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林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2
|本章字节:10982字
晚饭后老首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余光却一直瞄着坐在书桌旁喝茶的王一,对他的疑心是从前些日子17号专用信箱收到一个来自地方的邮件开始的。那天老首长正在卫生间洗头,院通信员小周按了一下对讲门铃喊道:“老首长您17号专用信箱来了一份地方邮件,我给您送过来了,您开门签收一下吧,我刚到邮局给您取回来的,《红旗》杂志我也给您拿过来了。”
当时正在客厅帮干妈打扫卫生的王一赶忙接过话茬说:“小周你等一会儿,我马上下去,老首长正在洗头呢,我代签。”王一说完跑步下楼把东西取了回来,他把东西取回来后并没有直接放到老首长平时放大参考的茶几上,而是把邮件锁到了自己平时用的抽屉里,然后把一本《红旗》杂志放到了茶几上。
老首长洗完头来到客厅问王一:“刚才小周说有地方邮件,是什么邮件?我的信箱是专用信箱,怎么会有地方邮件呢?我也没有向战友透露过这个信箱呀?怎么搞的?如果是地方信件应该往院里的大众信箱投寄。”
王一极不自然地回答说:“可能小周说错了,就是一份《红旗》杂志和一份参考消息,院里谁不知道17号信箱是干爸的专用保密信箱,不可能有地方邮件。”
老首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对王一说:“我这个信箱你没有告诉过别人吧?记住,这个信箱不能随便用,这是纪律。”
王一慌慌张张地说:“是,我知道,我知道,平时我都是用院里的普通信箱,这个保密常识我懂。”
其实老首长是故意这么问他,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个17号信箱随着人退下来之后就再也不那么神秘了,只是一个专门投递内部刊物的摆设罢了。他之所这么说给王一听,是因为刚才无意间他发现了王一反常的举动,联想到最近他总是形影不离地围在自己的前后,每天又主动到信箱去取刊物,他觉得他有些反常。前些日子他总是纠着林少华的事情不放已经将他呵斥走了,也不知他是真的悔改了还是有其他心事,最近总是泡在家里,从不涉足于取刊物的他现在总是乐滋滋地去信箱取东西。刚才他接到物品后为啥锁起来?而且还竭力否认往抽屉里放东西,不会是传言中的那个女支书邮寄的东西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也不敢使用我的内部信箱啊,尽管对这个信箱不要求那么严了,他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没有特殊情况地方是不会用这个信箱的……
在这四天的时间里老首长都没有给王一创造拿走东西的机会,他想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一是自己和他熬不起,有心想给勤务班打电话核实一下,可他总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的没法细问。二是还没有弄清楚他往抽屉里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不能命令他打开抽屉。看来只好有意的放纵他,于是老首长故意的打起了瞌睡,还不时地打着呼噜。
王一一看老首长已经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将邮件取出来,他回头看着熟睡的老首长和正在屋里忙活的干妈都没有注意到他,便拿着档案袋往门口走去。他刚要开门,老首长突然喊了一声:“王一呀,干啥去?给我倒杯水。”王一被老首长这一声招呼吓出一身冷汗,随之档案袋掉到了地上。
老首长不慌不忙起身走到他跟前捡起档案袋说:“东西都掉了,做事怎么没有一点稳当劲呢?这个邮件是邮给我的吧?这上边明明写着17号信箱收嘛。”
惊惶失措的王一意识到情况不妙,忙对老首长说:“爸,真不好意思,我没经过您的同意就使用您的信箱了,其实这里边啥也没有。”他说着就伸手抢档案袋,谁知老首长把档案袋牢牢地抓在手里,两边这么一争,结果档案袋裂开了,里面的纸片洒落一地。
这时老首长严厉地呵斥道:“王一,给我靠边站着,你解释一下吧,这是怎么回事?冰城安置办的档案怎么会投到我的信箱?你要把档案拿到什么地方去?不要对我撒谎。”
王一磕磕巴巴的说:“这是,这是,这是林少华的档案,是我给冰城市委和安置办打的电话,说,说林少华有泄密问题,让他们速将档案邮回部队,我怕使用普通信箱被别人发现,所以就用了您的专用信箱。我寻思干脆把他的档案销毁算了,省得他写这写那的,他写的东西尽埋汰我。”
老首长愤怒地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没想到你能干出这么无耻的事情来,你怎么还配穿这身军装?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一点军人的样吗?赶紧把领章帽徽给我拽下来,滚蛋!给我滚得远点!”
