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本章字节:6282字
隆隆的炮声把黄抗日和田将军、江苏人、张排长、田矮子等吓醒了,此前几个人由于饥饿和疲劳,坐或躺在草地上打盹。他们听惯了枪炮声,并不害怕,只是担心兄弟部队被日军击溃地站起身,趴到窗台上张望,只见前方尘土飞扬。日本兵又向五十七师发起了猛攻。炮声此起彼伏,一束束火焰从炮管喷出,呼啸着飞向常德城区,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又一声巨响传来,再一声巨响传来。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和尘土的浓烈气味。
大炮大约冲着常德城区轰了一个小时,接着日本兵成群结队地哇啦哇啦地向前冲去。前面一片枪声和喊叫声,还有爆炸声。五十七师的官兵拚死抵抗,情急中将手榴弹三个五个不等地捆扎在一起,拉掉引信,朝着一堆堆拥上来的日本兵摔去。爆炸声就出自于此,炸得日本侵略者血肉横飞,败下阵来。
接着又响起一片大炮声,更加猛烈的炮弹如雨般飞向常德城。日本兵聚集着力量又开始冲锋,但又遭到了同样的抵抗,又退回了原地。
战场上一片沉寂。“将军,常德城还在五十七师手里,”田矮子兴奋地说,“他们真了不起,很英雄。”
江苏人也一脸佩服的样子说:“他们是很了不起。”张排长也脸色凝重道:“我钦佩他们,他们个个是英雄。”田将军为自己和一二五师的官兵惭愧道:“我们做得太差了。”田矮子替田将军开脱说:“将军,不能怪我们,我们是在奉命撤退中,被日本鬼子分割、包围消灭的,是遭到日军突袭,没有准备。假如我们也是守着城池,也会像五十七师打得一样好,弟兄们,你们说呢?”
没有人回答他。这当儿,乌鸦的叫声从树梢上传来,嘎嘎嘎,听上去特别凄凉。和尚见大家苦着脸,不语,指出说:“听,一只雏鸟在叫。”一只雏鸟的叫声掺和在乌鸦的叫声中,稚嫩的声音特别脆弱,吱吱吱,仿佛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在呼唤母亲。那叫声是单一的,自然也像湘西北的冬天一样凄冷。让黄抗日若干年后回想起来觉得那是五十七师在呼唤母亲。但母亲已弃五十七师的官兵而去了,就像弃下一二五师的官兵一样。若干年里,每当黄抗日于清晨或傍晚听到鸟叫,就会下意识地联想到残酷的常德会战中的日日夜夜(那些充斥着硝烟的、炮声隆隆的日日夜夜像一只只壁虎一样在他血淋淋的脑壁上爬动,吮吸着他的脑髓),他于冥思苦想中得出这样的结论:战争是需要牺牲的,总要有人拼死抵抗和牺牲,总要牺牲一部分人保存另一部分人。假如大家都死了,谁来打日本侵略军?又假如大家都跑了,谁去抵抗侵略军?靠老百姓吗?还得靠敢于赴死的军人!但为了保存实力,为了避其锐,挫其锋,他们的母亲让一二五师坚守安乡,令五十七师死守常德,让一二五师和五十七师分别去消耗日本兵的锐气和锋芒,打掉日本侵略军的嚣张气焰,然后他们再来收拾残局。
他们向一二五师和五十七师的长官分别交代说:“要死守,直到最后一个人。”他们威胁一二五师和五十七师的长官说:“如果阵地失陷,提头来见。”他们强调说:“直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阵亡为止。”他们将伟大的任务布置完后,松了口气,这才严肃和温和并蓄地安慰一句说:
“啊,带着你的部队给我狠狠打日本鬼子!党国会记得你们的。”一二五师和五十七师的长官都大为感动,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大有为抗击侵略军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勇气和决心,表态说:“坚决完成党国交给鄙人的任务,来生再见。”
“来生再见。”“来生再见。”“来生再见啊。”
他们就这样道别,然后各奔东西,带着自己的的部队去迎击侵略军。
下午,二十多架日军飞机飞来了,天上一片嗡嗡声,很刺耳地从一二五师的俘虏们头顶飞过,冲着常德城区扔炸弹,爆炸声将常德城变成了一片火海。接着大炮齐鸣,轰隆轰隆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日本兵又对五十七师发动猛攻,志在踏平常德城。
