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上午到达京城后，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部队总部医院，他急于见一见王丽。一是向王丽姐姐道个歉，解释一下当时不告而辞的原因。二来是想核实一下冯晓娟是否到过京城。三是想让王丽出面开具退伍接转关系介绍信。他知道王丽在内科，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肯定在总部医院值班，于是林少华直奔内科诊室而去。

林少华来到诊室门口看见患者并不多，便直接走进诊室，只见两个穿白大褂的军医正在聚精会神地为患者诊断，其中一个戴口罩的军医头也不抬地说：“同志，请到外边排队等候，叫你再进来。”

林少华见状忙说：“我不是患者，我是过来找我王丽姐的。”说话的大夫突然抬起头来，把口罩和听诊器拿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林少华，然后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

她抖动着嘴唇对林少华说：“少华，你不是出事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快点跟姐姐说说。”

林少华说：“姐，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有时间我再跟你细说，你先忙吧，我到外边等一会儿。”

王丽点了点头，等她诊断完一个患者后，和身边的另一个军医耳语了几句就走出了诊室。她出来一把抓住林少华的手急不可耐地问：“这么长时间你到底上哪里去了？晓娟说你肯定出事了。你写的《泪洒军营》在部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于风被开除了军籍，代理1号也被调离原职，你现在怎么样了？我们一直都很牵挂着你。”

林少华说：“真是一言难尽啊，我死过又活了，然后就到处流浪写……”林少华简单地诉说完这段不平凡的经历后说：“姐，现在我的命运已经转变了，地方同意接收我，我很快就可以上班了，办完事回到冰城我就是国家干部了。”

王丽一边抬手为林少华擦拭额头上的灰尘一边说：“少华，你比过去瘦多了，你不该吃那么多的苦，冯晓娟也不该吃那么多的苦。你知道冯晓娟为了找你遭受多少罪吗？她从你的老家一直找到部队，她历经千辛万苦到总部为你上访，上级最终立案查处了王一，于风也被清除出了军营。她为了找你多次在报刊上发表有关你内容的文章，最后她在你们约会的地点找到了你亲自刻在石头上的绝笔才断定你出事了。”

林少华听着王丽的叙述，无声地流下泪水，他深感对不住冯晓娟。

王丽突然转了话题说：“走廊说话不方便，到爸爸的病房说话吧。”说着掏出手绢给林少华擦眼泪，又拽着林少华的手上了三楼。

进了高干病房后，王丽说：“爸爸，我少华弟弟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爸爸，赶快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少华。

就在老人发愣时，林少华说：“王叔好！我来得匆忙，两手空空地就过来了，真不好意思。”

老人这才缓过神来，赶忙说：“孩子快点坐下，让我好好看看这个令军营震惊的‘悲歌’，你这笔名可真的出了名了。你看连‘大参考’上都说悲歌的文章如同一匹脱缰野马，自由驰骋在青黄不接的文坛上，为广大读者书写着新时期有血有肉的精彩文章。”老人说着，顺手把“大参考”拿过来指给林少华看。

林少华说：“王叔，其实我不应该写部队的阴暗面，毕竟军营是我儿时就追寻的梦，而且我在部队也得到了锻炼，得到过那么多人的关爱，写《泪洒军营》实属无奈。”

王丽说：“爸爸，我少华弟弟走出军营后又写了一部长篇，在月刊上都发表了，不久他就是国家干部了。”

爸爸说：“真的？什么名字？这孩子真有出息！是金子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光，好样的！”林少华随口说：“《梦的天堂》。”

王丽说：“爸爸，你说我弟弟是不是应该对您改口啊？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借您什么光了，您说是吧爸爸？在我心里他是我的亲弟弟。”

爸爸连声说：“顺其自然吧，顺其自然吧，不强求，不强求。”

林少华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老人鞠了一躬，他说：“王叔不仅是我敬佩的首长，也是我心目中最慈祥的老人。就凭王丽姐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早就应该过来认亲了，可我认为称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老人为儿女担心，只有老人静心了，顺心了，才是儿女的孝心。我不但没有做到，反而给您老人家添了不少麻烦，所以目前我还不配做您的干儿子，等我尽了孝心，一定会改口的。”

老人站起身说：“好孩子，不是你给我添麻烦，而是我对你关心不够，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就像你所说的称呼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心里有就行了。”

