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1964字
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性格,让我感触很深。他在思想方面条理清晰系统性极强,他在着装方面色调庄重风格矜持。可是他却把生活环境搞得凌乱不堪,让同住的室友感到心烦。这倒不是说我在这方面讲究什么,可是起码的传统规范还是有必要的。
我在阿富汗时工作环境杂乱无章,加上我本来就有放荡不羁的性情,所以我比较懒散,不太符合一位医生应该有的习惯。不过我自己对不整洁的容忍还是有个限度的,要是我看见别人把雪茄烟存放在煤桶里;把烟斗丝堆在波斯拖鞋里脚趾头的位置;还用一把折刀将尚未答复的信件拦腰扎在木制壁炉架中央,这时我就不由得要摆出一副道德家的派头了。此外,我一向认为,用手枪练习射击应当明确定义为一种户外远动。可福尔摩斯一时心血来潮,坐在扶手椅里不挪动身子抓起手枪和百发弹夹,用弹孔装饰对面墙壁。这倒不乏维多利亚王室的爱国主义精神,不过我强烈感到,这既不能改善我们室内的空气质量,又无助于改善屋子的外观。
我们的屋里经常塞满了化学药品和罪犯的遗留物,而这些东西经常放在意料不到的地方:有时突然在黄油盘中,有时甚至在更加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最让我头痛的是他的文件。他最不喜欢销毁文件,特别是那些与他过去办案有关的文件。他每一两年才有一次集中精力去归纳处理它们。
正如我在这些断断续续的里有些地方曾经提到的一样,当他建立了卓越的功勋因而扬名时,他才会斗志高昂,显得精力充沛。但是这种热情很快会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委靡不振,没精打采。在此期间,他每日与小提琴和书籍为伍,活动范围限于沙发到桌旁之间。这样日复一日,他的文件越积越多,屋里的角角落落都堆放着一捆捆的手稿,但他又死不肯烧毁,并且是除了他本人外,谁也不准把它们挪动一点点。
还记得有一年冬天,某夜,我们一起坐在火炉旁。我大着胆向他提出:等他把摘要抄进备忘录以后,花两小时时间把房间整理整理,搞得稍稍适合居住一些。
他无法反驳我这正当的要求,但是有些懊恼的样子。他走进寝室,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拖着一只铁皮大箱子。他把箱子放在房间中央,拿了个小板凳蹲坐在大箱子前面,打开箱盖。我见箱内已有三分之一装了文件,都是用红带子绑成的小捆。
福尔摩斯用调皮的眼神看着我说:“亲爱的华生,这里有足够的案件哦!我想,如果你知道我在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那么你会让我把已经装进去的拿出一些来,而让我把没有装的放进去。”
“那么,这些都是你早期办案的记载了?”我问道,“我总想对这些案件做些记录呢。”
“是的,朋友,这些都是我没有成名以前办的案子。”福尔摩斯轻轻地、爱抚地拿出一捆捆文件,“这些并不都是成功的记录,华生,”他说道,“不过,其中也有些相当小的案子。这是塔尔顿谋杀案记录,这是酒商范伯里案,这是俄国老妇历险案,这是铝制拐杖奇案以及详细叙述跛足里科莱蒂和他可恶妻子案的案件。还有一件——啊,啊,这可是真正有点儿奇特的案子。”
他把手伸进箱底,掏出一个带有滑盖的小木盒,有点像小孩的玩具盒。他从里面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把老式的铜钥匙、一根缠着细线的木钉,还有三个生了锈的金属盘。
“嘿,亲爱的伙计,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笑着说。
“这真是奇怪的收藏。”
“是非常奇怪,不过它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会让你觉得更奇怪。”
“你是说,这些东西还有一段历史?”
“不仅如此,它们本身就是一段历史。”
“你的意思是?”
