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本章字节:8342字
他们于清晨赶到了彭家村,他们包围了彭家大屋,还派人守住村头和村尾,以免有人跑出村子到乡公所通风报信,招来乡公所的治安队。治安队里也有厉害角色。彭家大屋的大门紧闭,老二拍了拍门,一名着一身黑衣服的家丁,骂骂咧咧地开了门。老二突然冲到他面前,用枪抵着他,厉声道:“举起手来,动一下就打死你!”家丁慌忙举起了手。
另一名家丁听到声音,提着枪走出来。老二见他端着枪,对着他开了一枪,那名家丁应声倒下。枪声划破宁谧的村庄,空气顿时振动了,使听见枪声的鸡和狗们立即惊慌不安。
爹说:“别开枪。”老二说:“我不开枪,他就开枪了。”
彭家大屋的门槛很高,爹随勇猛的老二跨过门槛,里面很大一个院子。院子里一边一棵枣树,此刻枣树上的叶子已掉光,呈现出几分凄凉。还有一座两人多高的假山,假山一旁有石凳、吊床和石磨。彭家大屋院子对面的一处窗口里射出来一颗子弹,冲老二射来,但没打中老二,子弹从老二头上飞了过去。
爹和和尚迅速躲到假山和石磨后面,老二举起从日本兵手上夺取的三八大械,对着那处窗口开枪,其他几名队员也冲着那处窗口开枪,砰砰砰砰。
爹记起杨队长向他交代的政策,清清嗓门喝道:“缴枪不杀。都听着,我们是共产党的游击队,缴枪不杀。”
只听见里面有人回答:“什么屁游击队,是共匪。”几个家丁朝我爹射击,子弹从我爹头上飞过去,烧焦了爹的头发。爹举起驳壳枪,一梭子弹打过去,那名向他开枪的家丁叫了声“哎哟”,倒下了。老二冲进去,另外两个家丁投降了,丢下枪,胆战心惊的样子举起手。战斗只用了几分钟,结束了,爹和和尚见那个中了弹的家丁还活着,脸色惊恐、痛苦,爹对另外两个家丁说:“你替他按住伤口,你快去村里叫医生来。”那个家丁听毕,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爹担心他会跑去通风报信,便对走进来的游击队员小五说:“小五,你跟着他,他如果不是去叫医生,而是逃跑,就打死他。”
小五忙端着枪,跟着那家丁去村里叫医生。彭大头和彭大头的一房、二房、三房及彭大头的四个儿女全缩在彭大头房里,彭大头坐在太师椅上,爹和和尚、老二走进去时,彭大头正端着青龙瓷杯喝茶,装得很镇静。他的三个老婆及他的儿女却神色紧张地觑着拥进来的游击队员。
“彭大头,你还认识老子吗?”老二盯着彭大头说。彭大头转过头来望着老二,脸色泰然自若。老二勾动了扳机,一颗子弹从彭大头一旁飞过去,打在后面的墙上,砰。“老子是老二,不记得了?”老二神气极了,“那年,是你把老子逼上梁山,你今天跌在老子手上,算你倒霉。”
彭大头脸色无法自若了,咧着嘴看着老二手中的枪。老二扳了下枪栓,指着彭大头。“不要胡来,我们是游击队,不是土匪。”爹皱着眉头提醒老二。老二说:“他是恶霸地主。我要杀了他。”“老二,我们要杀的是日本人和汉奸,”和尚说,“这是杨队长强调的。”老二说:“他是汉奸。”“不要胡来,我们是游击队,不是土匪。老二,放下枪。”爹又说了遍,严肃着脸对走进来的另几名游击队员说,“把彭大头绑起来。”他们把紧张得要命的彭大头五花大绑地推出门,彭大头害怕地说:“别杀我,别杀我,你们要什么都拿去,只是别杀我。”老二用枪抵着他的脑袋,“就是要杀你,你欺压老百姓,我们要砍你的头!”彭大头说:“我没欺压老百姓,村学校还是我出钱建的……”“住嘴,”老二吼道,“再不住嘴,一枪打烂你的臭嘴!”和尚瞪眼老二说:“老二,我们聚在一起是打日本人,别节外生枝。”他们把彭大头推到大院门外的樟树下,樟树下已聚集着很多听见枪声而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听说来的是游击队而不是土匪,就放开了胆子。他们认出了用枪托捅了下彭大头的腰,将彭大头捅了个趔趄的老二。
