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乘上北去的列车，面色苍白地靠在右侧车窗边的座位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车窗外那残喘的季节，似乎感到生命到了尽头。空中飘浮的那些尘埃仿佛就是自己的影子，不知飘向何处？不知悲凉几时？就像人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尘埃不能主宰季节一样，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何况自己又是人寰中的弱者，怎奈何得了苍天注定生命里的沉浮？面对凄楚而幽怨的岁月，他从心底发出了长长的哀叹。

他自语道：“罢了！不想那么多了。生命的真谛也许就是哭着来叹息走的一个过程，人生的甜苦辣酸都尝到了，无悔于人间走一回。该领略的都领略了，何苦让自己继续如此疲惫？该是轻松地去寻找灵魂归宿的时候了，尽快斩断这个备受折磨的人世尘缘。”

林少华在去意已决的驱使下，准备遵守和晓娟定下的爱情规则，信守爱情承诺。他是在没有时间概念的情况下，于下午3时被列车员请下了车。出站后的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弃儿，茫然地杵在那里。他环视着两年前冯晓娟接他的这个广场，回想着被她蒙上眼睛的一瞬间，想起和她手挽着手奔向吉普车的情景，他流下了痛苦而失落的泪水。

他心中无限感慨：两次来到冰城，车站依然是那个车站，广场还是那个广场。上次自己是应邀而来的恋人，如今变成了一个无人怜惜的流浪汉。人的变数就这么无常，两年的时光像是穿越了两个时空，一个是幸福的天堂，一个是残酷的地狱。

林少华行走在残秋枯叶飘零的人行道上，漫无边际地想着，然后走进铁路招待所租下了一个房间。他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等待夜幕降临后再去完成使命。

林少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小时过后，大约下午4点多种，他起床后洗了一把脸，穿上了一身御寒的新衣服，朝冯晓娟下班的必经之路奔去。

这种窥视，注定了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而且必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被她发现了，将是一个伤害之举，也是一场失败之举，更是一种自私之举。此时用鬼鬼祟祟来形容林少华一点都不过分。按正常思维讲这种举动的确不太光明，既然分手了干吗还要看她一眼？可谁又能够理解当一个人走入绝境时的心理状态呢？再者说林少华不知道冯晓娟是否已走出感情的阴霾，是否已冲出爱情冷战的硝烟。林少华更不知道此时的冯晓娟在亲朋好友的力劝下，已经在当地部队选择了一个军官，向现实迈出了一步。尽管她刚从昔日感情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但依然带着爱情的伤痛，这个时候能够重新选择人生，也是一个了不起的飞跃。当然，如果在这时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暗示或举动，都会使她放弃新的追求。因为林少华的名字，依然充斥着她的记忆，根植在她的心中。

林少华抱着不惊动她的目的而来，说到底就是想最后看她一眼，绝不能让她发现自己此行的蛛丝马迹，所以林少华加倍小心。

林少华来到当年曾经和她肩并肩走过的那条大路，选择了一个既能遮挡住自己又能窥视到她的有利地形，远远地看着来往穿行的人。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夕阳正在渐渐的下沉，视觉也越来越不清晰，林少华随着感觉不断地在调整距离，以便能清楚地看到她。夜幕降临了，道两边的路灯亮了，行人也越来越少了，林少华也就自然有些无所顾忌了。他躲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不时地捕捉过往的行人。晚秋的凉气迎面袭来，林少华冻得有些受不了，可他仍在期待着她的身影，他就是想最后再看一眼她，然后尽快结束这个痛苦的行程。

林少华等呀等，除了黯淡的灯光照在光秃的树枝上和丝丝的寒意外，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晃动的身影。夜，如此的静。就在林少华心灰意冷时，一对并肩夜行的男女进入了林少华的视线，声音由远而至。

男的说：“我听介绍人说了你的过去，我觉得人应该现实一些，不能老是想着过去，尤其是对负心的人，没有理由也不值得再去回忆，他不就是一个玩弄文字游戏的人吗？这样的人对爱情能专一吗？说穿了不就是提干后思想起变化了吗？其实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是充满资产阶级思想的人，你干吗老是想着他？我真就不明白？”