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在书桌边。然后他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挨个儿地欣赏,眼里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他说道:“这些就是所有留下来能提醒我有关马斯格雷夫家族成人礼奇异案子的东西了。”
我听他提起过这案子不止一次了,但我一直无法获知其中的细节。“如果你肯告诉我这整件事情,我会很开心。”我说道。
“就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留着不管?”他带着淘气的口吻叫道,“华生,你的爱整洁癖性原来也受不了多少诱惑。但是如果你能把这案子加入到你的记录中,我会很高兴的。因为我相信,其中有几点使这案子颇不同于这个国家或其他国家的一些犯罪记录。在收集一些我的小成就的记录中如果没有包含这件十分奇异的案子,那就绝对不能算是完整的了。
“你还记得在‘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事件中,我向你讲述的那个不幸老人的遭遇吗?在我和他的交谈中,第一次使我想到了职业的问题,而且后来,我果然是把侦探作为我终身的职业了。现在我已经声名远播了,无论是公众,还是警方都把我作为疑难案件的最高上诉法院。甚至于当你和我刚刚结识之际,也就是我正在进行着你后来追记为‘血字研究’一案的时候,那会儿我的生意虽然并非十分兴隆,但是我已经有了许多固定的主顾了。在开始的时候我有多么的困难,你是很难想象的。我经历了这么长久的努力才得到今天的成功。
“当初我来到伦敦,在大英博物馆拐过去的蒙塔吉街上租了套公寓,利用充足的闲暇时间,专心研究科学的各门分支,以便将来提高工作效率。时而有人找我破个案子,主顾大半是我的一些老同学介绍来的。因为我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人们经常议论我和我的逻辑推理方法。我破的第三个案件就是马斯格雷夫仪式案。
这桩案子里的一系列奇特案情都让我深深发生了兴趣,破案结果证明,那是一桩后果极其危险的重大案件,由此,我便朝着从事如今这一职业迈出了一大步。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学习,我和他有一面之缘。因为他看上去很骄傲,所以在大学生中是不怎么受欢迎的。但我总觉得他的骄傲,实际上恰恰是力图掩盖他那天生的自卑感。他有一副极为典型的贵族子弟的相貌,瘦瘦的体形,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行动慢条斯理,举止彬彬有礼。事实上他确实是大英帝国一支最古老贵族的后裔。可是在16世纪时,他们这一支(次子的后裔)就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来,定居在苏塞克斯西部,而赫尔斯通庄园或许是这一地区至今还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筑了。他的出生地苏塞克斯一带的事物看来对他影响很深,我每次看到他那苍白而灵秀的面孔或他那头部的姿态,就不禁联想起那些灰色的拱道、装有辐射状窗条的窗子以及封建古堡的遗迹。有一两次我们曾不自觉地一起说过话,我还记得他不止一次说他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感兴趣。
“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一天早晨他走进我在蒙塔吉街的房间。他变化不大,穿着像一个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他很讲究穿戴,依然保持着他以前那种与众不同的文静风度。
“马斯格雷夫,你一向还好吧?”我们热情握手后,我问道。
“‘你大概听说我可怜的父亲逝世了,’马斯格雷夫说道,‘他是两年前去世的。从那时起我理所当然地要管理赫尔斯通庄园了,因为我是这一区的议员,所以忙得不可开交。可是,福尔摩斯,我听说你正在把你那令人惊奇的本领用到实际生活中去?’
“‘是的,’我说道,‘我已经开始凭我的聪明才智谋生了!’
“‘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因为目前你的指教对我来说极有价值。我们在赫尔斯通庄园遇到许多怪事,警察未能理出任何头绪。这真是一起最不寻常的、莫名其妙的案子。’”
“你可以想象得出,我听到他说这事有多么急切与激动,华生。因为几个月来,我一直无所事事,现在终于有个案子就要到手了。我从心底里相信,别人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现在就有机会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了。”
“‘请把详情告诉我。’”我大声说。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我给他递了支烟,他把烟点着。
“‘你一定知道,’他说,‘虽说我还是单身,可在赫尔斯通庄园我仍然拥有相当多的仆人。因为那是一个偏僻破旧的地方,需要很多人打扫维护。我也不愿辞掉他们,在打野鸡的季节,我常举办宴会,一办就是好几天,所以不能缺人手。这里总共有八个女仆,一个厨子,一个管家,两个男仆,还有一个跑腿的小男孩。当然,花园和马棚另有一批人照料。
“‘在这些仆人中,工作最久的是管家布朗顿。我父亲当初用他时他是一个失业的年轻教师,但他极有能力而且个性很好,很快就成了我们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他是个健壮而相貌潇洒的男子,有着挺亮的额头。虽然他在我们这里已有二十年了,但他才刚四十出头。以他个人的能力及不寻常的天赋——他会说好几种语言并且几乎会弹奏每一种乐器,他能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满足地工作这么久实在是件奇怪的事。我想也许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错,而且又懒于变动吧?赫尔斯通庄园的管家几乎令所有来访过的客人都印象深刻。
“‘可是他这样一个几乎完美的人也有瑕疵,就是在生活上有点荒唐。你可以想象,像他这样一个俊美,而且又有才华的人在穷乡僻壤的地方扮演风流浪荡公子是毫不困难的。他在刚结婚时倒也安分,但自从他的妻子亡故之后,他就在我们的身边制造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几个月之前,他与我们的一个二等使女瑞契尔·霍惠丝订了婚。至此,我们本希望他能收敛一些,可是不久之后,他就把瑞契尔抛弃了,转而与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娜特·雀格丽丝搅到了一起。
