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本章字节:10988字
田矮子在衡阳与毛领子打了一架,吃亏的自然是毛领子。毛领子没田矮子力大,还因为毛领子是新兵,心里忌惮讲一口湘乡话的矮矮壮壮的田矮子。
田矮子一直看这些叽叽喳喳像几只麻雀一样的新兵不起,他的心里除了东北姑娘小丽,再没有别人了。一早起来,他就骂人:“他娘的他娘的,你他娘的。”他骂童大嘴,因为一心要为死在日本兵枪下的叔叔报仇因而对周边的事物一概视而不见的童大嘴,早晨起床,一脚把田矮子把玩的小银手镯踩扁了,原来东北姑娘小丽送给他的银手镯并非实心,一踩就扁了。田矮子昨晚把玩着银手镯,边想着东北姑娘小丽,想着想着,瞌睡袭来,手一松,银手镯便滚到了地上。“你这猪,老子一拳打死你。”
童大嘴一脸苍白,“对不起、对不起。我赔一个给你。”“你他娘的,”田矮子吼叫道,“怎么赔?它是我最要好的姑娘送我的,你这猪!”童大嘴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站在田矮子面前。这时毛领子走进来叫童大嘴,正好看见田矮子吼童大嘴,毛领子没说话,而是瞪着田矮子那张胡子乱长的圆鼓鼓的鼠脸,手攥着拳头,这是童大嘴的母亲交代他要好好照顾童大嘴。田矮子非常伤心,见毛领子握着拳头,目光愤怒,走过去,直视着毛领子说:“不认识我,是吧?”
毛领子犹豫了下,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你还捏着拳头,看着我的眼睛!”田矮子对毛领子吼道。
毛领子那张英俊的脸绷紧了,就盯着田矮子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我是看着你的眼睛。”毛领子也提高声音道。
“看好了,小畜牲。”田矮子给了毛领子眼睛一拳,砰,那一拳将毛领子打得眼冒金花。
毛领子痛得叫了声“哎哟”,捂着眼睛说:“你敢打人啊——”田矮子恶狠狠地吼道:“我是副班长,打你是教训你。”又踹了毛领子一脚。毛领子又叫了声“哎哟”,却给了田矮子那张圆鼓鼓的鼠脸一拳。“老子不怕你,”毛领子尖声吼叫,又说:“他们怕你,我不怕你。”他给自己壮胆地吼叫。两人扭打在一起,田矮子是在乡下长大的,力气大,自然就把毛领子压在地上,拳头就落雨样打在毛领子脸上,边打边说:“你这小杂种,还敢对副班长捏拳头,看你还捏拳头!”
毛领子哭道:“哎哟,哎哟,等老子起来,老子崽不一刀杀了你。”“杀了我?”田矮子愤怒道,“你敢杀副班长?你敢犯上?你这小杂种!”毛领子挣扎着,“好的、好的,你尽管打,我会要你的命的。”童大嘴过来扯干,田矮子把童大嘴一推,“走开,现在没你的事了。”毛领子发誓道:“老子不要你的命,老子就不是人!”田矮子给毛领子嘴巴一拳,“你再敢嘴硬,老子打烂你的嘴!”黄抗日正在指导苏豆壳烧火焖饭,他对苏豆壳说:“要用文火焖,不然饭会烧焦。”
