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本章字节:6252字
爹在衡阳保卫战中没受伤,唯一的感受对于他来说就是悲痛,还感觉弟兄们都很顽强,打出了中国军人的血性,打得日本兵拿他们毫无办法。还有一个感受,肚子饥饿不堪,饿得口吐酸水。我爹唯一一次受伤是在白水县槐树店,正如前文所云:日本兵的那一枪打在我爹的左边屁股上。有关我爹在槐树店受伤的经历是这样的:
爹身为白水县游击队后再次打过日本人,那是一九四五年六月,在日本人签订投降协议的两个月前。那时候在白水的日本兵已经不多了,只有两个大队,分散在白水县境内一百多公里的粤汉铁路线上,驻扎在铁路两旁。杨队长作出决定,再次攻打槐树店的日本兵据点,并发誓一定要拔掉那个据点。
“老子一定要拔掉那个据点,老子就不信拿不下那个据点,”杨队长说,扫了眼站在他前面的全体游击队员,“我们连一个日军据点都拿不下,我们还是游击队吗?”
游击队员都看着杨队长笑,到了一九四五年六月,日军在中国的气数已尽了。小五、小狗子和田矮子都站在我爹一旁,田矮子在山上住了大半年后,渐渐明白我爹不是他爹,虽然还没恢复到神经失常前那种自私、自大的活跃状态。杨队长手一挥,又说:“别人问我们白水县游击队,你们打过日本鬼子吗?如果我们连日本鬼子也没打过,我们有什么脸回答?那我们算什么游击队?国民党说我们是共匪,假如我们连日本鬼子都没打过,那我们不真的成了共匪?同志们,你们说是不是?”
老二回答:“对。我们一定要拔掉一个日军据点。”“有信心吗,大家有信心吗?”杨队长朗声问众游击队员。“有。”几个人回答。
另几个队员马上跟着回答:“有咧。”
还有人跟着回答:“有、有,我们有。”“有就好。”杨队长说,“日本鬼子能打死你,你也能打死日本鬼子!”“打日本鬼子,打日本鬼子,畜生不打日本鬼子。”一些游击队员嚷叫。“好,把我们的土炮扛上,打日本鬼子去。”杨队长说,扫眼站在一旁的我爹,“黄副队长,你带一个小队正面进攻。”“好的,我正面进攻。”爹回答,对站在他一旁的江苏人和和尚说,“走吧,和尚,你都养胖了,我们一起去打日本鬼子。”“和尚给我,他当过连长,我要他指导指导,”杨队长说,手一挥,“出发。”“黄副队长,我要去,”小狗子说,“我要打日本鬼子。”“黄副队长我要去,我要打日本鬼子。”田矮子也说。这支游击队于一个炎热的下午,荷枪实弹地出发了,向槐树店进军……
他们于傍晚到达了槐树店。槐树店以几棵大槐树命名,这里有一个木酒楼,是供来去的路人歇脚、吃饭、喝酒的。杨队长让游击队员在距铁路半里远的树林里隐蔽,让我爹和老二出来侦察,田矮子也要跟着我爹走,我爹对他说:“回去,你。”
田矮子回答:“不,我要跟着你打日本鬼子。”“回去,你。”爹烦他说。“不。”田矮子歪着他的鼠脸回答。
他们走近了一幢农舍,那幢农舍的门大敞着,但一眼望去就明白这幢农舍有很久没住人了。他们又悄悄走近铁路,铁路两旁的树木都被日本兵烧了,也没有一幢房屋,那些房屋都被日本兵拆了,一眼望去,铁路两旁空荡荡的,有的只是寂静和肃穆。他们走近那幢大院,其实也不是走近,而是走到肉眼可以觑见的地方停下。半年前,杨队长曾率领游击队员来攻打过这处紧傍铁路的大宅,但没拿下来。就是那段时间,日本兵把紧挨粤汉铁路的树林全砍光、烧了,以免再被游击队利用。因此这处大宅在一大片空地上、于夕阳下阴森森的,尽管夕阳的余晖照耀着这幢大宅,但在他们眼里,这幢大宅仍阴森森的。
他们看见一个五短身材的日本兵紧挨大宅的门站着,站得笔直,一支三八大械贴在胸前,刺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那寒光一闪一闪,爹看见了,老二也看见了,田矮子也看见了。田矮子脸上有几分哆嗦说:“日本鬼子。”
“对。”爹说,“不想死就别说话。”田矮子吐下舌头,真的就不敢说话了。
六月的湘南,已经热起来了,一出太阳,就更加闷热。爹的额头和脸上都淌着汗,衣服也汗湿了。爹担心道:“用土炮能不能轰开这张大门?”