“老二、老二、老二。”一个村民率先大声冲老二嚷叫。“老二、老二、老二。”另一些村民也与老二打招呼。彭老二露出满嘴七歪八扭的黄牙笑着,目光不是凶悍了,而是傲气。“乡亲们,我们是游击队,我们的共产主义是打土豪分田地,惩治恶霸,杀富济贫。”乡亲们都觉得快意,一个村民说:“老二,你出息了。”老二听见了,对那村民说:“乡亲们,你们大多是彭大头的佃农,为彭大头作牛作马,有什么冤情只管说,我给你们做主。”村里人表情各异地看着老二,议论着,都不开口。这时,那家丁把村里的老中医叫来了,爹让小五带着老中医赶紧医治负伤的家丁。爹见村民们都笑着,坐的坐站的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对老二嘀咕了句,老二忙点头,马上向村民宣布:“乡亲们,你们快回家去拿口袋,我们游击队要开彭大头的粮仓,给大家分粮。”
一村民嘿嘿笑两声问:“要钱吗?”“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白给你们。”老二说。另一年轻人说:“白给我们,我们也不敢要。”一个老点的农民说:“我们都是彭老先生的佃农,可不敢白要彭老先生的粮食。”爹走上前问:“白给也不要?”一个满脸醉意的蛮汉,嬉皮笑脸地走来,大声说:“怎么不要?我要。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好事。”
他们在彭家大屋忙碌了半天。他们带不走那么多粮食,就遵照杨队长的指示,把粮食分给村民。村民不敢要,彼此打量着,有顾虑。爹发现是彭大头的缘故,就把彭大头的家人及管家、女佣统统关进一间房子,让他们看不见谁谁谁拿走了多少粮食。这样,村民们就开始接受粮食了,都将自己家的口袋拿来装米,装满了,背回家。游击队也将口袋装满了粮食,有的口袋是裤子,那种土布裤子,又结实又肥大,把裤脚扎好,装上米,又把裤头一扎,于是满满地往肩上一搭,就好像半个人骑在你肩上似的。
有几个平时于村里喜欢讲勇斗狠的年轻人,围着老二。他们一下子变得十分崇拜老二了。他们爱不释手地摸着老二手中的三八大械,他们还卸下弹匣,看弹匣里一颗颗铜头子弹,那子弹头尖尖的,弹壳圆圆的且黄亮亮的。他们说:“咦呀,这就是子弹哦。”
他们说:“咦呀,我想要。”老二大气地咧嘴道:“你想要行呀,只要你参加我们游击队,你就会有一支枪。”“我想参加游击队。”一个小伙子说,“老二,我可以吗?”“行。我们游击队是穷苦农民的队伍,”老二大声说,“共产党是穷苦农民的共产党。我也是农民,你也是农民。大家都是农民兄弟。”“我也想参加游击队。”另一个年轻农民说。“行。你也行,”老二高兴了,“愿意参加游击队的,跟我们走。我保证你们有吃有穿,不会饿死。游击队不打人不骂人,游击队是大家的游击队。”“那我也要参加游击队。”另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说。“你不行,你太小了。”老二说。“我不小了,我要参加游击队。”小男孩说。
“我们游击队不要小男孩,”老二拒绝道,“你敢杀日本人?我们要去打日本人。你是哪家的孩子?你娘是哪个?”
