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本章字节:6354字
姐姐在悲痛中为这个出发前办了三大圆桌订婚酒的男人守着贞操。姐姐的贞操被日本兵破了。他们把她按在床上,脱掉她的衣裤,十分快意地轮奸她,然后杀了她,不让她把仇恨传播下去。马得志一家九口,无一幸免。
马得志家养的一条大黄狗也被打死在房屋一角,身上中了三颗子弹。狗的两只后腿被割了,地上一滩结了冰的血。马得志家养的两只猪也成了刀下鬼。两只猪的四条前腿被日本兵活生生地砍走了,猪是流血而亡,死在自己屙的粪便上。马得志家唯一的活物是一只芦花母鸡。它在日本兵冲它开枪的当儿及时跳窗逃走了,现在它回来了,走进鸡笼里生蛋。他们在房里查看了几分钟后,它生下了蛋,立即钻出鸡窝,咯咯咯地叫着,向主人骄傲地讨谷吃。马得志的母亲每次在母鸡生下蛋时,都要撒一把谷奖赏芦花母鸡。
它在厨房里咯咯咯叫了一气,还不见人赏赐,便发脾气了,大叫道:咯大咯大咯大。那意思是它已经干出了成绩,却没人青睐它。它非常气愤地:咯大咯大咯大,并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的功劳被忽视了。
“走开,”马得志喝令芦花母鸡道,“别烦我,走啊你。”黄抗日走过去把芦花母鸡赶了出去。马得志哭泣道:“爹爹、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你们死得好惨啊。”马得志已经死了,随他一家人上阴间地府团圆去了,只是真正地死却晚了一个星期。他们掩埋了马得志一家九口人的尸体。马得志一身软软的,悲痛和仇恨笼罩着他,使他提不起锄头。黄抗日不得不奋力挖着,龙营长也奋力挖土。他们默默地干了整整一下午,在马得志家的院子里挖了三个坑,将爷爷奶奶合葬,将哥哥嫂嫂和两个侄儿合葬,将马得志的爹爹妈妈和姐姐埋在一起。马得志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干净的床单,把姐姐的尸体包了个严实,还把被日本兵割下来的***放到尸体上,一起包上,用麻绳捆牢,平平整整地放在父母亲的尸体旁,埋了。“爹、妈、姐,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马得志跪在地上哭泣道,“我发誓,等我为你们报了仇,我再重新安葬你们。”
村里有一座坟山,专埋死人的。马得志打算打完日本侵略军,回到家,再重新安葬他的亲人,将九具尸骨迁移到坟山上去。
但可怜的马得志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赶紧离开了充满血腥气味的厂窖,几个小时后,三人走进了汉寿县西湖镇的一处村庄。当时村庄上炊烟袅袅,远远望去那个村庄很宁静。他们想进村子里打探打探,还想讨一口水喝。他们都走得唇干舌燥了。他们见村庄上有炊烟升腾就惊喜不已。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好几天,遇到的全是一具具尸体。他们觉得很孤独,还很恐惧。现在看来,总算可以同活人说说话了。他们急需要打听自己人和日本人的情况。“那边有烟,看见吗?那边有烟!”龙营长让马得志看,也指给黄抗日看。当时他们离这个村子至少还有两里远。
马得志无心看烟。黄抗日回答:“长官,我看见烟了。”马得志也木木地看着远远的炊烟。
“总算有活人了,”龙营长说,“从安乡活着出来,走了四五天,总算有活人了。”他们向那处村子奔去。奔只是形容,他们的脚已经走酸走肿了。虽然如此,他们朝着那个村子走去的步子却加快了。他们走到离那处村子还有一里远时,忽然从竹林后面跳出十几名日本兵,他们虎着脸,端着枪逼视着他们。
龙营长一愣,马上举起了手。黄抗日也举起了双手。他面色苍白且紧张地瞪着这几支黑森森的枪管,他想完了完了,预感自己会像沿途见到的众多阵亡的官兵一样横尸野地。他想可怜的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女人,他的女人都不晓得他死在哪里呢。没想自己拼命想活下来,最终却以这种方式丧命,真有些窝囊呵。他觑着日本兵,并不紧张,因为在五年的当兵打仗的生涯里,日本人他见得多了,也打死过不少日本兵。他想现在轮到他死了,却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得太难看,死得太难看了会吓着活人,于是他尽量在脸上挤出一点笑。他看到过很多张死去的脸,都很丑陋,他一路上想自己长得这么不招人喜欢,谁都嫌他、轻视他、侮辱他,死的时候他一定要面带笑,免得别人看见他的死相,觉得他死得太凄惨、太难看了。日本兵见他笑,犹豫了下,把举着的枪管低了下来。
