姜子牙一字一句说道:“大周怀柔天下,国力大增,再造船舟并非难事。请你如实相告,将那些华夏游子弃之海外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跟云中子说话不能像跟江腾蛟一样,喝斥一番赶走了事,必须摆明道理,姜子牙道:“接回几十万人,要打造多少海船?扶桑远在两万里之外,沿途惊涛骇浪,能平安回到大陆者能剩几人?适才你也听那傻子说了,攸侯喜二十五万人到得扶桑只剩两成,可见大海何等凶险,派船接人只会再次造成大量死亡。与其让人葬身鱼腹,不如让其在扶桑安身立命。敢问道兄,子牙的话是也不是?”见云中子低头不语,姜子牙又道:“这是其一。道长试想,若大陆之人动辄奔走海外,谁人耕种华夏土地?谁人创造华夏文明?谁人开拓华夏疆土?谁人戍守华夏边关?无论什么原因,奔走海外都是对我大陆之舍弃,哪怕仅仅是为谋生。子牙相信,自此之后的历朝历代,对待出走海外者都会如此,所以子牙不能开此先例而将其接回。”
云中子痛心地道:“若能在大陆安居乐业,谁愿意九死一生漂洋过海?俗话说‘穷家难舍’,谁不热恋故土故乡?奔走海外都是无奈之举。海外游子犹如无根之浮萍,四海漂泊本就让人揪心,我等哪怕聊尽绵薄之力,对那些海外游子也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而不应一推了之,更不应将其并入叛者之列。”
姜子牙道:“道长所说虽合情理,但此事已不仅仅关乎人性。”
此后的历朝历代直到清末,都沿用姜子牙的这种做法,不但不为海外游子作主,而且对其生死熟视无睹。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首倡以平等博爱之心对待海外同胞。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为赶走日本侵略者,为建立建设新中国,海外同胞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如今从动乱地区撤侨这种过去只有发达国家才能做到的事情,在中国已成常例,同胞们真真切切感受到祖国无处不在的关怀,发自内心祝愿祖国更加繁荣昌盛。一部华侨的奋斗史就是一部血泪史,在世界各地艰苦创业的中华儿女,祖祖辈辈传播中华文明,谱写中华友谊,用鲜血和生命奏响了一曲曲天籁之音……
姜子牙道:“不能让世人知道攸侯喜东渡扶桑的消息。”
云中子惊道:“怎么,你要对江腾蛟下手?”姜子牙笑了一下,道:“不!江腾蛟心智不全,子牙料他用不了多久便会将扶桑之事忘于脑后。再说,他是一个傻子,他传播的消息谁人会信?”云中子急道:“那些跟随江腾蛟归国之人你想如何处置?”姜子牙又笑了一下,道:“既然道长有好生之德,子牙就给足你面子。随船而来的三十五人,尽数发往沂山。这些人来往于万里波涛之间,两渡重洋,身心俱伤,哪里还能活得长久?”
果然如姜子牙所料,这三十五个人因奔波劳损,羸弱不堪,数月之内先后谢世,最后只余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整天喃喃自语,逢人就说丹枫和攸侯喜的故事,自然被当成疯子。不足一年,老者一病亡故。临死前,老者眼望天空,道:“能埋在故土,知足了!”这位老者是西岐人。
云中子面色凄苦,无可奈何仰天长叹,道:“曲直将军被困孤岛,只怕来日无多了!”
姜子牙劝道:“聚散随缘,天意难违!听说道长曾给了曲直四句谶语,正是应验之时。”云中子道:“曲直逝于孤岛,贫道在多年前就已算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姜子牙道:“‘勇’星归位后,子牙也会归位,再也不用为尘世之事操心了。”
云中子道:“但愿这些海外游子能延续华夏文明,并再创辉煌。”将手高高举起,朝东方划了一个圈,高声说道:“若果真如此,大洋四周都是我华夏族人,这个浩瀚的大洋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华夏文明圈’。这是华夏民族的一大创举,必定影响世界文明进程!”
姜子牙摇摇头,道:“再创辉煌,难啊!”
云中子问道:“怎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