“我娘是我娘。”“我是问你娘叫什么名?”老二问。“我娘叫彭五,”小男孩说,“我叫小狗子。”
“彭五嫂哦,”老二说,咧嘴一笑,“彭五嫂我认得。行。你现在就是小游击队员了。”
有七八个小伙子想参加游击队,他们不想再在家里老老实实地种田,他们想像老二一样威风地扛着枪。他们都想要一支枪。一个小伙子说:“我去跟我娘说一声。”
“我也去跟我娘说一声,”另一个年轻农民说,“慢点娘不晓得我到哪里去了。”小狗子也说:“那我去跟我娘说一声。”
老二冲小狗子说:“去吧,你。”
七八个去跟爹妈告别的小伙子,只有三个回来了。其中小狗子的母亲还怒气冲冲地追来了,边骂着人,一张柿饼脸上布满乌云,气得要死的模样;还有个走路一颠一颠的老父亲也赶来了,脸上也怒气冲冲,想阻止他儿子参加游击队。小狗子的娘黑着柿饼脸叫骂道:“小狗子,你个猪日的,你只去你只去,你跟娘回去!”
老二认识小狗子的娘,忙说:“彭五嫂,没事的。有我咧。”“你算个屁,”彭五嫂没好气道,“小狗子当得你?哪天他死了,尸都没人收。
回家去,回家去,招呼娘打死你。”“老子不,”小狗子说,一张邋里邋遢的脸庞异常坚决,“我要当游击队!”“当游击队、当游击队当你个死!”小狗子的娘大声骂小狗子,“回去,你聋尸了?”
“小狗子你回去!”爹说,爹不喜欢他娘在这里闹,脸上很不高兴。“不,我要当游击队。”小狗子神色严峻道。另一个小伙子的父亲也在吼自己的儿子,他气喘喘地吼叫:“你这木脑壳,你想死了?我不准你当什么卵游击队,给老子滚回去。”爹皱了皱眉头,大声向队员们吼道:“弟兄们,撤退,出发。”那三个彭家村的小伙子和小狗子,不顾爹妈的怒骂和阻止,跟着这支队伍出发了。
爹他们走累了,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这是他们人人身上都背着一袋米。他们在一处树林里休息,歪倒在枯萎的草地上,或靠着树干。
“咦,叔叔,你这枪好短呀。”挨母亲骂的小狗子摸着我爹腰间的枪说。我二十六岁的爹模样憔悴,脸上灰尘扑扑的,因而很显老,以致小狗子把我爹看成了长辈。爹笑笑,把枪从腰间拔出来,让小狗子看个饱。小狗子珍爱地抚摸着手枪,问我爹:“叔叔,这叫什么枪?”“驳壳枪。”
“我也想要一把这样的驳壳枪。”“会有的,”爹懒懒地说,“等你还长大点。”小狗子问我爹:“老二哥的是长枪,叔叔,你怎么是短枪呢?”“哦,这个嘛,这个嘛,”爹没把话说完就哈哈哈一笑,“你年龄还小,趁着走得还不远,回家吧,免得你娘在家里急。”“我不回去。”小狗子说,抹了把冻得流出来的清鼻涕。
“回去、回去,”爹说,“你娘会伤心咧,小狗子。”“叔叔,我娘就是那样的人。等下她就没事了,”小狗子说,“我晓得我娘。”“叫我同志。”爹纠正小狗子说。小狗子拿着驳壳枪这里瞄那里瞄,快活不已的样子。和尚背着一大袋米,他把米袋卸下,拍打着衣服。和尚在彭家大屋里挑了几件衣服,一件蓝色的棉袄被他穿在身上,另一件黑棉袄他打算带回去给江苏人。他走拢来,在我爹一旁坐下,爹看着他笑,和尚也一笑,打量一眼小狗子说:“这孩子面相好。”
爹看小狗子,小狗子长得有些像田矮子,但额头比田矮子的圆,鼻子也比田矮子的挺。爹望眼和尚,看着昏暗的天空,思想蓦地转到了田矮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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