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何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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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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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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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882字

一九四四年十月中旬的一天月夜,我爹黄抗日再次被俘。这一次不是日本人俘虏他,而是被湘南游击队俘获了。此时他的身份不是少尉,而是与日本人为伍的“先和军”班长,成了我们通常称呼的伪军。“先和军”的前身是驻守衡阳、英勇杀敌的国民革命军第十军,军长是著名的方先觉中将。之所以取名叫“先和军”是取了方先觉将军名字中的“先”字。这是真的,绝非我杜撰。


日本人于一九四四年在太平洋战场上连连失利后,在中国反倒变得很疯狂,日军调动了大量兵力,志在打通粤汉铁路,好使南北运输畅通。


日本人自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发动卢沟桥事变起,对中华大地发动了全面战争,企图吞没整个中国。但至一九四四年八月前,湖南境内的大片土地一直在中国军队手中。此前日本侵略军曾三次进犯长沙,都被驻湘军队打败。日军很讨厌湖南,前后三次打长沙三次都败北,这让日军感觉十分耻辱。中国那么多城市都被他们打下了,唯独长沙,让他们每次进攻都吃足了苦头。日军自己都吃惊,怎么每次进攻都会遇到如此强劲的抵抗和阻击!尤其是第三次进攻长沙,日军组织了那么多能征善战的部队,志在一举拿下长沙。那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至一九四二年一月。日军打得很苦,行进中被中国军队分割包围,大有被中国军队全部吃掉之势。据当时的《湘声报》报道,日军从鄂南、鄂西、鄂北和河南、山西等地,集中了中岛第三师团、神田第四师团、有木第四十师团和第六师团,会同驻守在岳阳的大部分兵力,十万余众,向长沙猛扑,但仍以失败而告终。


日军于一九四四年五月调集了六个师团的兵力,并做了周密部署,分兵三路,再次向长沙扑来。一路由鄂南崇阳、通城指向平江、浏阳一带;一路自临湘、岳阳直扑长沙;一路由鄂西石首、藕池口直逼滨湖各县。其中以临湘、岳阳一路为主力,而以鄂南、鄂西两路为左右两翼,配合其主力作战。日军六个师团,一路烧杀抢掠,实行“三光政策”,直捣长沙。


长沙西郊守军第四军军长张德能将军指挥失误,长沙失陷了。


日军占领长沙后,直逼衡阳。当时衡阳的守军就是爹所在的第十军,军长乃方先觉先生。衡阳只有一个军,而日军则是三个师团,分兵三路攻打衡阳。日军必须打下衡阳,衡阳在粤汉铁路线上,还是通向广西的要道。当时衡阳是湖南的第二大城市,有三十多万人口。衡阳告急,方先觉向蒋委员长和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分别发了十封电报。


蒋介石委员长和湖南省主席兼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分别致电方先觉,让他务必率部死守七天,七天后,援军必定赶来。第十军不但守了七天,而且守了四十七天,是七天的六倍还多,最后因弹尽粮绝,方先觉将军指示全体官兵向日军投降。


于是我爹成了“先和军”的一员,在一处名叫槐树店的村子被游击队捉拿了。湘南游击队的来历是这样的,井冈山的中央红军于一九三四年长征路经湘南进入广西时,留下了一些伤病员,而这些伤病员痊愈后,延安是去不成了,回家又怕遭到杀害,便相互联系,搞地下活动,成立了一支游击队。这支游击队在湘、粤、赣边界活动,日益壮大,到一九四四年便扩大为湘南支队,下属四个独立大队和十几个中队,因此白水县也有了一支共产党的地下武装白水中队。我爹就是被白水中队队长俘获的。


队长姓杨,长一张马脸,生一双鱼泡眼睛,但这双鱼泡眼睛的目光并不混浊,相反,十分锐利,看人能入木四分,比入木三分还多一分。


爹被抓时感到很没劲儿,因为他是在拉肚子的状态下被俘的。他与江苏人、和尚一起逃出来时,他的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田矮子。他们在一处农舍前,挖出很多红薯,他吃了很多红薯,和尚和江苏人也吃了很多红薯,田矮子比他们吃得更多,但和尚、江苏人和田矮子都没事。爹却感到问题严重,肚子咕咕咕叫,极不舒服。在两个小时内爹拉了三次稀。一蹲下就搞脚手不赢,打飙枪一样哔哔剥剥地射出众多粪水。这让和尚和江苏人茫然,让田矮子捂着嘴巴大笑。爹第四次急急忙忙奔入树林,刚哔哔剥剥屙出一些东西,一个黑脸大汉冲上来,一支黑森森的枪管对着我爹那张年轻、灰白、疲倦且眼眶浮肿的脸。“动一下就打死你。”这个人说。这个人就是杨队长。爹吓得紧缩,再也没有拉稀了。日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便闭,拉不出大便,大概就是由于这一吓所致。“搂起你的裤子。”杨队长黑着马脸说。


