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万万没有想到，指导员宣布完了口头嘉奖后，班长任命名单里竟然还有自己的名字，因为这样的梦从来没做过，他也不敢做。后来才知道这是连里打了一个时间差，知道5号首长已经下连队指导工作去了，而且这个连队相距团部有千里之遥，才把林少华报到了团里作为先进典型的大会发言者，没想到这个发言打动了在前台就座的首长们，并且在4号首长的提议下决定让林少华到班长的位置上锻炼，所以他才被临时添加到班长的任命名单里，不然，这是不可能的。

林少华被分配到了二排五班，这个班是一个业务很强的班，独立性也非常强，班里除了有11名战士外，还有技术人员若干名，另有两名刚入伍的大学生实习女兵，也被编入了五班。不看别的就凭两名女兵，足可以看出组织上的信任，因为两名女兵是战士心中的花朵，更是考验战士定力的试金石。

林少华上任的第一个学习会，是针对有文化人参加的理论学习讨论会，而且指导员也参加了这个会议，当然了指导员是特意过来看看林少华的组织能力。内容是老生常谈的“批林批孔”，重点是讨论孔夫子维护封建统治阶级腐朽思想以及和林彪克己复礼的内在联系。林少华对这种考验政治立场的揭批活动，照实说非常没有兴趣，但又不能不积极主动，于是他非常巧妙地将学习讨论引向历史领域，让大家在学习中探讨历史，增长知识。

他说：“这是我当班长后组织的第一个政治学习讨论会，希望同志们踊跃发言，对于‘批林批孔’这个论题，我们先不用做喊口号式的表面揭批，那样的话很片面也很浮浅。我们要用求实的态度去剖析问题，不能凭口号为古人的功过盖棺定论。我们是唯物主义者，看问题应该从历史的角度去看，不能把林和孔生拉硬拽到一起，他俩无法相提并论，咱最好是孔林分离，区别对待，我认为把古人拉进来容易让人迷惑。孔子在中国历史上创立了儒家思想，尽管他的思想有些封建思想束缚着人的意识，就当时而言他的思想却是社会进步的产物，如果我们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去认识古人，是不是我们祖先那时也是从原始脱胎而来？身上是不是还残存着野性？这种野性是不是急需一种礼仪进行教化？我说孔子是当时社会的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毕竟率先创立了中华民族第一部约束人们行为的‘心法’，他的教育思想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当时不可能及时把现代思想普及到古人是吧（大家笑）？所以我们不能抽象地评判他人的某些言论，只能从源头上去探索其实质才对，我们只有不用扣帽子、打棍子、带着框框去学习才能完整地领会正与反的问题。大家可以先抛开政治而清晰的去分辨某些事物，比如：‘某些学说和言论产生的时间地点，历史背景，它是有局限于当时环境的东西存储在里边，天命论对不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善恶到头终有报之类的，我说大家可以去评论，对于原始生命来说，应该是对的，因为这也是一种心法约束，对于规范当时人的行为，促进封建社会的进步，还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不能用进化论的观点去看待原始。如果一些论点抛开政治，或站在哲学意义上讲，也许他就是一个推陈出新的过程，一个扬弃过程，也是一个历史进程。我们如果去细读某些批判文章，也许能发现一些形而上学的东西潜藏在其中，就是用‘左’的面目掩饰其右的行为，致使思想的视野模糊不清，甚至于危及传统文化的承传，这就不符合毛主席古为今用的思想。”

林少华津津乐道地引导式的发言，深深地吸引了两个大学生。

魏红说：“我赞同班长的观点，既然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就必须站在历史的高度审视历史，其实我很崇拜毛主席的哲学思想和论点，就像刚才班长说的古为今用，因为文化和思想的积蓄是一个久远的过程，就像老子的哲学思想，孔子的儒家学说，孙子的兵法，可算得上是世界级的宝贵财富，应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不然毛主席的军事思想就不可能包含那么多哲理。”

范玉玲接着说：“就是嘛，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游击战，持久战，其实都是从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里派生出来的，所以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吸其利避其庸贯穿了古为今用，所以我也赞同班长把孔林分别进行剖析的做法。不过，右和‘左’的区分是什么我不太清楚，得请班长给解释一下。”

