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林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3
|本章字节:9726字
11月末的天空,枯叶满目飞舞,迁徙的大雁陆续从北方聚集而来,雁群成人字形排列在天空,悠然自得地唱着骊歌,掠过冒着缕缕炊烟的小华村上空,显得群情激昂而又畅达,仿佛是一队迎接林少华应征入伍的子弟兵。
那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林少华就被敲锣打鼓的乡亲们在喧闹喜悦中送到村东头的山间小路口,这条小路是通往公社的必经之路,也是这次林少华圆童年之梦的记忆路口。
喧天的锣鼓声刚停息,林少华的妈妈张凤莲步履艰难地从人群中走到他的跟前,老人家很疲惫。尽管老人家眼睛里噙满了话别的泪水,但泪珠好似循环在固定的轨迹,只是在眼圈里转来转去而不愿溢出,老人家表情木然地抬起双手,为儿子三华整理了一下胸襟前的光荣花,又为儿子整理了一下旧军帽。
张凤莲对儿子说:“三华,到部队要听首长的话,当兵就得当一个好兵,妈说过,儿子都是远飞的雁,你们翅膀硬了早晚都得飞走,既然飞走了就不要回头,人们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到外边闯荡世界,可不能天天惦记咱这个穷山沟,更不用惦记妈妈,如果为这个影响了进步不值!男孩子绝不能那么没出息,不然你可真就辜负了你爸爸的临终愿望……”少华默不吱声地点了点头。
张凤莲老人不知从哪里摄取了这份刚强,毕竟这一年内老人家经历了老伴的故去,这又是第三次送子出远门,送走的犹如远飞的雁,除了书信报平安,几乎是一年都见不上一面。岁月匆匆而过,看着孩子们都奔向了理想的远方,尽管心里觉得很光荣,可那份牵挂却很难熬。
好在老人家是个刚强之人,不然谁能受得了羽翼丰满的鸟儿接二连三地飞走?其实少华的母亲是个苦命之人,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在后爹后娘家遭了不少罪,嫁到小华村后,她为了掩护丈夫林志飞(地下党交通员),曾经多次被国民党反动派以及日伪汉奸抓捕严刑拷打,受尽了折磨。但老人家从未因为受到丈夫的牵连而责怪丈夫,相反她用行动始终支持着革命。
新中国成立后,凡是为革命牺牲了的、负伤了的、奉献了的,都有了自己的名分,可林志飞带着几乎被敌人打残致伤的躯体,默默无闻地甘居贫瘠的山村,从不向为之付出巨大牺牲的组织要利益。张凤莲对此毫无怨言,并先后在贫瘠的乡村培养出两个大学生,这又将三儿子少华送到了部队,自己甘愿承受繁重的农活和家务,过着清贫如洗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受着“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牵挂。这次送儿参军,她也是用一种特有的豪情和坚毅,使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没能涌出,始终在抗拒着那种放纵的声泪俱下。
少华虽然刚满17岁,但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他不想把离别的泪水挂在脸上,给妈妈留下酸楚。他对妈妈说:“妈,您放心吧!我到部队一定好好干,不干出样子绝不返乡,我一定为咱革命家庭争光!”