老二回答:“应该能轰开。”“这幢大宅看上去建造得很结实,”爹说,“这是件很讨嫌的事。”一辆装甲车开过来了,在一九四五年,日本人在铁路上巡逻,开的是敏捷的装甲车。
爹他们赶紧掩蔽起来。“日本兵的装甲车是铁甲,子弹很难打进去,”爹向杨队长汇报,脸上有些惆怅,“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他们躲在铁壳子里,我们很难击毙他们。”“那我们怎么对付装甲车?”杨队长问我爹。“只有设置障碍,迫使装甲车没法通过。”爹想了想说,“把这铁壳子拦在一个地方打,我们进攻大宅才不会腹背受敌。”杨队长看眼和尚和江苏人,“你们的意见呢?”和尚说:“必须这样,不然,我们会腹背受敌。”江苏人道:“这还要问?日本兵可不是伪军,听见枪声就先躲起来。”杨队长对我爹说:“你带一小队专门对付铁甲车。我带二、三小队打据点的日本兵。和尚,你当过连长,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打。”爹和江苏人,领着一小队出发了。爹的小队有三十五个队员,他们都是在白水县长大的年轻农民,没有战斗经验,有的还没经历过战斗。现在,他们将面对躲藏在铁甲车里的侵略军。日本兵为了让中国人怕他们,变得丧心病狂,在占领的地域大开杀戒,好让中国人民望而生畏。他们现在要去同这些丧心病狂的禽兽打仗,脸上于是就有几分紧张。
“黄副队长,”一个一脸胡子的农民问他,“日本鬼子是不是很厉害?”“也不,”爹回答,“衡阳那一仗,日本鬼子比我们死的人还多。”“黄副队长,你们在衡阳与日本鬼子有过肉搏吗?”另一个扁脸块农民问。“我没有,”爹说,“但我军很多士兵都与日本兵有过肉搏。”江苏人冷冷地说:“你怕他们,他们就是野兽;你不怕他们,他们就是豆腐。”爹说:“江苏人说得对,你只要勇敢,日本鬼子就会胆怯。为什么知道吗?我们战死是死在自己家乡,他们不愿意死在异国!关键时候就一条,跟他们拼命!”“对对对,拼命,”小五说,“常言道,有打怕乱打,忘形的怕不要命的。”小狗子是我爹的传令兵,小狗子问我爹:“黄副队长,你杀过十个日本兵吗?”
“有的,”爹说,“我打死的日本兵在四十个以上。”“咦?”一脸胡子的农民表示佩服。爹指着江苏人道:“他是副连长,他杀死的日本兵比我多,在里,没打死过日本兵是当不了军官的。不说远了,在衡阳保卫战中,我们至少都打死过二十个日本兵。”
那些游击队员佩服地瞧着我爹和江苏人,江苏人傲慢地瞟眼觑着他的游击队员说:“本人不敢说打死了二十个,打死十五个日本鬼子是绝对有的。”
“你们看,我们都打死过日本鬼子,”爹鼓励他的农民兄弟说,“我力气没你们大,长得也不恶,也不是个厉害角色,我都能打死日本鬼子,所以日本鬼子没啥可怕。”
他们走到了一处山坳前。这里两边是山,中间一条铁路。山上的树木都砍倒了,倒在山坡上,有的树木又大又粗,有的树木还只是幼枝。都是日本人干的。日本人不希望有人躲藏在树林里袭击他们,就把两旁的树木统统砍光了。我爹他们在山坳里隐蔽着,等着铁甲车开过去,好阻止铁甲车开回来。月亮椭圆椭圆的,白白的,嵌在蓝幽幽的苍穹上。苍穹上繁星密布,还有流星闪过。大地黑黢黢的,却有很多昆虫的叫声,还有青蛙的叫声,咕咕咕咕。他们很紧张,很焦急。他们屏气凝神。他们的周身都是蚊子,那些蚊子围绕着这一具具火热的身体飞舞,发出有力的嗡嗡声,用它们尖利的嘴扎着他们的脸和粗短的脖子。他们忍受着蚊子叮咬,还忍受着其他爬虫侵害,目光如炬地瞪着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