马得志愣着不动。他的思想和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儿,他的思想在他亲手埋葬的那九具尸体上。一个月前,他和那九口生命还在一起吃饭、喝酒和聊天。
龙营长用肩膀撞了下马得志,命令说:“快举起手来,你不想活了?”马得志没反应过来。龙营长急道:“快举起手来。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举起手来!”马得志愣头愣脑的模样举起了双手。日本兵把他们带进了村子。村子里有一片杉树林,在杉树林前,坐着一大堆国民党官兵。他们都成了日本兵的俘虏,被规定坐在原地不动。他们都是一二五师的官兵,有一百三十多人,都穿着军装、戴着军帽,坐得笔直,但脸上都很疲惫,还很懊恼、沮丧和痛苦。他们觑着三个新来的俘虏,脸上露出了不幸和友好的双层笑容。
“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军人问龙营长。龙营长尊敬地望着那军人答:“长官,我们是从安乡战场上活着走出来的,出来找部队,没想沿途没一个活人,看见的都是死人……”长官叹一声:“你们守安乡的三团,还有几人活着?”龙营长说:“报告长官,就我们三人。”黄抗日一眼就认出了长官是田师长,这张脸上的嘴巴是方的,鼻子很大,三角眉毛。这张脸常常到这个团那个营训话,鼓舞官兵的抗日士气。他于训话中不是站着不动,而是走来走去,就像那只邀功请赏的芦花母鸡。现在这张脸上,方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三角眉毛拧成了黑黑的一坨,肩上的一颗星少将肩章虽已被他自己摘了,但黄抗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前半生里最景仰的、说话时面部表情极为傲慢、严厉的田将军。
“将军我认识您,您是田师长。”田师长瞟眼黄抗日,见后者在这种倒霉透顶的地方,还笑,就觉得这个人脑子出了大问题,于是皱着眉头、冷着脸色说:“你是谁,嗯?”要是在平时,黄抗日会被他一声“嗯”吓得腿一软。但此刻,他和将军都是日本人的俘虏,他们的周围站着端着枪的日本兵,那些日本兵蔑视地盯着他们,所以他不觉得将军冷漠的脸色有多么可怕,他回答将军:“将军,我是三团一营一连一排排长黄抗日。”
田师长说:“不要叫我将军。”黄抗日立即答:“是,长官。”田师长说:“不要叫我长官。”“是,长官。”
“还叫我长官?我不是说了不要叫我长官吗?”“是,长官,我不叫您长官了。”“也不要称我您,我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个倒霉的战俘。”“是,那在下不叫您您了。”田师长觉得这个下级军官让他心烦,挥下手说:“你坐到那边去。”
黄抗日答“是,长官”,不敢完全站起身,弯着腰走到一个俘虏面前坐下,他坐下时身体撞了身边的人一下。那人一脸胡子,脸色黝黑、目光幽暗,斜视着他,用浑厚的外地口音问他:“你哪里人,兄弟?”
黄抗日明白他不是湖南人,便答:“兄弟是湖南白水县人。你呢?”
“我是山东人,”一脸胡子的大汉标榜说,“我的家乡就是孔丘的家乡。”“孔丘?”黄抗日不明白道,“孔丘是哪个?”山东人看不起黄抗日一脸傻相,道:“你连孔丘都不知道?你是中国人吗?”黄抗日坦率地说:“我是黄家镇人。”山东人觉得有必要跟这个白痴灌输点知识:“孔丘就是孔子,孔子姓孔,名丘。”一旁坐着个中等身材的军人,领章上的少尉军衔标志尚未摘掉,他看眼黄抗日,温和地说:“他姓孔,是警卫连孔副连长。大家都叫他孔老二。鄙人姓刘,江苏人。兄弟贵姓?”
黄抗日觉得此人长得白净,说话声音怪怪的,没打算理睬他道:“免贵姓黄,名抗日。”
此人一笑,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拍了下黄抗日的肩,脸色热情地用江苏话道:“你的名字好记。你叫我江苏人吧,他们都叫我江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