女的不耐烦地说：“你有没有完？我想他和你有关系吗？你能不能换个词，啥年月了？满口净是老掉牙的话。我也是搞文字的，照你这么说我也在玩弄感情了？实话告诉你，我对你没有一点感觉，最起码的共同语言都没有，我真的感觉很没意思，你还是冷静地考虑考虑吧，在一起没感觉会幸福吗？”

男的打断他的话说：“晓娟，对不起！我又惹你不高兴了，今后我一定注意，绝不再犯这个错误。不过，现实可以改变人，先结婚后了解的不有的是嘛，不照样生儿育女过得很幸福嘛，等将来咱俩结婚了我保证对你百依百顺。”

女的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称呼我？我觉得肉麻。咱俩刚认识还谈不上结婚，你怎么老是拿自己不当外人？太粗俗了。”

男的停了一会儿说：“你说的对，说的有道理，我不吱声了还不行吗？你千万别发这么大的火。”

这对男女的对话穿过静寂的夜，清晰地传到了林少华的耳里，他们的身影也在路灯的辉映下进入林少华的眼帘。林少华借助暗淡的灯光仔细地观察，辨认出女的就是冯晓娟，男的是一名现役军官。

按理说林少华应该尽快撤离，可他依旧像一个幽灵，在昏暗的大道边随着人影的晃动不辞辛苦地尾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落叶和泥土，不顾一切地跟随着这对时而争吵时而沉默不语的恋人。当他尾随到冯晓娟家的家属区附近时，看见男军官突然转身搂抱着冯晓娟，关切地抚慰着。

男军官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会真心爱你，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你有火就冲我发吧，我愿意当你的出气筒。”

这次冯晓娟并没有拒绝他，而是柔弱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面对这一情景，林少华突然觉得心如刀割，他无法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甚至原本那种高尚的灵魂已荡然无存，他真想跑过去将男军官打倒在地，把冯晓娟抢回来，然后搂在自己的怀抱里，把自己命运的屈辱全部向她倾诉出来。就在他精神彻底崩溃而跃跃欲试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心想：自己来干吗的？是为了夺爱吗？自己狼狈到这种地步，还有权力去夺爱吗？自己用什么去支撑爱？现在把她夺回来她能幸福吗？此时林少华的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

忽然冯晓娟说道：“建华，原谅我吧！我对你说话太生硬了，我不是有意要排斥你，因为我心里还有他的影子，我想过段时间会调整过来的，给我一段时间吧，这段时间你就别接我了，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男军官说：“我尊重你，不过周日我得过来接你，我们首长想见一见你，这个面子你得给我。”

冯晓娟犹豫了一会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不用你接我，反正你们军营离我家不远，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早点回去吧，也许过段时间心情就会好的。爱也好，恨也好，毕竟陷得太深了，难以自拔。”

男军官又一次把她拥抱在怀里。林少华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本属于自己拥抚的身体，如今投入别人的怀抱，他心中再次泛起波澜，而痛恨命运。他无法克制内心深处的疼痛，他再也不想看到眼前的情景，再也不愿去想自己昔日的准新娘很快就会被别人接走，和别人走向那个山花烂漫。

在这撕心裂肺的瞬间，他无意识地咬破了嘴唇。随着滴滴流出的鲜血，随着阵阵锥心的疼痛，随着瑟瑟不止的颤抖，绝望再一次向他袭来。他仰望苍茫的夜空，仿佛看到了满天星辰眨动着哀伤的眼睛在为自己送行。他叹息：“是该彻底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了，决不再延长这种悲哀，快点终止这种痛苦吧！不然在这生不如死的情感折磨中活着，就是对自我残忍的放纵。”

此时此刻，林少华内心的狂躁和辛酸已经达到了生命的极限。他再也无心赏识别人的幸福和美好，再也无力去思索生命的课题。他拼命地向丽江岸边狂奔，疯狂地向那梦的天堂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