田将军难过道:“我想五十七师抵不住了。”但将军错了,日本兵哇啦哇啦叫着冲上去,很快又被五十七师的机枪、步枪和官兵们扔出的手榴弹炸得丢盔弃甲,败下阵来。“将军,常德城还在五十七师手中,”田矮子满脸殷勤地向田将军报告,脸上十分激动,“真希望五十七师的弟兄们,永远守下去。”田将军垂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溃烂的脚发愁,边哀伤道:“没有增援部队,没有补给,想永远守下去是不可能的。”
“将军,五十七师个个都是好汉,”江苏人说,“真做出了的榜样。”田将军抬起头,重新挤到窗口前看,这时田将军看到夕阳照耀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城墙在田将军眼里异常庄重。“假如我们都像五十七师这么英勇,”田将军悲叹道,“日本鬼子早被打得滚回日本老家了。”
“将军,日本鬼子会不会把我们统统杀死?”田矮子问将军。田将军扭过头来,看一眼满脸期待他回答的田矮子:“你说什么?”“将军,我是问日本鬼子会不会把我们都杀死?”“这还用问吗?”田将军嘀咕了句。田矮子忧伤道:“那我就再没机会杀日本鬼子了。”“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田将军指明一条路说,“逃跑,逃跑成功了就还有机会。”田矮子觉得这种可能性很渺茫,因而没信心道:“能逃出去吗?到处都是日本鬼子。”
“也许你没这种机会,”田将军强调自己优越的命运说,“也许我有。我总是能死里逃生。在长沙、在河南与日本鬼子打仗中,我有两次死里逃生了。在长沙第一次会战中,我差点死了,又死里逃生了。”
龙营长附和将军道:“您是堂堂的将军,您当然命好些。”龙营长发高烧烧了两天,和尚在一旁照顾他,大家都以为他要死了,只等他死了再向日本兵报告,把尸体抬出去。但中午时,龙营长的烧退了,人清醒了,说肚子好饿的。大家都望着他,他也睁着两只猩红的眼睛望着大家。和尚说:“你活过来了。”
龙营长说:“我没那么容易死,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田将军觉得从死亡边缘爬上来的龙营长,说话很受用,就觉得自己确实命好地笑了笑。“我是命好,我是黄埔四期里,升得较快的,有的人,现在也只是个中校团长。我听一个同学说,还有的同学,目前还是少校的。”
田矮子吹捧将军说:“将军,你的命是在座的人中最好的。”田将军叹口气:“唉,坐在这里,还说什么命啊,其实我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我命苦啊,”黄抗日说,哇地一声哭了,“呜呜呜呜我命苦啊,日本兵怎么还不杀我们啊,害我们还幻想什么……”边捶胸顿足,看上去很伤心。龙营长非常不满黄抗日哭,“你哭死哎哭?你想死,那不容易?只要你往窗外一跳,日本兵就会一枪打死你。”黄抗日继续哭着:“呜呜呜呜,妈呀我我再再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哭得太远了,”龙营长有点恼火他,“哭到你妈妈身上去了,你这猪。”黄抗日确实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那张可怜的慈祥的脸,想起了母亲那双善良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眼眶上布满皱纹,目光有点混浊,但非常善良,不像父亲那双眼睛,严厉中带一点嫌弃,嫌弃中又含几分父爱。他一直就想哭,但他一直忍着没哭。这是他怕别人讨厌他哭泣。他们都是军人,军人是不应该掉泪的。军人应该是坚强的,是敢拚敢杀且绝不屈膝的。因为王团长面对全团官兵训话时就这么说过。在安乡时,王团长接受任务后,预感自己和自己的队伍是无法活着走出安乡县城的,就用浓重的山西口音道:“弟兄们,身为军人就是在战场上战死的,这是军人的宿命。”
王团长训完话,团参谋长也走到全团官兵面前吼道:“弟兄们,我们身为军人,不怕死,死只是一瞬间的事,面对死亡,我们人要硬,心要狠。”
连长说得最得体,连长说:“弟兄们,我们是士兵,是士兵就要服从命令,长官命令我们死守安乡县城,我们都要做好战死的准备!弟兄们,都给我狠狠地打日本鬼子,绝不退缩、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