老首长气得浑身哆嗦。王一在干妈的推劝下灰溜溜地离开了老首长的家。
过了很长时间,老首长将洒落在地上的奖励卡片捡起来,又将一份履历表拿起来无意识地翻了翻,突然间社会关系栏里父亲“林志飞”三个字令他一颤,他赶忙把眼镜戴上,从头到尾看了起来。当母亲“张凤莲”三个字的出现更加触及到了他。再往下看:大哥林少文,二哥林少武,这两个名字更是记忆犹新。他看着看着双手不停地抖动起来,脑海里掠过1947年5月间全歼蒋介石嫡系五大主力第七十四师32000人的孟良崮战役。那时他是华东野战军四纵队的一个副连长,在围歼战进入第四天时他负了伤,他被地方担架队抬离战场,当时在百里之内有几十万的敌军驻守,形势非常严峻,为了躲避敌人的围追,这些伤员只能绕道而行,分散疗伤。当时林志飞是鲁南担架队的负责人,由于敌机的狂轰滥炸担架队已经无法正常转移伤员了,于是林志飞命令大家一对一地背伤员。
想到这老首长把老伴招呼过来叹道:“唉!老徐呀,我对不住老区的人民啊!你听过我给你讲林志飞大哥背我穿山越岭到甲桥村疗伤的故事吧,想起这段往事我真是太内疚了。”
老伴疑惑地说:“听过,过去常听你讲那段故事,你怎么又想起这段往事了?几十年都过去了,不就是林志飞背你行走几天几夜差点把他累死的事吗?怎么会忘记呢?你不是说老区人民就是再生父母吗?你不是常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吗?我没有忘记,记着呢。”
老首长说:“是我把老区人民给忘了,真的给忘了。当时我腿部受伤由于失血过多几乎处于昏迷状态,是林志飞背着我翻山越岭经过几天的时间才到达甲桥村(即小华村)。他用血汗之躯为我搭建了重生的平台,虽说我受伤了,可他为了救我比我伤的还重,我的伤口全部愈合的时候他的胳膊肘子还在往外淌血——林大哥是个革命乐观主义者,每当我问起他的伤口时,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没啥事,没啥事,比起队伍里冲锋陷阵的同志,我这点伤不算事,只要你把伤养好了比啥都强,解放人民还得靠你们队伍里的人。’他平时话不多,革命理论阐述得也不太透彻,可他是一个忠诚的革命者,是一个厚道的农民。”
老首长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又坐下叹道:“真是难忘啊!真是难忘。张凤莲嫂子对革命那份热情更没说的,在她家疗伤那阵子,老嫂子每天坚持用棉花蘸着盐水为我擦伤口,从不嫌弃我因伤口发炎化脓而发出的浓烈臭味,她把全家不舍得吃不舍得喝而省下的细粮给我吃。记得有一天中午我正躲在他家草房里疗伤,听到院子里有嚷嚷声,便起身从门缝往院子里看,原来是因为孩子吃鸡蛋的事起了争执。老嫂子煮了三个鸡蛋被二华偷吃了一个,老嫂子从屋里出来一看鸡蛋少了一个,便生气地打了二华一巴掌,二华吓哭了。老嫂子流着泪对二华说:‘儿子,你不该吃这个鸡蛋呀,这鸡蛋是救命的你知道吗?你看叔叔躺在咱家草房里高烧不退,咱也没有药给他吃,只能让他吃得好一点才能挺过来。你要知道你吃了这个鸡蛋叔叔就得挨饿,你想饿着肚子能养好伤吗?养不好伤能回队伍里打仗吗?所以咱不能和叔叔争口,等咱解放了妈妈给你煮好多好多鸡蛋吃,咱再也不吃野菜和树皮了。”
二华缩在妈妈的怀里哭着说:“妈妈,我再也不偷吃鸡蛋了,我要是馋了就咬咬舌头。妈你放心吧,我再也不吃叔叔的细粮了,等你再给叔叔做好吃的时候我不看,我上山挖野菜去,等叔叔吃完了我再回来,看不见我就不馋了。”
妈妈紧紧地搂抱着二华边为他擦眼泪边说:“二华真乖,妈妈晚上给你们做最好吃的菜团子,妈妈刚才不该打二华,妈妈今后再也不打你们了。”
大华站在一边说:“妈,你做菜团子的时候少放棉花籽好吗?上回你做的菜团子棉花籽都把我嗓门子划破了。妈,我有大名了,受伤的叔叔给我起个大名叫林少文,给我弟弟起个大名叫林少武,叔叔说了让我俩文武双全将来报效祖国。妈,一会儿我拿铁夹子到山上抓几只山鸟给叔叔吃,我要让叔叔吃得胖胖的,等叔叔养好了伤我就跟叔叔到部队去,我要拿真枪真刀杀敌人,杀那些平日里追杀折磨我爸的哪些坏蛋还乡团……”
老首长摘下眼镜擦了一下眼泪说:“当我从门缝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我曾经发过誓这一生我都不能忘记他们。唉!后来地位变了,人也变了,不该忘的都忘了,我对不起老区的人民呀,对不起曾经救过我的恩人,对不起老区的优秀儿女。”