林少华笑着说：“大学生还能不知道‘左’和右的概念？这分明是想把我推上政治命运的十字路口，我可没有耶稣的慈爱和献身精神，我的献身，只为毛主席而献，只为部队建设而献，绝不当政治牺牲品。”

其他同志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班长别回避问题呀，快给我们说一说，到底‘左’和右怎么划分？”

林少华说：“空谈者一般都自命为‘左’，实干者无形中往往会被划为右，今天不探讨这个，接下来咱讨论下一个课题……”

这次班里讨论发言尽管是跑了题，甚至是含糊其辞，但讨论非常激烈，大家发言也十分踊跃，气氛也特别好，可以说是一个有文化的学习交流会。指导员面对这些有思想的文化人感到十分满意。

会后指导员对林少华说：“你这含含糊糊的引导，哪里是‘批林批孔’？分明是有所指，不过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不多，看来部队委屈你了。少华，好样的！有水平。我喜欢有独特见解的人，但是要含蓄些，别惹火烧身。这几天你准备一下，带领咱们两个娘子军到兵工厂实习，然后去迎接一项重要的任务，今后要多去执行独立的任务，只有这样才能得到锻炼。”

林少华兴奋地说：“非常感谢指导员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全心全意做好各项工作。”

指导员说：“你刚到这个技术综合班，全面掌握技能是你的重中之重，好好干吧，今后你的人生空间非常大。”

不久林少华根据连队的总体安排，上午听工程师讲课，下午就带领两个女兵到不远的兵工厂的车间实习。也许是工作的转换，或者是身边有两个女兵，林少华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很充实。两个女兵很调皮，她们是当代大学生，思想和观念都没那么闭塞。

外出学习时，他和两个女兵出入营房都是成纵队形出入，可到了拐弯处的羊肠小道，两个女兵总是软磨硬泡地让林少华讲故事。在她们的眼里，林少华是个令人敬重的班长，也是个知识丰富的人，也许是上次团里发言第一印象太深的缘故，反正他的口语表达能力令她们很钦佩。其不知班长是个新兵，更是一个凡夫俗子，他只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些求知欲罢了。林少华之所以愿意和两个女兵交流，是想从两个大学生身上学到更多的知识，不然林少华会竭力回避女兵的，不为别的，只怕牵扯自己的精力。

林少华从她们那里知道了许多大学校园里的事情，有时会和她们就一些论点友好争论一番，这样一来，这20多分钟的路程，在他们的阵阵欢声笑语中度过。她们两个是同班同学，毕业于上海名牌大学，高个子叫范玉玲，矮个子名叫魏红，她俩说话总是甜甜的，心里想的和语言表达的，都是那么清澈透明，给人知识和力量。在她们两个人的身上，处处都体现了一种时代的气息。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林少华很快掌握了车床流程和相关工艺，为执行独立的特种任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兵工厂一个月的（半天）实习期眼看就要结束了，按规定车间要为参加实习的军人写一份实习鉴定。在最后的一个实习日结束后，林少华在车间等着车间书记写鉴定，便告诉魏红和范玉玲说：“你们先回连队吧，还不知要等到几点呢，一会天该黑了。”

看来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说话一点也不拐弯抹角。魏红说：“班长，平时看你说话挺直爽的，现在怎么学着拐弯了，你不就是怕天黑了男女走在一起不自然嘛，影响你班长的形象啦？我俩也是革命战士，不会把你吃了，别忘了我们女兵不是母老虎，咱们是战友，论年龄我们还是你姐姐呢。班长，你说是不是？”

范玉玲也接着说：“就是，看把你吓的，这要是在战争年代，风餐露宿不是很正常嘛，甚至咱还得……”

她俩一唱一和的，林少华有些招架不住，便同意了一起等着车间书记的书面鉴定。车间书记从厂部开完会回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写完了三份鉴定，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林少华说：“咱走小路还是走大道？走大路有灯光，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走小路咱没带手电可能不太好走，我的意见走大道，你俩是否同意？”

魏红说：“还是走小路吧，走小路快，再说有班长指路，怕啥？”

范玉玲也附和着说：“我同意魏红的意见，三个人还怕鬼不成？这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