爹屁股也不敢揩,搂起裤子,瞅着这张模糊不清的脸,同时感到屁股很不舒服。


这是晚上,大约十点多钟。这是十月里很难得的一个月夜,月亮椭圆形,黄亮亮地悬在蓝幽幽的天空。月光洒落在大地上。夜色中,有猫头鹰的叫声,叫声从树梢上传来。


“跟我走,老实点。”杨队长小声说,用枪抵着我爹的腰。另外几个游击队员用枪抵着和尚、江苏人和田矮子的脑袋,田矮子吓得动也不动。身着伪军服的和尚和江苏人却笑,他们一点也不在乎游击队手中的枪。田矮子瞅着只比他大三岁的我爹,恐惧地大叫道:“爹、爹、爹。”


杨队长瞪着我爹,爹慌忙解释:“他是个傻子,在打日本人时脑袋出了问题。”那几名游击队员听田矮子这么叫嚷,又听我爹如此解释,和尚也说田矮子是傻子,这才把抵着田矮子的枪拿开。田矮子迅速跑到我爹一旁,箍着我爹的胳膊,害怕得身体筛糠样抖着。他看不得枪,也害怕黑脸大汉。在他那被魔鬼占据的大脑里,黑脸大汉都是魔鬼。


“走这边,走这边。”杨队长命令说。爹和江苏人、和尚跟着他们走进一旁的树林,再往前走,穿过一片农田,走进了更大的一片树林。树林里有很多人,他们有的在抽烟,有的在低声说话。他们见杨队长押着四个着伪军服的人回来,便好奇地瞪着四个伪军俘虏。


“队长,一出手就抓了俘虏,好啊。”一个游击队员说。他们是另外一批抵抗者。他们不跟日本军队正面作战。他们今天剪掉一根电话线,明天撬掉一根铁轨,后天向检查线路的日本兵打上几枪,干掉一两个日本兵,或者向日本兵驻守的堡垒扔一颗手榴弹就跑。他们把日本人弄得大为光火。他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抵抗者。


身为共产党员的杨队长没有摆出审判犯人的架势,他是个纯粹的农民,脚上还沾着牛粪,故不懂这一套。他对我爹和江苏人、和尚虎着马脸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国民党军队……”爹回答。“日本侵略军是那样杀害我们的同胞,你们还向日本鬼子投降?我真要一枪打碎你的脑袋!你对得起死去的同胞吗?”杨队长直视着我爹。“是对不起死去的弟兄,长官。”爹哆哆嗦嗦地说。“谁是你的长官?莫跟老子来汉奸那一套,”杨队长厉声说,“我们是游击队。”“游击队长官。”“游击队只叫同志,”杨队长听出我爹说话的口音是本地人,脸色柔和了些。


“游击队同同同志,”爹还从未说过“同志”一词,觉得同志二字有点拗口。和尚说:“同志,我们原是第十军的官兵,在衡阳打日本鬼子。”江苏人笑笑说:“我们都打过日本鬼子,同志。”“爹、爹,他们是谁啊,爹?”田矮子问我爹,惧怕地觑着杨队长他们。“他们是游击队,”爹对叫他爹的田矮子说,“别怕。”田矮子害怕地摇着他的胳膊说:“爹,我们回家吧,爹,我要回家。”“会回去的,会的,小田,不要怕。”爹安慰已经傻了的田矮子。杨队长问和尚:“听你的口音,你不是湖南人,你哪里人?”和尚答:“我是河南人。”爹对杨队长介绍和尚说:“他姓马,在打日本鬼子前,是个和尚。”杨队长问我爹:“你是白水人?”爹回答:“是,我是白水县黄家镇人。”爹指着江苏人:“他是江苏南京人。我们不愿意为日本人卖命,一起逃了出来。”


成了“先和军”后,爹和江苏人、和尚编在一个排,日本人既对他们表示友好,又防着他们。他们是第十军的官兵,日本人对他们十分忌惮,恨不得把他们拉出去枪毙,却又碍于上峰的命令,不得不做出友好姿态,希望他们与日军合作。他们是不会为日本人服务的,日军也知道这一点,但日军有一点好,对手越强他们越尊重。日军对待在衡阳放下武器的他们,可不像对待一二五师的战俘那么野蛮。日军先把方先觉军长、孙铭九军参谋长、周庆祥师长、容有略师长、葛先才师长和饶少伟师长等送走,再把官兵们分散,以排为单位,分散在各处,不让他们聚集在一起,拿好鱼好肉好酒招待他们,旨在瓦解这些抵抗者的意志。开始,日军还管得严,后来就有意放松了,因为日本人感觉这些中国士兵都是白眼狼,养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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