林少华说：“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在某种程度上说，它可以转化成无形的动力。我创作的灵感就来源于我真实的人生感受，的后几个章节已经写完给杂志社邮寄过去了，总编说了等全部发完还准备出书呢，说我写得很专业，其实我知道这是总编对我的鼓励。等后几章发完了我就把连载后的作品剪下来，用挂号信邮寄过来。”林少华说着就把已经剪下来装订好的连载《梦想天堂》递给王丽的爸爸。

老人接过厚厚的笑呵呵地对林少华说：“这才是我最需要的精神食粮，你写的东西我爱看。那个笔名叫悲歌，这个笔名叫蹉跎，都很沧桑啊。孩子，今后要改一改笔名了，别老沉浸在悲痛中，你应该享受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好啦不说了，看着你闯过了人生的艰难险阻，王叔真的很高兴，你看我的病也好多了，我马上出院，咱爷俩回家好好喝两杯。”

林少华说：“王叔，您的病还没好怎么能出院呢？再多住两天吧，等好利索了再出院。”

老人笑着说：“我能有啥病？这是无病小养，小病大养，不会有事的。”老人家说着拿起电话要了一台车。

这期间王丽向领导请假去了，等她再回到爸爸的病房时，看见爸爸手里的作品就笑嘻嘻地说：“爸爸，您是关心政治的，多看‘大参考’和两报一刊就行啦，年轻人写的您就别看了，先让女儿过过目吧，这书不适合老人看。”

爸爸笑着说：“你这丫头，总是把爸爸和黄昏连在一起，想剥夺爸爸了解年轻人的权利呀？你给我记住了，爸爸还没到离休的年龄呢，爸爸是主动申请退居二线的。少华的作品有思想，有内涵，同时有深刻的教育意义，很有可读性嘛。读一部好的作品如同饮一杯好茶，醇香经久，耐人回味。”

林少华说：“王叔，您别夸我了，再夸我就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写东西很不规范，随感而发，想到哪写道哪，不拘小节，充其量就是一篇随感而已。”

王叔说：“你可别谦虚，好就是好。王叔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不但照本宣科地传达上级指示精神，而且从来不说虚话，我对你的评价是真实的。啊，抓紧时间把的后几个章节给我邮寄过来，不行就把手稿给我邮寄过来，我急于看，而且喜欢一口气看完。”

林少华刚要说话，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女军人推门进了病房，这些有说有笑的医护人员进了病房并没有奔向王副政委，也没有对王丽说些什么，而是笑嘻嘻地围观林少华，林少华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一时场面很尴尬。

王丽对赵军医说：“赵芯，你干吗带这么多人围观我弟弟？你看我弟弟脸都红了。”

赵芯笑着说：“王军医你是明知故问吧？我们是专门过来看悲歌的，看才华横溢的战士作者，看你天天为他流眼泪的好弟弟。”

王丽笑着对林少华说：“这都是我的好姐妹，听说你过来了，她们都想见见你，主要是喜欢你写的《泪洒军营》，她们都偷偷地传看过。”林少华礼貌地向她们点了点头。

赵军医说：“你写的《泪洒军营》真感人，我们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没想到解放军这所大学校还有团5号这种人，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林少华说：“谢谢你对我文章的赞赏！我的写作水平很一般，只不过是如实地写了点我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文章不严谨性，不能称为一部理想的作品。我在《长安》刊物上发表的长篇连载《梦的天堂》才是我全部的人生经历，尽管有些情节是虚构的，但故事是真实的。”

赵军医说：“你的是发表在《长安》月刊上了吗？太好了。”

林少华点着头刚要说话，小车司机敲门进来了，女军医们不得不退出高干病房。她们走后，王丽的爸爸神采奕奕地左手拽着女儿右手领着林少华，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医院。

回家后，王丽马上给马玉林挂了个电话，然后和妈妈下厨房做饭去了。一袋烟的工夫，马玉林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进屋便问：“王丽，出啥事了？你说家里有重大的事情让我回来，是什么事？到底怎么了？急死我了！”

王丽从厨房出来笑呵呵地说：“死而复生是不是重大的事情？你到爸爸的书房看看就知道了，肯定让你吃惊。”

虽然王丽微笑着慢声细语地对他说话，可他依然心急如焚，因为他不知道死而复生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加快了脚步走进书房。当他看到林少华坐在折叠椅子上看书时，心里为之一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林少华就站起来说：“玉林，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吧？本来想见马克思了的，可他老人家说啥也不要我，说我没有经过革命的洗礼，没办法我又回来了。”

