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春季，随连队执行任务的各级首长，陆续从全国各基地返回团部，此时是特种兵独立团整顿机关作风的最佳时期，这次的机关作风整顿，林少华也是第一次经历。

一天上午，团部礼堂座无虚席，会标横幅写着：“特种兵独立团整顿机关作风动员大会”。红纸黑字，显得特别庄严而醒目。

会议主持人是政治处周主任。团代理政委刘永安作动员讲话，他讲完了这次机关作风整顿的目的和意义后，又特别强调了一下要求。刘政委说：“同志们！我们是一支特殊的尖端技术部队，肩负着党中央毛主席的重托，我们能否完成党中央毛主席交给的任务，部队作风是关键！尤其是机关领导的作风，也就是政治思想作风，工作作风，纪律作风，生活作风，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因而团党委要求干部战士，站在政治的高度看待这次整顿，积极地投入到整顿中来。干部要勇于自我批评，主动查摆自身的问题，战士要勇于给机关干部提问题，凡是对部队建设有利的事情都可以提，都可以讲。作为被批评者，一定要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凡是对提问题不能正确对待的，一律严肃查处。我们一定要借这次整顿……”

刘政委讲完后，1号首长许万年又补充了四点要求并布置分组讨论名单，而后动员大会结束。

林少华的学习分组还是留在警务班。下午分组讨论整顿的目的和意义，大家都踊跃发言，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非常热烈。本来是三天之后查摆问题，即日大家就开门见山地查摆起来，提起不良现象，个个义愤填膺。尤其老兵李安，毫无顾忌地指名道姓说：“5号首长对部下、对战士说话一点都不文明，总是把他妈的挂在嘴上，有人说5号说话就这样，是口头语，其实我看并非如此。他对上级说话总是笑容可掬，言语柔和，从来就没有口头语，对女兵也是和颜悦色，咋没听他说过‘你他妈的’这句话呢？我想对他爹妈更不会这么说吧？”

林少华心想：你李安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这么说首长，这是部队，总得给首长留点面子吧，怎么把整顿思想作风变成人身攻击了呢，你就不怕首长收拾你？一会儿轮到自己发言时，绝对不能像李安那样没有分寸，到啥时咱说话都得对事不能对人，毕竟人是有自尊心的。林少华这么想着，也就没在这个讨论会上主动发言，只是认真地听。他边听边想：看来还是机关的战士水平高啊，不仅思想有觉悟，看问题也比较全面，而且还敢说话，一针见血，对谁都不留情面。自己在查摆问题阶段也得向老兵学习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为机关春季整顿做出应有的贡献。尽管自己是新兵，但作为机关的战士，不能拖班里的后腿，一定要向老同志学习，敢于向不良倾向作斗争，为这次机关整顿，为部队建设尽点心，出点力。

对于第三天的查摆问题，团首长很重视，把所有会总结的参谋干事全都派到了各班以及专业技术组，听取发言和查摆情况。林少华所在的班由赵参谋坐镇收集查摆情况。

班长于风在会议正式进行之前，提出了一些要求，并让赵参谋作指示。赵参谋说了几句希望大家不要顾虑，踊跃发言之类的官话后，会议就开始了。这次发言是由左向右轮流发言，按照这个顺序，林少华排在第三。第一个发言的是一名老战士，此人名叫李安，个头不高，说话南方味很浓，讲话的速度也非常快，有时听不出个数来，上几次争先恐后的发言为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这次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瞅瞅班长又看看赵参谋，就是不吱声。然后对班长说：“班长，我胃有点不舒服，等一会儿再发言吧。”班长点头同意。

第二个发言的是河南籍战士张福山，此人很正直。上几次发言时也指名道姓提出了个别首长搞特殊化的问题，说他们缺乏军人政治素质，可这次不知为啥，不但一言不发，而且坐卧不安地左顾右盼，然后像哑巴似的不做声了。片刻后又向班长请假去厕所小便，班长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他便离开了。