苏豆壳忙举着火钳,伸进炉膛,夹出两根烧得很旺的柴。黄抗日看一眼炉膛,见炉膛里还有很多明火,说:“不行,火还大了。”苏豆壳又夹出两根猛烈燃烧的柴火,并把那两根柴火丢进湿地里,让水灭火,为的是节约柴。因为各个连队每天都要用大量的柴火煮饭烧菜,左近的树木几乎砍光了,所以柴火总是不够用。稍远的地方,树木倒是很多,杉树、枞树、苦楝树等,但从那些树木上砍下来的枝枝桠桠,都是生柴,不晒上几天就半天都烧不燃。
钩鼻子匆匆走来,向黄抗日报告说:“不好了班长,副班长与毛领子打恶架。”黄抗日瞧着钩鼻子,“为什么事打架?”“为童大嘴踩扁了副班长的银手镯打架。”钩鼻子说。黄抗日撇下苏豆壳一个人煮饭,绷着脸走来,他命令钩鼻子和谢娃娃拉开田矮子,又叫童大嘴抱住吃了亏而怒不可遏的像一匹烈马一样激动着的毛领子。毛领子激动道:“姓田的,他们怕你,我毛国风不怕你,我要杀死你。”他边骂边想挣脱开童大嘴的搂抱。
“都住手。”黄抗日尖声吼道。田矮子因占了便宜,自然住了手,且把手插到裤兜里,冷冷地看着黄抗日。
这个时候他也想收场,因为毛领子赌咒发誓说要一枪打死他。他还真有点担心毛领子于丧失理智中干出这种事来。“班长,”田矮子说,“是他先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我,他还说要一枪打死我。”
“我毛国风发誓,老子崽不一枪打死你,你等着!”“听见吗班长?好恶咧,这个长沙伢子。”田矮子说,表示很难理解的样子,“他要一枪打死我,把我当日本鬼子了,这要得——”他因占了便宜就不讲狠了,“班长,你要管呢。”
黄抗日没说话。田矮子看着继续暴跳如雷的毛领子,又说:“班长,要是连长晓得你的兵打死了他的副班长,追究下来,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都别说了,都住口!”黄抗日烦他们说,“田国藩,你也少说两句风凉话!
你们再吵,我马上去报告龙连长,关你们十天禁闭。”“我要捣他的祖宗!”毛领子因吃了亏而不服道。黄抗日恼了,斜着眼睛瞅着毛领子说:“还骂?你还骂?你是骨头发痒了?硬要等龙连长下令把你吊在树上抽一顿皮带才好过些是吧?”黄抗日又说:“都是几个兄弟,天天在一起的。要讲狠,要打要杀,你们留着力气打日本人去。有狠到日本人面前现!跟日本兵讲狠那才是真狠。”毛领子一听说打日本鬼子,眼前立即就出现了舅妈要他替她多杀几个日本鬼子的哭相,忙把嘴边的鲜血抹掉,正色道:“班长,日本鬼子什么时候来?”“就要来了。”
“多久?”“就要来了,就这几天。”“还有几天?”毛领子问。
黄抗日绷着一张生气的脸庞说:“干活去,干活去。去把那几个树蔸子劈碎。”田矮子松了口气的情形,在一旁吹着口哨,正准备走开。“班长,有一点我要讲明,是他先动手打我。”毛领子觑一眼走到营房门口的田矮子,向黄抗日报告说。他揩了下嘴角的血,声明说:“我不会白流血。我会要搞回来的!”
