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2
|本章字节:7048字
毛领子满脸诧异,“田排长,我是毛领子啊。”田矮子望也不望毛领子一眼,而是冲黄抗日嚷叫:“爹、爹,我怕、我怕。”和尚坐在另一处,这会儿他走拢来安慰田矮子:“别怕,他不是坏人,他是毛领子。”
黄抗日指着和尚问田矮子:“他,你认识吗?”田矮子望着和尚,和尚对田矮子笑,田矮子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说:“爹、爹,我怕。”
“不怕,又没人打你。他是和尚。”黄抗日对田矮子说。毛领子很同情地看着田矮子,问黄抗日:“他怎么会叫你爹?”“你以为是我要他叫我爹?”
“那他怎么会叫你爹?”“我怎么晓得他怎么会叫我爹?我倒霉呵,被他叫爹了。”“你是他的爹你就要把爹当好,”毛领子一脸认真道,“直到战争结束。”“去你的!我才不管他呢。”和尚摇头,黄抗日苦笑,问和尚:“和尚,这事我该怎么办?”和尚不语,走开了。田矮子揪着黄抗日的衣服,不让他走开。“田矮子,你坐下。”
黄抗日命令田矮子说,“你不坐下,爹就不要你了。”
田矮子就很听话地坐下,两只鼠眼傻呆呆地瞪着黄抗日,鼻涕在他人中上晃荡。
毛领子用怜悯的目光打量着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的田矮子,“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傻?”
“还不是被飞机扔炸弹吓的!”黄抗日估摸着说,“他本来就负了伤,突然飞机在他们面前狂轰滥炸,不受吓才怪。估计我叫他的名字时,他那一下正好想起了他亲爹,就把我当成他爹了。”
毛领子分析说:“可能你与他爹长得有几分像。”黄抗日望眼大家,“也许吧。”
这天晚上,田矮子就蜷缩在黄抗日身旁躺着,一只手紧攥着黄抗日的衣襟,生怕他溜掉。黄抗日一翻身,就感到田矮子的手攥着他的衣襟,让他很不舒服。早晨醒来,黄抗日感觉一个人搂着他,把他搂得紧紧的。原来是田矮子搂着他,腿搁到他肚子上,压着他的肚子。黄抗日很恼火,他昨晚做一晚的噩梦,梦见一个陌生且凶悍的男人按着他打,原来是田矮子按着他。“拿开、拿开、拿开,”他恼怒道,狠劲把田矮子推开。
田矮子满脸惊惧地瞪着他,缩成一团,呜呜呜呜地哭起来。龙连长被田矮子哭醒了,直视着黄抗日,恼火道:“你把他怎么了?”“我没怎么他。”龙连长很凶地瞪着黄抗日,“你没怎么他,他怎么会哭?”
黄抗日不愿意接受他这种咄咄逼人的目光,闷声闷气道:“你问我,我问谁?”龙连长继续用那种瞧人不来的目光瞪着他,脸上既有轻蔑又遍布着责备:“他已经变傻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欺负他,莫怪我对你下毒手。”“你说什么?”黄抗日恼怒地瞧着龙连长。“我说得到就做得到,”龙连长说,脸上是那种他捡了便宜的样子,“我只告诉你,你算命大的,从长沙第一次会战到第三次长沙会战,从河南到安乡到常德、又到衡阳,你都活下来了。但你的命再大,也不会大过我。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假如我晓得我要死的话,我就要拉你陪葬。”
“你要对我下毒手?”黄抗日火了,尖声说。“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怕下毒手是啵?你晓得我是属什么的?”“你属什么的关我屁事!”“我属眼镜蛇,眼镜蛇是不认得人的,”这个长沙男人强调说,“我六亲不认!”
“你八亲不认也不关我事,”黄抗日愤怒道,“你不要以为我好欺负!要对我下毒手,你试试看?你怕我蛮怕你?在安乡,我怕你,你是营长,官比我大,弟兄们都听你的。在长沙,你是连长,我是炊事班长,你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现在,你我什么都不是,别以为还有人会听你的。”
田矮子揩了把鼻涕,又缩了下鼻涕:“爹,爹,我肚子饿饿饿了。”“哪个是你爹?”黄抗日很恼恨田矮子,“你真是个蠢宝,走开。”“他叫你爹,那你就是他的爹。要是他叫我爹,我就认他做崽。这是道理。”
龙连长说。
“去你妈的道理。”黄抗日拒绝龙连长的理论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龙连长盯着黄抗日。“你是想死吧?”“怎么?”黄抗日说,“想死又怎么样?”黄抗日的话音未落,龙连长就狼一样地扑向他,将他扑倒,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老子掐死你。”龙连长想一家伙送黄抗日上西天,他确实想这么干。“爹、爹,我肚子饿了。”田矮子哭巴巴地说,一边死抱着黄抗日的一只脚不松手,害得黄抗日没法用脚踹龙连长,也没法用劲翻身。黄抗日被身材魁梧的龙连长压在身下,压得一张猩猩脸血红。但他紧咬着牙关,硬是不求救,任对方掐着。黄抗日是不会被龙连长掐死的,这是上帝关照着他。上帝还没打算抛弃他,尽管这个儿子矮小、丑陋,长着一张不漂亮的猩猩脸,但上帝早已有了让他借一个名叫桂花的女人的肚子生一个科学家的打算,还想让他养一个脾气很大的医生和一个日后写的,因此还不能死。上帝见众多俘虏们都表情麻木地漠视着,都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就派日本兵赶来吹集合的哨子:句句句句句句。
几个日本兵全副武装地走来,一个日本兵吹着哨子,句句句句,大喊:“列队、列队!”
