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来的机关作风整顿已经收尾，警务一班班长于风，依照赵参谋的意见，把林少华的发言简化了又简化，用比较含糊的言词总结上报了政治处。其实按照这样的上报材料，对林少华的前程不会构成威胁的。可令人想不到的是，不知是谁把材料添加了内容，又细化了文字，投递到了“整顿机关作风意见箱”内。尽管团党委没有把被细化了的意见纳入到整顿总结中去，可这种做法已经让5号首长难以接受了，甚至是恼羞成怒。

通过这次整顿，机关作风大有改观。从人们脸上洋溢着的愉悦，就能感觉到这次整顿是何等的深入人心。过去首长或家属借阅书籍，一般都不签字，时间一长就占为了己有。现在不同了，大家借书都主动签字，而且还把从前占为己有的书拿了回来。一个良好的风气在机关蔚然成风，林少华对这些变化感到欣喜。

一天上午林少华正在图书室对图书登记造册，班长于风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他告诉林少华说：“少华，你到5号首长办公室去一趟，5号首长找你有事。”

林少华问：“班长，你知道找我啥事吗？5号首长怎么会单独会见我呢？”

班长说：“我不知道内容，但听口气好像很平静，也许是好事吧，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林少华高兴地说：“也是，咱也能享受首长亲自召见的待遇了，班长你羡慕吧。”

林少华说着飞快地跑往司令部。他边跑边想：“5号首长肯定是要表扬自己了，因为机要室和图书室的工作自己做得最突出，上次1号首长进去检查工作时还点头称赞了呢，再说这次整顿我也是按照班长的要求踊跃发言的，而且观点也鲜明。”

林少华想到5号首长要亲自召见自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手舞足蹈地哼唱起了军歌，而且串唱着：“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我们生长在这里，每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没有枪、没有炮、敌人为我们造……日落西山……”尽管歌唱有些语无伦次，音质也不十分优美，可都是发自他肺腑的。他一路歌声一路笑地阔步走进了庄严的司令部，此时林少华激动的心情无法言表，他尽量平稳即将跳到嗓子眼的心，不住地咽着唾液，然后整理了一下军容。经过报告后走进了5号首长的办公室，进屋后林少华看见5号首长依然在伏案工作，那种忘我的专注，好似忽略了林少华的存在。

林少华在想：可能是首长和领袖都一样，看文件太专注了，毛主席的画像里就有这样的画面，所以没有听见自己进来也是正常的。于是林少华又重新敬礼报告了一次，但5号首长依旧没有抬头。

过了好一阵子，5号首长冷冷地说：“我也不是聋子，喊叫啥？没看我在办公吗？”

停顿了片刻后他又说：“你对机关作风整顿贡献不小啊！全团都应该向你学习。”

林少华心想：可能首长对战士都是这种表达方式，说话虽冷，但都是心里话。

林少华回答说：“报告首长！我做得很不够，今后我要在此基础上更加努力，为我们团机关的作风建设，多提合理化建议，我非常感谢首长对我的赞扬。”

此时5号首长脸色不时地变换着，时而像铁青的锅底，时而像猴子屁股，并拉着领导讲话式的音调和林少华对起了话。

他说：“你看我身上存在什么问题呀？还需要怎么克服呀？还有几条不符合上级要求的？怎么才能改进呀？多给我一些帮助呀！”

林少华对5号首长太监式的语调尽管很是纳闷，但也不能拒绝回答。只能附和着说：“报告首长！您作风扎实，对下边要求严格，跟战士说话尽管语气有些重，但出发点是好的，时间长了战士们都能够理解。”

5号首长突然拍桌而起！怒气冲冲地直视着林少华，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过了片刻他说：“行了，你太不老实了，年轻轻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写的和说的反差也太大了吧？你还像话吗？”

林少华赶紧说：“首长，我不明白您说的是啥意思，您能不能给我明示？如果我有表里不一的地方您尽管批评，我也好纠正，但我还是请求首长给我指出来。”

5号首长斜视了林少华一眼说：“我倒想听一听你对整风的看法，以及取得了什么成效。”

林少华虽然对5号首长的阴阳怪气十分不满，但也很无奈。他说：“报告首长！我认为团党委开展机关作风整顿非常必要，整顿是一个增强政治思想工作的过程，是提高部队战斗力的保障，是约束行为的一面镜子。比如整顿前起床号响了，人们总是拖拖拉拉，不能按时集结，有时习惯性的公私不分等，现在大不一样了，听炊事班的同志讲，机关家属取粮也交钱登记了，我们机关图书馆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借阅图书也及时还了，有的还把过去没能及时还的也都还上了，这些变化是非常明显的。”

5号首长打断了林少华的话说：“这是个别首长身上的毛病呢？还是整体现象呢？”

林少华说：“报告首长！这是团机关的工作作风现象，是一个共性问题，需要整体齐抓共管才能搞好，并非是个人行为。”

5号首长脸色又一次变换起来，并用冷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少华。恶狠狠地说：“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还绞尽脑汁地辩解，妈的！本首长参加革命时，你还在你爹的腿肚里转筋呢，你搞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干啥？妈的！”