老首长拿着档案对老伴说:“看,这都是咱认的那个所谓的干儿子干的好事,他不仅把林志飞的儿子林少华赶出了营门,而且还想赶尽杀绝销毁他的档案,你说他的所作所为哪里还有人的德性?对这样的人咱还能饶恕他吗?我原以为他只是文化水平低,工作能力差,本质还是不错的,我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不仅仅是水平能力差,而且道德差,人品差,本质差,他就是林少华笔下的‘南霸天、还乡团’,他的行为太损害军队的形象了。快准备笔和纸,我要给组织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同时建议部队开除他的军籍,不然我无颜去见马克思。”
老伴说:“你还是冷静冷静吧,王一固然可恶,可也不至于开除吧,念他过去对咱一片孝心的份上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等明天他过来你狠狠地批评他一顿解解气。”
老首长说:“你怎么还糊里糊涂的呢?他这哪里是一般的错误呀,他是胆大包天目无军纪,他的行为是犯罪。我这是发现得及时,不然我真成了林少华文章里的高俅了。是我的私心作祟,不知不觉当了他的保护伞,他是在利用我的职权为虎作伥啊!看来林少华的那部叙述的全是事实,我们被王一平时的假相给欺骗了。从销毁档案这件事上看,他太卑劣太歹毒了,不开除他的军籍就是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军纪的亵渎,不开除他的党籍就是对组织的亵渎,不惩治他的行为就是对老区人民的背叛。”
老伴看到老首长愤怒的样子再也不敢相劝了。
争辩刚刚结束,老首长那个智障的儿子从里屋跑出来哭闹着说:“毅哥好,毅哥好,毅哥好玩,毅哥好玩,我不让他走,我要和毅哥一起玩。”
老首长抚摸着已经而立之年的智障儿子,想起王一平日里逗他玩的情景,一时间心如刀割,他仰起脸无语地看着棚顶,不由得流下了两行热泪……
在老首长的积极建议下,就王一严重违反军纪的行为院里迅速作出了处分决定,决定对其“双开”,押送回原籍。至此这个心胸极度狭隘而无恶不作的兵痞子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尽管这个惩罚来得有些迟,可对林少华的战友们来说还是很欣慰,这个迟到的决定意味着林少华还可以和他们一起在军营里生活,还可以继续编织他的军营梦。要说最高兴的还是李云坤连长,他每天都往麦城技术团司令部打一次电话,焦急地打听林少华归队的具体安排,并毛遂自荐主动请战,愿意亲自到冰城把林少华接回部队。
这天借调到院政治部做临时工作的马玉林来到七连连部,他对李云坤说:“技术团已经做出了恢复林少华七连副指导员的干部职务,但前提必须要经得本人同意,毕竟地方同意接收他了,虽说档案被王一骗回来了,地方知道内情后肯定会有说法,所以团首长派你随我到冰城去一趟,一要好好向地方政府做一下解释,调档之事只是个人所为,并非部队决定,以求得地方政府的谅解。二要做通林少华的工作,打消他的思想顾虑,告诉他这是工作需要,这是正常的调动,没有任何照顾因素。刚才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王丽了,她高兴坏了,竟然能下地了。”
李云坤给马玉林敬了个礼说:“谢谢马主任的信任!我一定能说服林少华归队。林少华的思想工作归我了,但地方的事需要你马主任亲自过问才行,不然人家会说我们不重视地方政府。”
马玉林笑着说:“好哇你李云坤给我下起任务了,别忘了我是请‘诸葛’的钦差大臣,战略上我指导,战术上你应用。”
李云坤认真地问道:“王军医的病怎么样了?确诊了吗?少华知道王军医住院的事吗?”
马玉林说:“保守治疗呢,初步确诊是白血病,目前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少华来过电报,当时他正在转干我没敢告诉他怕他分心,如果他要知道王丽病了还能安心工作吗?我最了解少华了,就因为他是个非常重情义的人,所以才不能让他大老远往这跑而耽误工作,这也是王丽的意思。这回好了,如果回到七连这么近想瞒也瞒不住了。”
李云坤说:“马主任,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可想见到少华了,昨天晚上做梦还梦到他了呢,不过梦太短了,还没做够就醒了。”
马玉林说:“不瞒你说,我比你还急,有心想给冰城安置办打个电话问一下少华的具体情况,又怕人家知道了有所准备抢先一步安排工作,我们只好来个突然袭击,让地方措手不及,以便遂了我们的愿。晚上我们就出发,站票也得走,实在不行买站台票也得走。”
李云坤高兴地说:“好!就这么定了,我得给少华准备一份礼物,给他借一套崭新的干部服,咱仨一起唱着军歌回来。”
马玉林说:“你有礼物了我也不能空着手啊,领章帽徽我负责,我那正好还有一副新的。”
他们说着便分头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