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何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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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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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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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026字

“不说好话。”班长制止毛领子这么说。毛领子说:“这是事实,那些去玩的大兵都是这么说。”钩鼻子说:“班长,我证明,那些去玩的大兵都这么说过。”毛领子说:“班长,我觉得没睡过女人的男人不算男人。”班长觉得他说得对:“是啊,我们去做回男人吧。”但班长那天没做成男人。那天是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九日,那天很热,热得背上直汗流。班长被毛领子和钩鼻子快乐无比地领进了一家下等妓院。但是妓院里人太多了,排着很长的队,当兵的个个都很凶,都等得很不耐烦,不允许任何人插队。班长和毛领子、钩鼻子都老实排着队,很有耐心地等着,脚都站木了。好不容易轮到了班长,老鸨让他走进了一个横胖无比的看上去像母牛的姑娘的房间。然而这只母牛早已筋疲力尽,对畏首畏尾的班长连任何表示也没有,脸上满脸的迟钝和疲乏。她看上去比他年纪都大,好像三十几岁了。她勉强一笑,脸上呈现出众多条疲惫不堪的皱纹。眼角也有众多鱼尾纹,每一条上都爬着许多疲劳,目光也无精打采的。班长拘谨地在姑娘那印着荷花图案的床旁坐下,却迟迟疑疑地瞪着犹如一头刚刚犁完田的疲倦的母牛样的姑娘。母牛说:“啊,我快被你们这些当兵的搞死了。”


班长就更加拘束,拿不准是走还是留下来。外面老鸨说:“荷花,让他快点干,你还有十五个客要接呢。”母牛疲倦地一笑,对班长说:“嘿,你脱衣服呀,上来吧,我求你让我先睡一分钟,我实在太困了,我已经累死了。”班长的一张猩猩脸上堆满了同情,他瞧着母牛说:“你实在不行就算了。”母牛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说:“脱衣服呀,我只睡一分钟就可以了。”黄抗日正拿不准,母牛就打起了鼾,老鸨把耳朵贴到门上,听见母牛的鼾声,立即道:“荷花,你又睡觉,还有十五个兵爷等着呢——”母牛在梦中回答:“我只睡一分钟。”老鸨隔着门对班长吼叫:“你给老子日死她,这娘们天生就贪睡,所以才长得肥猪样。”


班长对着门外说:“肥猪倒不像,像条母牛。”老鸨大声道:“你快点,你只剩两分钟了。”班长一听只有两分钟了,刚把衣裤脱掉,正瞧着打鼾的姑娘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警报声在空中尖叫。接着,嗡嗡嗡的飞机声直冲耳鼓,炸弹声在这里那里轰轰轰地爆炸起来。他知道不妙,赶紧爬到姑娘的床下趴着,对姑娘叫道:“快、快、快爬到床下来。”


姑娘被爆炸声吓醒了,赶紧爬到床下,害怕地抱着他。“我怕、我怕、我怕、我好怕的。”她满脸恐惧,瞌睡全跑了。


班长颤声说:“害害怕有有什么用?”姑娘把他抱得紧紧地说:“炮弹要是落在我们头上,我们就完了。”“是的、是的,你把我抱得太紧了。”刚才还直挺挺的,此刻已萎缩得不成形了。班长感到出气很困难,没想到这头疲惫的母牛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姑娘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因害怕而把他紧紧地搂着。“你别抱着我,我没被炸死,也会被你压死。”


姑娘把他抱得更紧了,整个身体全压在他身上,“我怕、我怕、我怕,”姑娘尖叫着说。


飞机在屋顶上凶凶地飞着,爆炸声四处传来。妓院里乱成一锅粥,嚷嚷叫叫的。毛领子和钩鼻子撞进来找他:“班长、班长、班长。”


