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娟的爸爸说完自己的看法后，全家人你瞅我我瞅你的都沉默起来，其实大家都希望能有一个万全之策，也好尽快付诸实施。

经过片刻的沉默范玉玲说话了，她说：“姨父讲的非常有道理，我特别赞成。光伤心难过解决不了问题，关键是要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要搜集相关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就没有力度，尽管少华写的这篇文章对部队来说会有触动，甚至对王一本人来讲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但这绝不是我们告状的理由，因为我们毕竟不了解部队发生的事情，我认为一切都要等弄清楚少华是否在家乡后才能定夺。当然在这期间我们可以按照姨父说的办法去做，把这篇文章邮到上级有关部门，从而加快查处王一整人问题的速度。我和魏红曾经是技术团的，我俩都了解王一的恶行，我们也写，这样可以引起上级的重视，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我们要让王一这个老贼在正义面前无藏身之地。”

冯晓娟的爸爸激动地说：“太好了！还是你想得细呀。如果你们也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有了你们的这篇文章和信件，我想责任者一定会被严肃查处的。如果能弄清楚少华是否在家就更好了，倘若少华确实不在家乡的话，晓娟作为未婚妻出面到部队要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冯晓娟说：“爸爸，我想亲自到他们连队和老家走一趟，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是要找到少华，他就是回乡务农了，我也要跟着他，宁可不要工作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反正这辈子我离不开他。”

爸爸说：“我支持女儿的行动。我看这样吧，你先到少华的老家去一趟，如果少华不在老家，你马上进京，爸爸下周一正好到司法部开会，到时爸爸领着你一同到他们总部要人，这样力度更大。不管少华这孩子将来和你有没有结果，我先不下结论，这个正义之忙咱得帮，必须把他们那个恶毒的团5号整下来。至于会亲家的事就先停办了吧，将来再说。不过，我的宝贝女儿你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呀，不然到时可就前功尽弃了。”

冯晓娟抹了抹眼泪说：“有爸爸的支持，女儿倒不下，我一定要把整少华的那个坏蛋整下去。至于会亲家，今后就不要再提了，本来我就没有兴趣，少华才是我的唯一。”

爸爸说：“行了，你就通知一下建华取消酒宴吧，你的事情你做主，我和你妈不干涉，只要你觉得幸福就行。”

这样大家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尽管会亲家的喜酒没有喝成，可大家达成了“讨贼”共识，这种不亦乐乎倒也聚集了一种无形的力。冯晓娟也把自己的凄凉及对少华的思恋化作了渴念。

第二天冯晓娟单枪匹马地走上了寻亲和上访之路。她经过了乘火车换汽车，又徒步几十里的乡间土路，然后翻过一座山，第三天才到达小华村。

说来也巧，少华的妈妈前不久刚从大儿子所在的城市回到了小华村。冯晓娟中午到了村庄后，便在邻里一个热情的中年妇女的引领下，直接走进了少华家的院子里。冯晓娟进院子后，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屋檐下晒太阳，因为南方的冬天是外边热屋内冷，所以老人家才在外边取暖。

邻里中年妇女指点着老人对冯晓娟说：“这就是三华的妈妈，前几天才从大儿子家回来，俺们村的人都称呼她革命的老妈妈，人家把孩子都培养出息了，想到哪个儿子家去住就到哪个儿子家住，俺们村没有不羡慕的。不过‘老妈妈’离不开俺们村，离不开俺们穷乡亲们，老人家出去不长时间就得回来。”

中年妇女的话音刚落，少华的妈妈就站了起来对中年妇女说：“小凤她娘，你在说啥呢？不会又是县广播站来采访的吧？要是来采访的俺说啥也不见了，俺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老太太有啥好说的，庄稼人就种地干活吃饭。小凤她娘，今后再有这事就别往俺这领了，有心不说吧怪不给人面子的，说吧俺也不会说，你说孩子干得好坏和俺这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有啥关系？”少华的妈妈说完就转身要往屋里走。

冯晓娟一看老人家不高兴的样子，就说：“妈妈，我不是县里的，我是从冰城过来的，我是少华的女朋友。”