田矮子回转头来盯着他。毛领子也一脸不怕地盯着他,目光如鹰,手又攥成了拳头。“劈柴去,叫你劈柴你就去劈柴。”黄抗日火道。毛领子和童大嘴走开后,田矮子用揶揄的表情觑着黄抗日。“我讨厌这几个长沙伢子。他们整日叽叽喳喳,尽说些蠢话,还把小丽姑娘送我的定情物踩扁了,我将来怎么向小丽姑娘解释?”他伤心地从口袋里掏出踩扁了的银手镯,要黄抗日看,“你看——”黄抗日瞟眼说:“你多大?他们都大?怎么可以为一只破手镯打架?”“班长,你要讲良心,这银手镯比我的命都重要,它是小丽姑娘送我的定情物。”“别废话!”黄抗日烦道。“班长,有什么好烦的?”田矮子不屑地望眼黄抗日,“你堂堂的一班之长,他们你都搞不定,这班长是怎么当的?”田矮子把手往下一劈,像劈柴样:“我要是他们的班长,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整得笔直,或者把他们的烂嘴巴都缝起来。”
“你是个无赖。”黄抗日不想理田矮子,说毕,走入食堂切菜去了。
这是衡阳市的一所小学,两层楼的房子,红砖黑瓦,一个小操坪,四连的全体官兵都住在这幢小学里。官兵们把课桌和办公桌拼成一片,当铺睡。食堂是现成的,只是小了点儿。官兵们吃饭时,可以打了饭回营房吃,或者坐在操坪的草地上吃,或者就站在食堂里吃。黄抗日率领着谢娃娃、程眼镜、苏豆壳、毛领子、钩鼻子和童大嘴六个学生兵,每天所从事的工作就是为四连的一百多兵官兵做饭吃。龙连长、孔老二、江苏人、和尚和张排长等几名军官,还要开小灶,总是能弄点肉来,还总是能弄点酒来。张排长因自己是衡阳人,总想尽一点地主之谊,今天弄一大块黄牛肉来,明天提一边狗肉来,扔在伙房里。孔老二会炒菜,等大锅菜弄完了,江苏人或张排长就会拖他来弄吃的。
“我去集市上买了半边狗肉,”张排长说,笑眯眯的,“你炒。”孔老二也不怜惜劳力,把袖子一卷,走上来,便大刀阔斧地又砍又剁。弄好了,张排长会叫来龙连长、江苏人和和尚,几个军官便坐在伙房里吃肉、喝酒,谈天说地,战争啊、死去的好兄弟啊、女人啊,随着吐沫满桌子飞溅,直到深夜。有天,张排长拎着一大块黄牛肉,把黄牛肉藏在一堆蔬菜下,对黄抗日说:“晚上搞了吃。”
谢娃娃择菜时发现了,惊喜地叫道:“班长,有肉、肉,啊呀,还是黄牛肉。”
黄抗日瞟一眼说:“别动,这是张排长拿来的。”“我们可以搞了吃吗,班长?”谢娃娃问。黄抗日瞟眼女孩子一样的谢娃娃,“你想死就吃。”谢娃娃嘟着嘴,舍不得放下道:“班长,我们割一块炒了吃怎么样?”程眼镜走进来,也看见了,说:“班长,真的没我们的份?”黄抗日不想回答他们道:“放下,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去。”晚上,四连的几名军官:龙连长、孔老二、江苏人、张排长和和尚,必定会来到炊事班,弄黄牛肉吃。孔老二也是军校生,毕业两年了,在湖南的这两年里,别的本事没长,但学会了吃辣椒。他亲自掌勺,炒得灶屋里满是肉香和浓烈的辣椒味。
四月里的一天,又有一批说话吵吵嚷嚷的孩子加入了四连。他们是衡阳的学生和小伙子,他们听说日本人要进攻衡阳,个个义愤填膺,决心用年轻的生命保卫家园。四连一家伙来了三十几个,个个愣头愣脑,长着一色的娃娃脸,说话孩子气十足,吵吵嚷嚷的,好像学校里下课时一样。田矮子如愿以偿,终于离开炊事班,成了新兵班长。
田矮子一成为新兵班长,就立志要干出名堂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开始训练他的十一名学生兵。让他们在操坪上排队,进行队列训练,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和向前转。他很严厉,很看重自己的班长身份。他常常正色且大声道:
“卧倒。”那些学生兵一听卧倒就有点犹豫,但他把眼睛一瞪,走上去就是一脚踢到对方腿上,喝道:“浑蛋!”他踢得很狠,常常一脚将对方的腿踢青踢紫。“卧倒,这点苦都不能吃,连卧倒都怕?怎么打日本兵?!”他质问那些学生娃娃。
“你这畜生!”“你这狗娘养的!”
