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林少华坚持政治学习，不断地提高思想觉悟，平时又勇于挑重担，能吃苦。9月末，他被五连树为学习“毛着”的标兵。国庆节过后，他又被团司令部一纸调令调走。这调令下得很突然，也很紧急。那天他正往窑里投放石块，就被通信员喊下山去，下山后刚走到营房院里就被指导员叫到屋里。他对林少华说：“少华，快收拾一下行李，跟团部的车下山，团里调你到机关工作，好好干吧，这是一个新的开端。”说着他就让通信员帮林少华收拾行李。林少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脸上看不到了调皮和天真，倒是多了一分严谨和成熟。他环视着群山，环视着军营，望着采石场和冒烟的石灰窑，心情难以平静，看着依旧跃动在采石场和石灰窑周围的战友们，他竟然落下了难舍的泪。

林少华真的不愿意离开这个充满笑声，充满欢乐的群体。尽管这里工作很艰苦，但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相互团结、相互友爱、相互和谐。他们性格率直，心地善良，军营里似一片净土，如世外桃源。

林少华在心情复杂和沉重中与指导员挥手道别，并向五连和工地行注目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战友，离开了自己曾经战斗了半年之久的神秘山区。他这一走，再也听不到班长讲女鬼的故事了，再也听不到战友们的酣睡声了。退伍工作也即将开始，不久也许班长、田广生、谢小波就会相继离开部队。

尽管到团部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可林少华觉得特别遥远。这是他留恋五连战友，留恋战友之间那份纯真友情的缘故。他不知道这次离开五连后，还能不能再次相见，尤其是那些老兵。虽说这次是被调到上级部门，但他却感到如此的匆忙，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他不知道新的岗位到底如何，更无法预测今后的前景。

车在秋风中奔驰着，道边的枯叶被车速卷起了一条长龙，这条夹杂着尘埃的长龙随着林少华的视线，拐弯抹角地进入了团部大院内。

林少华下车后，被政治处李干事带到了警务班。班长于风带领两名战士到卡车上把林少华的行李拿了下来，又帮着摆好了物品。然后班长告诉林少华：“咱们警务排排长随首长下基地执行任务去了，现在排里的工作暂由我代理。咱一班的工作任务就是为机关首长提供机要服务，二班是工作区的警戒，三班是通信交通保障。你的任务是流动的，同时还得兼顾两项工作：一是b级资料的协助管理，你要服从13号机要员的工作安排，这项工作是特级保密，不能对外宣讲，不能记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消息。二是公开勤务，协助行政管理员登记造册图书，这项工作是事务性工作，对内无保密。另外就是常到机关菜地看看，和大家一起给菜园子浇灌点水，我们的主管首长是团5号王一同志。”

林少华听完班长的工作布置后说：“班长，我有不懂的地方，希望你多指教，我一定会完成好各项任务。”

班长说：“放心吧！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我，机关工作我是比较熟悉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的为人了，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说着他就带林少华进了保密室和机要员交代了一下相关工作，然后又到了机关图书室和管理员见了面，在走出图书室路经司令部时，正好遇见5号首长，班长敬礼和5号首长打完招呼后，向他介绍了一下林少华的情况。林少华也随着班长给5号首长敬了个军礼。

5号首长打量了一下林少华，官气十足地说：“在几连过来的？”

林少华紧张地说：“报告首长！我是从5连过来的。”

5号首长冷冷地看了林少华一眼说道：“机关工作没有连队紧张，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要把连队的好作风保持下去。”5号首长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家属区走去。

林少华手忙脚乱地向他远去的背影敬了个礼，同时大声地说：“请首长放心！我保证遵守机关的各项规定，做到：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班长笑着说：“少华，别那么紧张，5号首长都快到家了，你说他也听不见了。”

林少华不好意思地说：“班长，咱们首长都这么严肃吗？怎么和电影里的一点都不一样？”

班长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林少华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首长，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具有电影里反面人物才有的体貌特征之人。5号首长40多岁，175米的个头，稀疏的眉毛，三角眼，蛤蟆口型，猪腰子脸，黑黑的脸上点缀着凹凸不平的坑，显得十分丑陋又凶悍，仿佛是一头改良的黑猩猩，凭这不协调的五官足可以使夜行者毛骨悚然，难怪林少华刚才那么紧张。

林少华零距离接触到5号首长，心里真的很不舒服，因为这种反面形象，从儿时看电影时就烙下了深刻的印迹，所以他十分讨厌5号的外形。也很纳闷，心想：征兵应该很严格，他这形象怎么能参军呢？如果把他分配到八一电影制片厂，演个胡汉三式的反面人物，也许就不用化装了，他能到解放军这所大学校真是不可思议，这人肯定后门很硬。他摇头晃脑地想着刚才的一幕。

林少华调到机关后，很快掌握了工作规律，各项业务熟练程度一天比一天好，尤其在图书管理过程中，他接触了许多过去从未涉及过的书籍，丰富了知识，增强了求知欲。特别是那些被批判的原译文、孔孟之道、海瑞、儒家、道家学说……这些被批判的腐朽思想，为林少华的文化底蕴奠定了基础。

自从入伍以来，林少华就没有午休的习惯，到了机关之后更没有午间的睡意，他常常利用午休的时间，帮团部机关菜园子锄地浇水，帮老兵洗衣服，没有活时就看看书，个人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也很充实。