老人家瞅着满脸稚气而又天真无邪的儿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隐痛,她何尝不想把懂事孝顺的三儿子留在身边,品尝农家人亲情聚首的滋味,享受被孝敬的温馨和快乐。可老人还是选择了亲情的割舍。
少华尽管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但也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孩子,他看着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成人的妈妈,多想说几句宽慰的话,然而刚要开口便哽咽了,他极力地控制住眼泪。为了不让这个送别演化成悲切,少华急忙回避了妈妈的眼神,赶紧踏上了前往公社集结的山间小路。
当少华走到山脉处回头遥望故乡时,看见妈妈站在村口桥头,在枯叶飘零中依旧向儿子挥手致意时,少华再也忍不住这种离别的泪水了,他终于放声地大哭起来。
他哭得很悲伤,他哭得很凄凉,他哭得很痛心,他哭的是:十七年来母子骨肉相连而今离别的凄楚和无奈;他哭的是:十七年来对故土的眷恋而今即将远征;他哭的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戴上人生光环荣归故里。他那悲凉的哭声,掠过满是落叶的山林,掠过荒凉的田埂,掠过父亲孤零的墓地……
少华在晚秋凄风的抽打中,面向挥泪孤寂的妈妈和小华村跪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整理了一下胸前被泪水打湿的光荣花,又看看边向山间遥望边缓步前行的妈妈,此时的少华心如刀割。因为他知道妈妈是前往爸爸的坟地,妈妈要对着爸爸的土坟倾诉一场,不知这一哭会在秋凉中延续到几时?他知道妈妈这一生活得不容易,不仅经受过新中国成立前那惊心动魄的岁月,也尝试了新中国成立后清贫如洗的日子,更难以忍受的是:对亲骨肉的割舍,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远走他乡而留下的那份孤独和忧伤。
少华为了从悲切中走出来,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随着一阵疼痛和涌出的热血,他消失在妈妈的视野里……
少华擦干了眼泪,越过一座山脉便赶到了玉环公社武装部,武装部的孙世悦部长热情地接待了少华。要说起孙部长对少华的格外热情,这自然和那个一鸣惊人的印象有关。当然在少华和孙部长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也积蓄了深厚的友情。
孙部长将十一人的花名册拿过来一一点名,核对无误后,又强调了一下纪律,然后将十一人的花名册交给了少华。并说:“少华,这十人就交给你了,你没有到县武装部报到之前,依然是咱公社武装部的干事,这项任务也必须由你来完成,到部队好好干,我想你到部队也是块料,是金子到啥地方都会发光的。”
少华看着孙部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和孙部长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感受到了老大哥的纯厚,感受到了孙部长对自己的那种热情。他对孙部长说:“孙部长,你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其实我真想在你的身边工作,可儿时就形成的梦想在没有尝试之前就放弃了觉得可惜,也非常不甘心,所以我想追逐到底。你知道为了当兵,我连人生难得的一次机遇都放弃了,我就想实现当兵这一愿望。”
孙部长连连说:“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年轻人就得有股子闯劲。”他边说边将少华送出了公社的大院外。
少华带领应征入伍的十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步行,到达了40里之外的林县人民武装部,这时已是下午一点多钟。少华见到接兵的张建文连长后,将十人连同自己交给他,下午两点他们被编入了临时新兵连,同时领取了崭新的军装。
少华利用自由活动时间走出武装部大院的大门,便遇见正在这里等候的同学周淑芝。他激动地说:“周淑芝你几点到的?等很长时间了吧?”
周淑芝愣了一下说:“呵,穿上军装真威风!我才到,要不是今天逢大集我早就到了。我告诉你少华,今天咱可离开小华村了,也就是说此时不存在辈分了,咱是纯同学关系,千万别给我装老子辈。”
少华说:“是!报告老同学周淑芝同志,少华坚决服从命令!今天咱是同学朋友关系,绝对不能再装老了。”
周淑芝一看他正经的样子,脸立刻红了起来并羞涩地说:“门口这么多人,说话这么大声音,你不怕人家笑话你呀?有件事昨天晚上太晚了忘了告诉你,我年前就要订亲了,等出嫁了我就再也听不到你的音讯了,所以找了个借口对我妈说到县城买点陪嫁物品,才过来专门看你的。”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少华一看她哭了,便不知所措地把她叫到武装部大门右侧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说:“你咋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对象呢,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是祝福你呢,还是感谢你专门过来看我?我觉得很突然。”
周淑芝说:“我真想成为你的对象,可我命不好,你看不上我。你祝福啥呀?我压根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我爸妈非让我和那个人订亲不可,说人家是吃国库粮的工人。”
少华说:“谁看不上你了?看你那樱桃嘴,柳叶眉,标准的身段,从哪个角度看你都是个美女,哪个男生敢轻易地追你呀?”
周淑芝说:“行了,都当兵了还没正事,老是戏弄我。你说我该咋办?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妈就生我的气。”
少华说:“听你说的好像条件不错,你见过这个男的吗?”