老妈妈一听说从冰城来的，心里无比激动，赶忙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冯晓娟，完全忽略了邻里中年妇女的存在。老妈妈打量了一会冯晓娟后，突然哭了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因为老妈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认为儿媳妇一个人回来，肯定是儿子出事了，她哭了一阵之后，又静静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媳妇。毕竟冯晓娟不知道老妈妈为什么突然哭了，她以为少华真的遇难了呢，所以她才随着老人家哭了起来。

过了会儿老妈妈平静下来后，流着泪对冯晓娟说：“孩子，你就是三华的媳妇吧？照片上俺见过，你没和三华一起回来呀？俺就寻思这孩子肯定出事了，咱后院老张家前几年儿媳妇自己回来的，儿媳走后不久，县里就来人送烈士证书了。孩子，妈是个明白人，当兵打仗就会有牺牲，这很正常，人家的孩子能牺牲，咱家的孩子也不能贪生怕死，只要是为国捐躯就光荣。你说吧，三华到底是怎么没的？你给俺学一学经过吧，越南什么还击战是不是又打起来了？说吧，俺能顶得住。”老妈妈说着擦拭了一下眼泪。

冯晓娟一听这话就知道少华根本没有回来，可又不能实话实说，于是故意强装笑脸看了看老妈妈，然后说：“我刚才还以为出啥事了呢，少华啥事都没有，他在外边执行任务呢，我说先不过来，他非让我过来一趟。这不，把妈妈给气哭了，还把我吓了一跳。”

老妈妈一听这说话的口气，马上就高兴起来。老妈妈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要没出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过，这孩子说话也真不算数，上次回来时还亲口告诉俺说带你一起回来，没过多久就变卦了，不是不来信，就是来信劝俺到他哥家去住，还告诉俺他要出趟远门执行特殊任务，有可能几年都不能回来。俺问他为啥不把俺儿媳妇带回来住几天？他说你不喜欢在农村住，反正说啥就是让俺到他大哥那里去住，俺住了一阵子越想越不对劲，肯定是三华的鬼点子，怕俺在农村遭罪，想让俺到城里享福，其实俺真不愿到城里住，真就不习惯，还是农村随便。”

冯晓娟说：“妈妈，少华是好心好意让您老享福，部队工作太忙，他让我借出差的机会特意来看看您，明天我还得早点赶火车，等下次我们过来就多住些日子。”

老妈妈说：“俺三华的媳妇真好，还大老远专门来看俺。孩子，你快点进屋歇息吧，俺给你做饭去，这地方交通也不方便，这来回倒车呀也得把俺儿媳妇给折腾苦了。”老妈妈说着，就忙活起来。

冯晓娟进屋后看着堂屋正面墙上褪了色的图画，凄然落下了眼泪，她想：“难怪少华会执意去追逐红星梦，看他的每幅画里都有一颗红星，一个梦幻灭了是啥滋味？一个为之奋斗了七年的理想被剥夺了是什么感受？他是带着多大的委屈走出了军营的大门的？唉，少华不该承受这么大的人生磨难。可是，少华呀，少华，你也该想想我的感受啊，我爱你也同样爱着你的理想。少华，你千万别丢弃了我，你一定要想想我的承受力，没有你我如何度过自己的人生？”

她正在流泪沉思之时，老妈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进了屋，并从侧面静悄悄地瞅着冯晓娟，心想：“这孩子怎么哭了？不会是三华真的出事了吧？媳妇自己来看俺是她说的那样吗？是真的出差绕道来看俺吗？”

冯晓娟意识到老太太正在自己的身边，可她为了不让老人家生疑，便装作没看见，故意自言自语地说：“少华，你画的画太感人了！你看我多没出息，都感动得掉眼泪了，回去我跟你学这事，你可不能笑话我呀。对了，到时咱有儿子教育就归你了。”

老妈妈一听儿媳妇这么说也就放心了，便将一碗面条递给了冯晓娟。

老妈妈说：“孩子快点吃饭吧？吃了好暖暖身子，大冬天怪冷的，俺农村也没啥好吃的，等明天俺给你杀只鸡炖汤喝。”

冯晓娟说：“妈妈，不用了。有面条吃就非常好了，再说明天我还得赶车。”说着就接过面条吃了起来，可她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触景生情地想起了往事。