“我在床下。”班长回答。“哈哈哈哈,班长你怎么钻到床下去了?”毛领子笑道。“快把我拉出来,”班长嚷道,“我快被她压死了。”毛领子当然看到姑娘压在着身体的班长身上,并把班长紧紧搂着。毛领子拉着姑娘的一只脚,要把姑娘从班长身上拖开。姑娘尖叫道:“我怕、我怕、我怕呀。”


“你压着我们班长了。”毛领子吼道。姑娘仍死死地抱着班长不松手,两臂像铁钳样箍着班长,身体却在班长身上筛糠样地抖着,弄得后者很难受。毛领子火了,踹了姑娘的屁股两脚,姑娘这才放手。班长从姑娘的身下爬出来,如释重负地吐口气,穿上衣裤,逃离了乱成一团的妓院。


日本人的轰炸机在衡阳市区投掷了一千多枚炸弹,炸死或炸伤了很多军人和老百姓、男人和女人,还炸毁了很多房屋等等。一九四四年六月的衡阳市区里,待着的都是军人和老百姓。有钱和有地位的人都跑了,跑到日本人不会去的偏远的乡村藏了起来。留下的老百姓都是无路可走的下层人,老头、可怜的妇女和妓女等等。他们没有亲戚在远离战场的乡下居住,也没有朋友生活在重庆或其他相对安全的地方——尽管第十军的官兵们一再动员,要老百姓们去投亲靠友——他们却寄希望于第十军,希望第十军的官兵保住家园。他们在这次敌军的轰炸中哭爹叫娘,惊慌失措。他们不是被炸弹炸死了,就是被敌机上的机枪子弹打中,或者被坍塌的屋梁或瓦砾砸死砸伤了。


这条云集着妓女的街也遭到了敌机轰炸,有十几颗炸弹落在这条街上,将一幢幢妓院炸上了天,将那些妓女和一些惨遭不幸的大兵也炸上了天,然后落下来;另一些炸弹落在街中央,也炸死了好些人——那是一群正在逃窜的大兵和妓女,这些死者的肢体和血溅满了这条肮脏破败的街,令人恶心和恐怖。


“啊呀。”钩鼻子说,一脸惊恐。“啧啧啧。”毛领子啧道,也一脸害怕。


班长没有啧啧啧。他快步走在前面,尽管他在长沙的三次大会战和在河南、安乡和常德早已司空见惯,但他仍害怕,因为子弹和弹片都是不长眼睛的。不过他是两个学生兵的长官,他把害怕放进口袋,阴着面孔对毛领子和钩鼻子说:“走吧,不要看了。”


童大嘴与苏豆壳也于这次轰炸中丧生了。两人当时正在食堂的一张油腻腻的桌上下象棋,象棋盘是画在一块杉木板上,用毛笔画的,画得歪七歪八;象棋是用木蒂子做的,上面是苏豆壳的手迹,将士象马车炮卒,也是用毛笔写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苏豆壳是个象棋迷,在军营里,没事他就找人下象棋。程眼镜、谢娃娃和毛领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唯一对手就是童大嘴。现在,这一对经常在棋盘上杀来杀去、因输赢而彼此不服气的年轻士兵,一个胸脯上炸了个大洞,心和肺撒满一地;一个身体上布满弹片,脸被弹片削去了一边,另一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有一只绿头苍蝇正在那只睁着的眼睛上抓紧耕耘。


黄抗日他们赶到时,程眼镜正在捡苏豆壳的肺,把一块块肺放进血已流尽的苏豆壳的胸腔;谢娃娃却在寻找童大嘴的那半边脸,他找到了一只连着头发的耳朵,攥在手上,眼睛却在瓦砾中到处搜索,寻找童大嘴的另半边颅骨。