“‘瑞契尔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姑娘,可是天生具有威尔士人的那种容易冲动的性格。她刚刚得了一场脑膜炎,直到现在,或者说昨天下午才能慢慢地走动。与过去相比,她简直成了一个黑眼睛的幽灵。这是我们赫尔斯通庄园第一出戏剧性的事件。可是接下来,又发生了第二件戏剧性的事件,而这件事很快就让我们把第一件事忘在了脑后了。这第二出戏剧性的事件,是由管家布朗顿的失宠和解雇引起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刚才说过,这个人很聪明,可是正由于他聪明才导致了他身败名裂。因为他对与自己根本无关的事显得过分好奇。我完全没有料到他的好奇心竟如此强烈。后来发生了一件纯属偶然的事情,我对此才有所了解。
“‘我说过,这个宅子十分凌乱。上星期有一天,确切说是上个星期四的晚上,我吃过晚餐后,喝了杯非常浓的咖啡。这事做得很不明智,结果我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钟。我觉得入睡是毫无希望了,就干脆起身,点燃蜡烛,打算继续看一本还没看完的。可我发现我把这本书丢在弹子房了,于是我就穿上晨衣走出卧室去取书。
“‘要到弹子房,我得下一段楼梯,然后经过一段走廊,走廊的尽头便是书房和枪库。我向走廊望过去,忽见一道微弱的亮光从书房敞开的门内射出。可想而知,这时我是多么惊讶。临睡前我已经亲自把书房的灯熄灭了,门也关上了。我首先自然想到这一定是有人盗窃了。赫尔斯通庄园的走廊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古代武器。我从里面挑出一把战斧,然后,放下蜡烛,蹑手蹑脚地走过走廊,向门里张望。
“‘原来是管家布朗顿待在书房里。他衣冠楚楚地坐在安乐椅里,膝盖上摊着一张纸,看上去像是地图,手托着前额,正在沉思。我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暗中窥视着他。桌边上放着一支细小的蜡烛,我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他穿着整齐,突然站了起来,走向靠墙的写字台,打开锁,拉出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回到安乐椅坐下,把文件平铺在桌边蜡烛旁,开始非常仔细地研究起来。看见他那样镇定自若地检查我们的家庭文件,我不禁勃然大怒,便一步跨上前去。这时布朗顿抬起头来,见我站在门口,便跳了起来,吓得脸色发青,赶忙把刚才研究的那张地图样的文件塞进怀里。
“‘瞧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对你的信任的吗!你明天就从这儿滚出去。’”
“‘他一副完全崩溃的样子,向我鞠了一躬就从我身边溜走了,一句话也不敢说。蜡烛还在桌上点着,借着烛光,我想看看布朗顿从柜子里拿了份什么样的文件。令我惊讶的是,那压根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奇怪的古老仪式上一些问答的抄写稿件,这个仪式叫做马斯格雷夫家族的成人礼。这是我们家族特有的仪式。几个世纪以来,每个马斯格雷夫家族的男子成年的时候,就要举行这样的仪式,这只是我们家族的私事,就像我们的纹章一样,也许对考古学家会有点用,但真的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我们等一下最好能研究一下那张纸。’”我说。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他略迟疑地回答,‘现在让我继续说。我用布朗顿留下的钥匙锁好柜子,转身正要离去,却很意外地发现管家又回来了,站在我面前。’”
“‘马斯格雷夫先生,先生,’他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我不能忍受这样不名誉地离去,先生。我一生好面子远超过我的职位,而这样不名誉地失了面子就等于杀了我。如果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先生,我会自杀,是真的,而我的死你得负责。如果经过了刚才的事你不愿意再留我,看在上帝分上,请让我像自己辞职一样先告知你,然后在一个月内离去。这样我还能忍受,马斯格雷夫先生,但是我绝不能在所有我熟识的人面前被赶走。’”
“我回绝道:‘你不配让我那样照顾你,布朗顿,你的行为极为恶劣。不过,念在你在我们家当差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无意让你当众抬不起头来。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一个星期吧,一个星期之内你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离开都行。’”
“他绝望地叫道:‘只有一个星期吗?两个星期吧,我说最短也得两个星期!’
“我坚持道:‘就一个星期。这本身就是对你进行宽大处理了。’”
“‘他成了一个绝望的人,垂头丧气地悄悄离开了。我把灯吹灭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从那里以后的两天中,布朗顿非常勤奋专注,恪尽职守。我也不提发生过的事,只是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等着看他怎样保全他的面子。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一吃完早餐就来接受我对他一天工作的指示,可是第三天早上他却没有来。
我从餐室出来时,碰巧遇到了那个女仆人瑞契尔·霍惠丝,前面我已经提到过,这位女仆最近刚刚恢复一点健康。可是看起来仍是疲惫不堪,面如白纸,于是我劝她不要再去工作。’”
“我对她说:‘你该卧床休息,等身体结实些再工作。’”
“她望着我,脸上带着非常奇怪的表情,我不禁怀疑她脑子又受了疾病的侵袭。
“她说:‘马斯格雷夫先生,我身体已经够结实了。’”
“我回答道:‘我们得听医生的。你现在必须停下手头的工作,你下楼的时候,告诉布朗顿,就说我要找他。’”
“她说:‘管家走了。’”
“我问道:‘走了?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