整来整去，林少华变成了第一个发言人。尽管他对发言不怯场，但却搞不明白这两个战士为啥同时有事，此时不容他多想，毕竟昨天晚饭后班长于风和自己交过底。班长说：“要想在机关站住脚，必须要有独特的观点和见解，要有敢于揭露问题的胆识，就是敢于说话，否则就别想在机关入党提干……”

林少华正在思考如何发言时，班长有些急了。他在班长的催促下开始了查摆，他说：“我是个新兵，到机关工作时间不长，对机关存在的问题也是一知半解，所了解的也很浮表。但是作为一名战士又不能把自己置身于世外桃源，因为部队不是一个真空，资产阶级思想，总会无孔不入地侵蚀我们的肌体，有时人们会不自觉的接受这些坏东西，也就是我们批判的资产阶级法权和特殊化。具体地说：在我们团机关就残留着星星点点的不正之风，也许是习以为常了，如果不及时给予纠正，就会影响部队的战斗力，就会瓦解我们这支特殊部队的斗志。下面我想从以下五个方面谈一下自己的认识：一，关于机关工作作风的共性问题……二，关于特殊化……”

尤其特殊化问题，林少华从管理不规范说起，什么公私不分，什么侵占战士的利益等，又列举了很多例子，件件都涉及首长的利益。林少华这实事求是的查摆，深刻地揭露了团机关存在着的弊端和作风松散现象。讲得确实很精彩，其理论水平和演讲口才不亚于专业的政工干部。

他这一大快人心的发言，令在场的战友无不拍手叫好，特别是李安和张福山表现得更为突出，甚至有些喜形于色。后续发言的，除了唱赞歌就是希望如何如何，再也没有前两天的牢骚话了，言词苍白无力而不激进，林少华对此很纳闷，不知道战友们为何在短短的几日之内竟然变化这么大。

尽管林少华的发言说的是普遍现象，没有含沙射影之意，更不是针对5号首长，可这些现象在5号首长的身上都存在，所以才最让赵参谋坐立不安。他几次都想站起来离开，可又忍着性子坐了下来，他无法暗示这个憨态的毛头小伙，更无法阻止他的发言，他为这个无辜的战士捏了一把汗。

他在想：“这下完了，这个战士太可惜了，由于他的率直，会被这次整顿运动吞噬掉，随之会迎来厄运和灾难。上一次整顿，由于李参谋的正直，结果被转业了，临走之前他曾经在自己跟前提起过林少华，这次调林少华上来也有这个因素。但调过来未必是件好事，也许不久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我得帮他一把，为他减缓一下冲击力。”

于是，赵参谋告诉班长于风说：“学习就到此为止吧，于风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件事跟你交代一下。”

于风跟着赵参谋走到宿舍外，赵参谋说：“于风，今天林少华的发言很尖刻，他自己可能感觉不出来，因为他是个新兵，对机关的情况还不了解，你写书面材料汇报时一定要掌握好分寸，该删掉的必须删掉，不然他在机关肯定待不下去了，将来有机会好好给他讲一讲机关的状况，让他少走些弯路。林少华前两天的发言也是这么说的吗？你应该早点提示一下他就好了。”

于风说：“赵参谋，前两天他没发言。他可能是受李安上次发言的影响吧，在这之前我开导过他，让他别多说话，机关不同连队，可他不听，非要出这个风头不行，今后我再多开导开导他。他脑袋瓜好用，人也非常聪明，以后肯定能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书面材料我会斟酌着写，保证没有问题，赵参谋你就放心吧！”

赵参谋说：“这就好，千万别让无辜者受伤害。”赵参谋说完就奔司令部去了。

林少华在整顿会上发完言之后，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也认为离党组织的距离更进了一步，离首长的要求更贴近了一些，离毛主席好战士的标准越来越近了。总之，他觉得自己是最忠诚于部队建设的人，他美滋滋地想着。

殊不知他的厄运将随着这次不知深浅的发言而降临，从而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也从此他被卷入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伴随他的将是那无休无止的噩梦。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