马玉林走到林少华跟前紧紧地拥抱着他，不停地用拳头击打着他的后背，边打边说：“少华，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呀？离开部队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知道把我和王丽急成啥样吗？你真不讲究！有好事让我们和你分享，有难处却不吱声了，你还拿我当你的战友吗？”马玉林说着就把林少华推开了，上下打量着林少华说：“少华，你比过去瘦多了，脸色也没有过去好看了，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快跟我说说离开部队都到哪里去了？”

还没等林少华回话，王丽进书房对马玉林说：“饭好了，边喝边聊吧，咱少华弟弟虽然吃了不少苦头，总算没被苦难击倒，现在都成大作家了，地方政府和各企事业单位都争着抢着要少华呢。”

马玉林冲着王丽说：“我说少华不会出事嘛，你总是哭哭啼啼抹眼泪，少华是个坚强的人，他在部队遭受了那么多不公正的待遇都没倒下，到地方后肯定也不会屈服于命运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少华有好事了，否则他不会登咱家门的。”

林少华说：“玉林，我应该叫你姐夫，你说对了，假如现在我是乞丐，依然没有出路的话，我肯定不会过来。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做人的原则，我不想成为社会、家庭和朋友的累赘，更不想把自己的困苦强加给社会和部队，部队和社会都没有负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为社会壮烈了，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退伍兵，军营是我一生的爱恋，是我梦的天堂……你看我见到你说话都语无伦次了，说了半天说跑题了。你现在工作咋样？顺利不？还在院里做临时工作吗？”

马玉林说：“我早就调到特种技术团了，我在政治处工作，前天才过来参加院里组织的理论研讨会，说来也巧，不然见你可就困难了。你们七连王从新连长已经提升了，他现在是技术团的5号首长，他常常提到你，也非常惦记你。”

林少华说：“太好了！我这次过来就是要换退伍军人接转手续的，因为原来的手续已经过期了，我正愁怎么办呢，这下可好了，这事就拜托姐夫了，另外代我向老连长问好。你知道冰城为什么能接收我吗？是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林少华一五一十地把擒获犯罪团伙的事说了一遍。

马玉林说：“少华，你真行！要是在部队遇到这样的事也得给记二等功啊，我真为你高兴。盖章办证明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我学习完了咱俩一起去麦城，到了团里你直接向老连长问好吧，何必让我捎呢？你先在家住几天。”

林少华说：“不瞒你说，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因为我参加了单位的转干考试，全部通过了，如果接转手续不送到安置办，档案就无法转到单位，这样会影响整体审批和公示的，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

正在看的爸爸站了起来，严肃地对马玉林说：“虽然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也不要大张旗鼓地去办，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让老政委知道。上级对他干儿子的处理结果，他非常不满意，特别是他得了轻微的脑血栓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似的，加上他干儿子一直在他身边絮叨着，总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好像组织上真欠他的。唉，整别人反倒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了，没把处分装进档案就够照顾他的了，到头来还不满足，这对父子如果知道少华时来运转，肯定不会甘心的，所以要防止他们从中作梗。”

马玉林说：“爸爸，您放心吧！我马上给李干事打电话，让他把补办的接转手续办好，马上给我送过来。他今天下午从麦城坐直快列车，明天中午就能到京城，让少华带着手续直接上车立马回冰城。”

爸爸说：“这样安排很好，按理说这事不需要鬼鬼祟祟，部队本来就对不住少华，少华靠自己的努力找到了接收单位，换个接转介绍信是一件正常的事，不违背原则，但按规定多少有些不符合政策的环节，你既要做到保密，又要和团里的首长们通通风，该打招呼的一定要打，你这个政治处主任要有组织观念，绝不能以个人的身份办这件事。”

马玉林说：“爸爸，我知道了。我一定按照组织程序办这件事，我想技术团的首长都能够理解这件事，本来少华就是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才离开部队的，按理说他归队都是正常的，叫我说少华应该重新戴上领章、帽徽。”

王丽说：“饭菜都好了，到饭桌上再说吧，咱少华弟弟还饿着肚子呢。”

一家人走出了书房，进了餐厅。他们像招待亲人和贵宾一样热情地招待林少华，首当其冲的是这位随和的王叔叔，他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酒，给林少华斟酒、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