她想：这面条可是少华最爱吃的，上次他在归队前夕，那天我给他擀面时，他一边为我擦拭脸上的汗一边说：“等回老家时，你吃吃我妈妈做的面条，特别好吃，越吃越香……”那天他把煮好的面条一头送到自己的嘴里，一头放入他的嘴中，他说只能往下吞，不能咬断，这叫爱深深情长长。我说你少华就是变相占我便宜。那天我们无心吃面，而忘我地……冯晓娟想到这还是把眼泪滴在了饭碗里。

老太太看着儿媳妇掉眼泪，便说：“孩子，吃不惯俺乡下的饭吧？你想吃啥俺给你重做，俺乡下的饮食习惯和城里不一样，你们喜欢吃大米，俺们这里没有，不过面能做好多样，俺去给你烙饼去吧？一会儿就好。”

冯晓娟突然放下饭碗，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她哭着说：“妈妈，我想少华了，我离不开他。妈妈做的面就是好吃，只是我和少华说好一起回来吃您做的面，可他的工作太忙没能一起来，我心里有点发空，妈妈您别笑话我，我就是爱掉眼泪，我没出息，离不开他，离开他我就想哭。”

老妈妈说：“孩子，这才好呢，人呀就应该这样。三华这孩子和他爸一样，是个仁义的人，没有坏心眼子，做事总是考虑别人，从来不想沾别人的光。三华对待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肯定没说的，我敢向天保证，三华会一心对你好的。上次回来还在俺跟前夸赞你呢，人不管贫富，就得互敬互爱。孩子，你说俺为啥不愿到城里去？因为俺放不下他爸，他爸虽然没了，可俺心里发堵时，到坟前絮叨两句，心里就透亮多了，所以俺离不开他爸，也离不开乡下。”

老妈妈停顿了片刻又说：“什么叫福？不是吃得好、喝得好、住的好就是福，只有心里觉得有福才叫福。俺大儿子、二儿子都想让俺进城享福，让俺多吃点好的，可俺真就吃不下去，俺一想起他爸在地下啥也吃不着，俺就咽不下去，俺在家里虽然清贫，但一想到他爸就在山坡下等俺，俺就不感到苦了。”

老妈妈朴实的话语，深深地感动了冯晓娟，也更增加了她寻找少华的自信心。冯晓娟说：“妈妈，您放心吧！不管少华将来是贫穷还是富贵，我都不在乎，我都会真心爱他，爱他到天久地长，少华就是我最大的福。”她说完便依附在老妈妈的怀里悄悄地流下了两行泪……

第二天一早老妈妈为冯晓娟做了地瓜粥，又煮了几个鸡蛋，同时又炒了些花生。吃过早饭后，老人家就把冯晓娟送到了山间小路，当走到山坡时，老妈妈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了一副银镯子掂了又掂。

老妈妈说：“孩子，这镯子也不值啥钱，是他爸‘文革’前在集市上卖了一袋子黄豆给俺买了这个，他爸回来之后俺还跟他吵嘴了，俺埋怨他不会过日子。你要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这是当婆婆的一点心意。”

冯晓娟说：“谢谢妈妈！东西先放您这里，等我们下次过来看您，我一定让少华亲自给我戴上。您回去吧，不用送了。下次我和少华一定过来接您，让妈妈享福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老妈妈觉得儿媳妇说的有道理，就没有再说什么，便把镯子又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老妈妈说：“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福分，你大老远的还专门过来看俺，就让俺再陪你走一会吧。上次三华到你那里去，也是走的这条路，他那高兴劲就别提了，还给俺唱了一首歌，就是县广播站常放的那首。叫什么来着？噢，什么再见吧妈妈，唱得好是好，就是把俺给唱哭了。”

冯晓娟说：“妈妈，您回去吧！一会走到山坡上我也给您唱一首好听的歌。”

冯晓娟走到山坡上，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矗立在寒风中，她一边挥手向她道别，一边眼含热泪地唱了一首当下流行的电影插曲，故事片《归心似箭》的主题歌《雁南飞》。

她的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山峦，惊扰了正在麦田觅食的雁群，这些越冬的大雁盘旋在冯晓娟的头顶，形成了雁叫声声心欲碎的情景，更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已盼春来归，莫把心揉碎的渴望。虽说歌声悠扬，令人沉醉，却感觉不到沉醉中的洒脱。她那执拗的忧伤，她那洁净的泪雨，不仅浸润了荒凉的山间小路，也震撼着苍茫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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