整个早晨,你都能听见田班长骂人的声音。他把脸上的邋遢胡子刮了,衣着整洁,常常站得笔直,像树桩一样,绷着鼠脸,直视着他领导的衡阳学生兵。整个早晨和接下来的整个上午,你都能听见田班长那有意拖长的喊口令的鸭公似的叫声:
“立——正。”
“向左——转。”
“向右——转。”
“向后——转。”
“卧——倒。”
“匍匐前——进。”田班长太想干出成绩来了。这些学生兵是他出成绩的阶梯,他不想像黄抗日一样窝窝囊囊地混日子。他把黄抗日视为窝囊废的榜样。黄抗日见他把一个学生兵踢得走路一拐一拐,就对他说:“他们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屁眼还没生黄。”
“我晓得,我没瞎眼,”田矮子斜睨着黄抗日,“孩子又怎么样?越是孩子越要严厉!过去说,严师出高徒,就是这个意思。”
“我晓得,但是……”“但是什么?”田矮子一脸狠相道,“没有但是。这帮城里长大的孩子在家里娇惯了,现在跌在我手上,是他们的造化。要是跌在你手上,那还不倒霉的?!”那些一二五师的老兵,觉得田矮子这样做好,至少可以让这些学生娃增强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从而多杀几个日本人。卧倒好,匍匐前进更好,这都是每个士兵于战场上必须懂得和学好的基础课。在一二五师的老兵看来,谁也逃离不了战争的厄运,死神就在前面的街口上等着呢。如果不具备起码的本事,你又怎么能杀你憎恨的日本侵略军?龙连长很赏识田矮子,觉得这才像个临危不惧的战士。“你看田矮子,整天挺着个鸡胸,昂着鼠脸,一本正经地操练新兵,喊口令都把喉咙喊嘶了。”龙连长对孔老二和站在他另一旁的江苏人和张排长说,“好啊,就应该这样训练。这个田国藩,可以让他当排长。”
他禁不住爱惜地瞅着田矮子说:“休息、休息、休息一下。田班长,很好。军人就要这样。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我正是长官这样想的。”田矮子受到表扬立马嘻开大嘴笑道。“军人都要进行严格训练,我表扬你。”田矮子说:“谢谢长官鼓励。”
田矮子受到表扬就更加积极了,对学生兵就变本加厉地严厉起来。有天,年轻的团长来四连检查,见田矮子领着他那个班的新兵向左转、向右转、卧倒、匍匐前进,让十一个学生兵直爬到陈团长的脚下才叫停。陈团长十分高兴,英俊的脸上堆满了青春的笑容。他大大地表扬了田矮子。“啊,很好,很好,我们在军校学习时正是这样。”陈团长觉得这个矮子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
田矮子一个立正:“田国藩。”
陈团长想起了他曾祖父那辈追随的领袖——曾国藩,他家至今还保存着曾祖父与曾国藩的通信。他瞥着这个田国藩:“听你的口音,你好像是湘乡人?”
田矮子没想到陈团长都能听出他的口音,用响亮的湘乡话回答:“卑职正是湘乡人。”
“我在军校读书时,同学里有个湘乡人,说话就是你这口音。你湘乡哪里人?”田矮子骄傲地回答:“报告长官,小人同清末儒将曾国藩是同乡。”陈团长感到这小子可以栽培一下:“很好。湘乡出了个曾国藩,现在又冒出个田国藩。看来你是想成为曾国藩第二啰?”“我妈正是想要卑职成为第二个曾国藩,这也是我妈给卑职取田国藩这个名字的意思。”田矮子厚颜无耻地表白,一张鼠脸鼓得更圆了。陈团长觉得这个湘乡佬野心真不小:“成为第二个曾国藩?”湘乡佬一本正经道:“长官,卑职的母亲是这个意思。”年轻的团长称赞他说:“好好干,你自己是不是也想成为第二个曾国藩?”田矮子迟疑了片刻,回答道:“长官说我可以成为我就能成为,长官说不能就不能。”
陈团长哈哈大笑,指着田矮子说:“你看上去还不那么蠢嘛。”一个星期后,湘乡人田国藩成了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