“童大嘴、童大嘴、童大嘴,”毛领子抱着半边脸的童大嘴哭道,“呜呜呜呜。”钩鼻子却搂着童大嘴的脚哭道:“童大嘴,呜呜呜呜,童大嘴呜呜呜呜。”程眼镜和谢娃娃都攥着拳头,傻傻地看着这两个呼天抢地的同学,当然还悲痛地看着炸死的苏豆壳和童大嘴。谢娃娃嘟着嘴说“:班长,苏豆壳和童大嘴都惨死了。”黄抗日说:“看见了,这些日本强盗太可恶了。”学校里落了三颗炸弹,一颗炸弹落在坪上,炸死了三个人,炸伤了两个人;另一个炸弹落在教学楼前,但没爆炸。还有一颗炸弹落在食堂的屋顶上,击破了瓦屋顶,落在地上才爆炸,正好炸死了苏豆壳和童大嘴。可怜两个长沙长郡中学的中学生,他们因为恨日本人而义愤填膺地参军,然而还没看见日本鬼子的踪影就命丧黄泉了。


龙连长走来,随他而来的还有孔老二、江苏人、和尚和田矮子。五位军官都严肃着脸,查看完尸体,龙连长对毛领子和钩鼻子说:“战场上,这样的事,你们会习惯的。”他看黄抗日一眼,吩咐他说:“让他们把尸体埋了。”


“我要报仇,我要为童大嘴报仇。”毛领子哭道。


“这很好,报仇是肯定要报的。”龙连长绷着他那张伤疤一扯一扯的脸,表情极为严峻。“现在,我命令你亲手把尸体埋了,”他对毛领子说,“去寻把锄头,挖个洞,埋葬他们。”


毛领子和钩鼻子双双揩了把眼泪,起身去寻找锄头和铲子。和尚面对两具尸体,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孔老二望眼和尚说:“和尚,你给他们超度一下。”江苏人望眼天空,飞机早飞走了,只有一派纯净的蓝天:“日本人开始进攻衡阳了。”


龙连长说:“都做好战死的准备吧,不要想着逃生。”孔老二突然忧郁着脸色说:“老子预感老子可能要死在衡阳。”龙连长盯他一眼:“孔副连长,我们都要有这种心理准备。”江苏人说:“我是从南京大屠杀中逃出来的,能活到今天,战死也值了。”和尚望眼江苏人说:“你不会死。”孔老二马上昂起一脸大胡子,瞧着和尚问:“我呢,和尚我会死吗?”和尚笑:“你孔老二命硬,离死还远着呢。”孔老二便一脸放心的样子说:“有和尚这句话,我就不怕了。”张排长领着陈团长走来,年轻团长来四连检查伤亡情况,龙连长匆匆走上去汇报。


江苏人和孔老二在这里说了几句话,也走了。田矮子因当过炊事班的副班长,留了下来。和尚也留下来,协助黄抗日领着毛领子和钩鼻子他们,在学校旁的一块空地上埋了这两具尸体。和尚站在坟前,给苏豆壳和童大嘴的亡灵超度。可怜的童大嘴身上还肩负着替叔叔报仇的重担,还欠着一身的债,只好将这一身债务转交给他的好友毛领子和钩鼻子了。“童大嘴,你放心去吧。”毛领子盯着坟堆,“我一定替你多杀几个日本鬼子。”


钩鼻子也盯着坟堆道“:童大嘴,你放心去吧,我也一定替你多杀几个日本鬼子。”毛领子又走到苏豆壳的坟前,“苏豆壳,你放心去吧,我发誓我会为你报仇!”钩鼻子也走到苏豆壳的坟前说:“苏豆壳,你要保佑我多杀几个日本鬼子。”谢娃娃跪在苏豆壳的坟前发誓:“苏豆壳,我谢娃娃发誓要为你杀一百个日本鬼子。”


程眼镜也跪下道:“苏豆壳,我程眼镜要为你杀一千个日本鬼子!”谢娃娃听见了,马上加码道:“苏豆壳,我要为你杀一万个日本鬼子!”程眼镜继续道:“苏豆壳,我要为你杀尽全中国的日本鬼子,我发誓!”黄抗日听他们两人说着狠话,待他俩把这些狠话说完,对他俩说:“走吧,弟兄们还在等着我们做饭吃,不吃饭可没力气杀日本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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