一天林少华刚吃完中午饭正在刷洗碗筷，班长于风走过来给林少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门口等着。他出了门口对林少华说：“咱机关午间晾晒的衣服，总是被家属区过来的孩子们给拣走，你中午没事看着点，发现了谁拿衣服就别客气，抓住交到司令部，让首长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做事一向认真的林少华说：“放心吧！班长，别说小毛贼，就是江洋大盗也逃不过我的手心，反正中午我也没啥事，你就等着胜利的消息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就这样，林少华又揽了个好活。团部大院分三个区间：一是戒备森严的工作区，二是机关休息生活区，三是家属区，家属可以进入生活区，但绝对不能进入工作区。这天中午林少华在看一部长篇《金光大道》。他正看得入迷时，听到窗外有动静，便悄悄地走过去，将正在偷窃窗台解放鞋的小男孩抓住。本来林少华想让小男孩承认个错，把东西归还了，然后放了就完事了。可小男孩说什么也不承认错误，就在林少华为难时，炊事班的吴亮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大声喊道：“你个小毛贱，谁家的？竟敢到部队大院偷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小男孩的鞋子上抽出一根鞋带，把小男孩反手捆绑在晾衣柱上，然后把鞋挂在小男孩的脖子上，笑嘻嘻地溜之大吉了。

林少华一看不好，赶紧进屋找班长，把前后的经过跟班长学了一遍，想让班长拿个主意。

于风似睡非睡地说：“没事，过一会再说吧，你看着点别让他跑了就行，等午休完了再说。”说完便继续午睡了。

其实班长和其他的战士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只是他们都被这个熟悉的小毛贼偷过，加上他老爹经常骂士兵，大伙都恨之入骨，总想出口恶气，可谁都不敢做，正好林少华是新来的，又很正直，即便是错了，不知者自然无过。刚才捆绑孩子的那位炊事员，对5号首长的大公子再熟悉不过了，他是故意为之。大家都在装糊涂，都想看5号首长的笑话。而这一切只有林少华蒙在鼓里。

下午1点30分，午间起床号响了，团机关的工作人员开始工作了，警务班休息区，也是技术人员上班的必经之路，围观者自然不少，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是谁家的孩子时，班长跑了过来。

于风大声地说：“少华，快点把人放了，你不知道这是5号首长的孩子吗？你怎么能把孩子捆绑起来呢？”

林少华赶忙向班长解释说：“报告班长，不是我捆绑的，捆绑他的人往炊事班方向跑了。”

班长故意严肃地瞪了林少华一眼，并不紧不慢地为小男孩松了绑，他这是有意让首长们过来看看，也是故意而为之。

这时5号首长走了过来，铁青着脸对逆子踢了一脚，然后匆匆忙忙地进了司令部，他在进办公室的瞬间，回头恶狠狠地瞅了林少华一眼。

林少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闯祸了，而且这祸确实闯的不小。好在班长马上到5号首长办公室向首长做了一番检讨和解释。

于风诚恳地说：“首长，这事都怪我，我让他看着衣服，别让附近农村小孩给偷了，没想到他把首长的孩子给抓住了。其实拿件衣服算啥事，都是小孩子。首长，你家小良山平时很听话也懂礼貌，这次拿东西纯属是一个偶然，肯定是他那些小同学稀罕军服向他索要，没办法才过来拿的。因为他知道您平时管教的严，不敢向您开口要，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首长您消消气，我回去之后也批评批评林少华，让他今后办事别太呆板了。”

5号首长听于风这么一说，就没有向他发火骂人。只是说：“你们班里的那个叫什么——林什么的，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是我家的孩子也不能捆绑啊，何况是呢。”然后又恶狠狠地说：“妈的，哪来的滚哪去！这样的兵怎么能服务于首长呢？真是！”

班长说：“首长，我想捆绑人的不一定是林少华，如果是他我一定让他在班务会上作深刻的检讨，听说好像是炊事班的人。”

5号首长一摆手说：“行了！今后做事注意点，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地淡化，所谓的淡化只是时间上的淡化，并非是记忆上的淡化，5号首长始终清晰地记着这笔账，这件事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尽管林少华对工作一向是认真而且充满热情，也可以说是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工作干得非常突出，常常得到人们的称赞。这种称赞会直接或间接的传到5号首长的耳朵里，每当他听到大家对林少华的赞扬，心里就会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是反感还是恨，反正心里极为不痛快。虽然5号首长知道林少华是无意识地触动了他，但他还是不想放过林少华，他从内心深处总想让林少华尽快消失。

自从抓“毛贼”的事件发生后，林少华的工作范围也随之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再也不让林少华接触保密室的资料了，只让他干些力气活，帮着保密室搬运整箱物品之类的活，同时做些临时性勤务。林少华全然不知继续尽着自己的职责，别看他平时很机灵，有时却憨得发呆。

一次班长让林少华到车站执勤，他和另一名战士戴着执勤袖章来到了麦城火车站，在站领导的安排下，林少华负责维持站台票窗口的售票秩序。当时排队买站台票的人很多，非常拥挤，而且每人只能买一张。这时有一个彪形大汉边用力往前挤边说着脏话。

林少华越听越来气，心想：前边排队的是个女士，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耍流氓嘛，咱是维护秩序的人民解放军，总不能视而不见吧？于是他走到大汉跟前说：“同志，你怎么在公共场所耍流氓呢？”

大汉态度生硬地说：“你有毛病啊？我怎么耍流氓了？”

林少华严厉地说：“你站在女同志的后边，口口声声地操，操什么呀？操。”

林少华话音刚落，前边排队的女同志回过头来对林少华说：“他操我，关你屁事！”

林少华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他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第一次感觉了被众人嘲讽的滋味，虽说有些啼笑皆非，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