林少华一听5号首长出言不逊，还竟然提起自己的父亲，便有些忍无可忍了。于是说：“首长，我有错误您可以批评我，您不能污辱我的人格，您更不能说我的父亲，我父亲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党。我父亲的身上到处都是敌人留下的伤痕，从未向组织邀过功，伸过手，索要任何待遇，甘愿背着伤痕做一个朴实的农民，我的父亲是一个最干净的革命者。我请首长嘴下留情，如果我说一句不敬的话，我父亲出生入死时，也许首长您正在穿开裆裤呢，所以你没有资格污辱我的父亲。另外您的话让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您找我要说啥，难道说组织上让我们说话是一种欺骗吗？让我们开诚布公，实事求是，勇于发言，我诚心诚意按照上级组织的要求发言，而且是光明磊落的，丝毫没有攻击任何人的过激行为，怎么到头来莫名其妙带来了烦恼？我不明白我到底错在哪里？是不遵循要求了？还是过头了？好像我成了被整顿的对象。我什么地方做错了首长您就直接说，我保证虚心接受，可您不能这么让我蒙在鼓里。”

5号首长本想再对林少华破口大骂一场，可一想不能把事情搞大了，也就强行遏制了怒不可遏的势头。心想：“这小子可能吃豹子胆了，竟敢挑剔我的言辞，自从本人坐在5号的这个位置上就没人跟我顶过嘴，他一个新兵蛋子，还嘴巴这么厉害，说的义正词严，这样的兵怎么能在我的跟前？不凭别的，就这一点，我也决不能容他，不然我还有权威吗？”他边想边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活像一个受了惊吓的狗熊。

他突然停下来，然后对林少华说：“机关工作不适合你，还是回连队好好锻炼吧。”说着就拿起电话，把赵参谋调了过来。

隔壁参谋部的赵参谋一进屋，5号首长就说：“赵参谋，你把小林带走办下手续吧，明天让他回原来的连队。”

赵参谋一听感觉很突然，本能地愣了一下。然后他问5号首长：“首长，怎么了？林少华在团机关工作干得非常出色，为什么要回连队？”

赵参谋这一问不要紧，5号首长马上火了。他恶狠狠地说：“难道说调动一个战士还需要理由吗？这个权力我还是有的吧？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他不适合做机要工作就得退回去，作为一个士兵就得能上能下嘛，这还有啥大惊小怪的？今后不准用质疑的语气跟我说话。”

赵参谋脸红脖子粗地向5号敬了个礼。边敬礼边说：“是首长！还是您说的对，今后我一定改正，说话注意分寸，我这就去开调令。”然后转身把呆若木鸡的林少华带出了5号首长的办公室，在路上赵参谋问他是怎么回事，林少华把刚才的一幕给赵参谋学了一遍。

赵参谋说：“我就知道你林少华肯定被5号首长误解了，但是你不该顶撞5号首长，只要顶撞了他就没有被原谅的余地了，别说你，李参谋怎么样？不也转业了吗？他临走时还让我推荐你到机关工作呢，说你是个好苗子，看来我又把你给坑了，不该让你到机关来，这一折腾让你的前景充满了黑暗，想让5号首长改变对你的看法恐怕很难。唉，还是让时间洗刷5号首长对你的印象吧，不过也别灰心，事在人为。”

赵参谋看着目光低沉而又呆滞的林少华心想：“就是走也不能让林少华背着黑锅走，要还他一个清白。因此自己必须到政治处去一趟，把情况调查清楚。”于是他让林少华回班里等着，自己前往政治处。到了政治处赵参谋向王干事说明了来意，想直接过问此事。

王干事说：“是在意见箱里发现的6条意见，落款写着警务班战士林少华，我还寻思呢，既然是往意见箱里投，为什么还要署名呢？要是署名的话直接送到政治处不就完事了嘛，真是多此一举。”

赵参谋问王干事：“我能看下原件吗？这里肯定有问题，我了解林少华，他是一个非常纯洁、正直的战士，绝不可能往意见箱里投递东西，这件事已经引起了5号首长对他的误会。”

王干事说：“你过来晚了，原件我已经奉命给5号送过去了。”

赵参谋马上告别王干事，立刻返回到司令部，走进5号首长的办公室。他直截了当地对5号首长说：“首长，我敢保证往意见箱里投递东西的不是林少华，林少华的发言我听过，他没有指向任何人，肯定有个别人想借他的手发私愤，这个人必须查出来，因为这种行为危害极大，如果不搞清楚将来对首长您也极为不利。”

5号首长听了赵参谋的一番话，觉得很有道理，不把此人查出来今后对自己的工作肯定不利。于是对赵参谋说：“你就查一查吧，别太声张了。林少华该下连队还得下，我说过的话不能收回，他工作确实没啥说的，但办事不行。上次把我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整得太过分了，不就是想出我的洋相嘛，我看着他就别扭。”

赵参谋刚要解释，5号说：“这个问题就这么办了，不要再解释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再说了战士变动是很正常的事，就是没有这件事发生下去不也很正常嘛，所以就别有太多的顾虑了。”

赵参谋一看5号首长的态度非常坚决，他知道再说也没有多大作用了，便说：“我明白首长的意图，我会做好林少华的工作，也会把真正的投递者查出来，请首长把政治处送来的6条意见给我用一下。”

5号说：“我早就扔掉了，你就到他们班里查吧，用那个破纸条干啥？”

赵参谋知道5号很固执，便领命朝警务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