她说:“见过一面,长的可不出奇了,就像咱村的李二柱,又老又丑,还有明显的罗锅。”
少华说:“那可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你不用担心,都新社会了,父母不能包办。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不知你敢不敢试一试?”
周淑芝急不可耐地问:“什么主意你快说。”
少华说:“咱班同学王运生一直对你崇拜有加,我想只要他找人向你爸妈提亲,肯定能动摇你爸妈的决心。因为你爸妈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周淑芝毫无兴致地说:“我以为啥好主意呢?跟他还不是屎窝挪到尿窝,再说了我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少华说:“这就不好办了,这不眼看着肥水流到外人田了嘛。”少华的这句玩笑令她极其不高兴。
她生气地说:“少华,我大老远的过来不是听你取笑的。我是真心想让你帮忙的,我想让你到部队后给我爸妈提亲,我爸妈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我爸妈经常提起你,说你有出息还懂事,只是人家眼眶子太高。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就帮我演个空城计,也就是假提亲,等把这事躲过去,咱就解除婚约,到时我也不会怪罪你。”
少华听到她一本正经的表白,心里觉得七零八落的,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迟疑了片刻后说:“我真得好好感激你对我的这份情谊。尤其你对我说的那些心里话,还有你给我送的礼物,我真的很感动。不过,我不会拿着你的名声开玩笑的,你想想,我要向你爸妈提出此事,也就是向全村宣布了一个婚姻关系,只要宣布了就没法解除,解除了就是毁坏了你的名声,不解除我们能结合吗?咱俩今天能站在这里开诚布公地说心里话,全是沾了同学的光,不然咱是万万不能说这些话的。你也知道,我妈是非常注重这些乡风伦理的,从来不让我们给小辈分的人打闹,更不会赞同和小辈分的人谈情说爱。这方面,我必须尊重我妈的意见。”
周淑芝说:“我懂,就是没有辈分你也不甘心和我在一起,看看你家墙壁上的图画,我就知道你的志向,尤其你文笔那么好,不可能在咱这里待下去。”
少华说:“你说的不完全对,说心里话,如果咱不是一个村的,我早就追你了!你记得咱在玉山上学时,常常是起早摸黑走在山间小路上,有时必须得手拉手相互照应着,可我们从不越池。不是我们乡野之人不懂男女之情,其实都是被无形的东西束缚着。记得那次在树下躲雨吗?你挨着我那么近,当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时我真希望你是外村的,更希望咱俩在村里是同辈,也许在那一瞬间我会把你搂抱在怀里,甚至我会让我妈妈找媒人到你家提亲,让你嫁给我。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因为咱的辈分差异太大,被村俗的道德防线禁锢着。但是,你放心!我到部队后,马上给你爸妈写封信,劝他们解除这种包办的婚约,我想你爸会给我面子的,毕竟我是你爸爸的叔,我为孙女说情也很正常,我相信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周淑芝听了少华的这番表述后,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她说:“好了,还耍贫嘴,我在你跟前总是吃亏,我知道今后咱不可能有机会单独联系了,不过只要我没走出咱们小华村,我还会常到你家串门的,帮着老奶奶(少华的妈妈)写信读信,只要你看着我的字体就说明我还没离开咱小华村,如果不是我写的就说明我已经出嫁了。少华,我希望我在你心里永远没有辈分,别硬把我推到孙女辈。少华,你让我享受点平等吧,把我当成你的知心同学。”
少华说:“淑芝,你放心吧!离开了小华村咱就没有辈分了,咱俩还是最好的同学。”他在说不清的感觉中和她握了握手,她静静地看着他,又流出了两行泪水。少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帕,为她擦了擦眼泪。周淑芝一把夺过手帕,然后痴情地望着他。
她说:“少华,这手帕送给我吧,我会好好保存的,不管我的归宿如何,我都会记着我们在一起走过的童年,以及我们学生时代手拉手走过的山间小路。”
少华含泪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他们恋恋不舍地分了手,少华望着这个理想迷茫的同学渐渐地离开了他的视线,心中升起了丝丝惆怅。尽管少华对她没有恋人的感觉,但心里似乎觉得很凄凉,同时深深地感到有些对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