龙连长不可能当着日本兵的面打架,因为这很有可能被日本兵拉出去枪毙,就不解恨地松开手,对已被掐得半死的黄抗日说:“算你命大!”
黄抗日被龙连长掐得很难受,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对方松了手,就坐起来,边捏着被龙连长掐痛了的脖子,边对龙连长傻笑了下:“嘻嘻嘻,你怎么不把我做到岸呢?那我就变成一只鸟,再也不要打仗了。”
龙连长说:“你跟我斗,我会让你变成一只乌鸦的。”
“好的、好的,变乌鸦好,”黄抗日对自己变成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不变成人。”“你这个没骨气的乡巴佬。”龙连长骂他说。“你有骨气?”黄抗日歪着脸说,“你跟我还不是一样!”“你迟早会死在我手里的,我保证。”
黄抗日冷冷地觑着他:“无所谓。”“我会要你无所谓的。”龙连长说。
“列队——”那个日本兵站直身体,双手贴在裤缝上,喊口令道,“列——队!”大家依秩序站着,站了长长一线。
田矮子紧贴黄抗日站着,身体瑟瑟发抖。“爹、爹,”田矮子扯着他的衣襟,“爹,我要屙尿了。”黄抗日看一眼可怜兮兮的田矮子说:“莫出声,田矮子。”“我要屙尿尿了。”“莫出声,”他警告田矮子,“你不想死就住嘴。”
日本兵虎着脸走过来,田矮子在黄抗日身后紧张地拉着黄抗日的衣服。日本兵瞪着弓腰夹腿站在黄抗日身后的田矮子,厉声道:“你的出队!”
田矮子捂着脸,装作没看见这个日本兵。日本兵把他拉出队伍,“立——正!”田矮子吓得哭了,尿湿了裤子。“呜呜呜呜呜呜……爹、爹。”“太君,”黄抗日壮着胆子向日本兵报告说,“他吓傻了。”日本兵鄙夷地瞥一眼田矮子,走开了。整整一天,田矮子就紧跟在黄抗日的屁股后面,而这支俘虏队伍扛着锄头和铲子,由日本兵领着去打扫岳屏山战场。岳屏山战场上遍地都是尸体,一具一具,弥漫着冲天恶臭。他们曾经都是生龙活虎的炎黄子孙,曾经为抗击日军进攻,非常英勇地打击着敌人。俘虏们瞧着这些战死的弟兄,眼睛都红了,将愤怒和悲痛化为力量,挥汗如雨地挖着一个个大坑,把众多的尸体扔进坑里,合埋在一起。他们拉长脸,不吭一声,虔诚而又卖力地干着。黄抗日扔下一具腐尸,就默祷他的下一世变鸟,永远飞离战场。
他动了动嘴说:“希望你的下一世变成一只麻雀。”或者嘀咕道:“但愿你变成一只不用打仗的鹦鹉。”或者说:“你最好是变成一只会唱歌的八哥。”毛领子在他一旁干着,每一锄头挖下去都带着一股仇恨,一边发狠地道:“我毛国风只要还活着,一定会为你们多杀小日本。”或者:“你们安息吧,你们死得很英勇!”江苏人一边干着,一边诅骂着日本侵略军。和尚边干活,边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日本兵站在树荫或有风的地方,为的是离恶臭远一点。他们绷着脸,抿紧嘴唇,横拿着枪,注视着这些俘虏们掩埋一具具支离破碎的腐尸。有一会儿,黄抗日从一旁的日本兵脸上猛然看到,他们的脸上不是蔑视,而是尊重,他们尊重这些英勇的中国军人,这些战死的和活着的中国军人坚守在衡阳,打得他们束手无策……
黄抗日对毛领子说:“看到吗?”毛领子左右瞟一眼,问:“看到了什么?”黄抗日说:“看到了尊重。”
毛领子见几个日本兵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掩埋尸体,脸上还真不是蔑视和无礼,而是肃静地伫立着,便说:“日本人瞧不起懦弱的人,但他们尊重比他们更顽强、更勇敢的人。”
黄抗日一锄头挖下去,边说:“你要是死了,就看不到这些。”毛领子说:“是的,我要好好地活着,活到日本兵被我们打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