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2172字
在1897年末的冬天,一个寒风刺骨的凌晨有人推我的肩膀,把我弄醒。我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福尔摩斯。他手里拿着蜡烛,烛光照出他焦急的面容,他俯身告诉我说有紧急情况。
“快,亲爱的华生,快!”他叫道,“计划已在进行中。一句话也别问,穿上衣服,快走!”
十分钟后,我们上了马车。马车隆隆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急奔查林十字街火车站。东方渐渐发白,在伦敦灰白色的晨雾中,不时可以看见一两个上早班的工人。福尔摩斯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一句话不说,我也一样,因为天气很冷,并且我们还没有吃早饭。
在火车站上我们喝了杯热茶,登上开往肯特郡的火车,这才慢慢觉得暖和过来,福尔摩斯开口讲话,我就做他的听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短信,大声读道:
寄自肯特郡,马什罕姆,格兰其庄园
早上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这里发生一桩案件,案情看来极其罕见,如能立即赶来,我将非常高兴。这桩案子恰好符合你的专长。除了那位夫人已经放开之外,现场的一切皆保持原样。我请求你片刻也不要耽搁,因为很难把尤斯塔斯爵士单独留在那里。
您忠实的朋友
斯坦利·霍普金斯
“霍普金斯找我到现场有七次了,而且他每次找我确实都很有必要,”福尔摩斯说,“我想,他的案子你一定已经全部都写进了你的书中了?有一点我必须承认,华生,你颇有选材的能力。但是我也在你的叙述中发现了不足,你看一切问题总是从写故事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从科学破案的角度出发,这样就会毁坏这些案例的启示性和经典性;你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侦探技巧和破案细节,以便尽情地描写那些动人心弦的情节,这只能让读者兴奋难耐,却没有什么教育意义。”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我有些挖苦地说。
“我会的,华生,我一定会的。目前的情况你知道的,我还很忙,但是我打算在年纪稍大时写一本教科书,整册的重点在于讨论所有的侦探技巧。我们现在手上的这桩案子似乎是个谋杀案。”
“那你是认为这位尤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我想是这样的。霍普金斯的短信写得十分焦急,他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
是的,我可以看出已经有暴力行为发生过,而尸体留着等我们去看。如果仅仅是自杀不会促使他来找我。至于说放开了的那位女士,似乎是她在悲剧发生时被锁在房内。我们要去的是个上流社会家庭,华生,这短信的纸质很高级,有‘eb’的名字缩写图案,有纹章及绘画般的地址。我想我们有霍普金斯这位朋友是很值得高兴的,因此我们将会有一个颇有意思的早晨。罪案是在昨晚十二点以前发生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算一下火车往来以及办事的时间就可以知道。出事后要找当地的警察,警方还要报告苏格兰场,霍普金斯要去现场,又要写信给我,这至少需要一整夜时间。好,齐赛尔贺斯特火车站已经到了,我们这些疑问马上就会得到解答。”
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我们坐了两英里的车,来到一座农庄的门前。一个年老的看门人走过来,给我们打开了大门。看他憔悴的面容就知道,这里确实发生了灾祸。壮丽的农庄中有条林荫道,两旁是老榆树,林荫道的尽头是一座低矮而宽敞的房屋,正面有帕拉弟恩式的柱子。房屋的中央部分被常春藤覆盖着,显得十分古老,但是从高大的窗子可以看出,这栋房子已进行过改建,略具现代风格,并且一侧完全是新建的。年轻机智的霍普金斯正站在敞开的门道里迎接我们,看样子显得很焦急。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大夫,你们来了我真高兴。要不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是不会这样麻烦你们的。夫人已经苏醒过来,她把事情讲得很清楚,所以我们要做的事不多了。你还记得刘易山姆那伙强盗吗?”
“怎么,就是姓兰德尔的那三个家伙吗?”
“一点儿不错,父亲和两个儿子。是他们干的,对这点我毫无疑问。两周前他们在西登哈姆作了案,有人发现后报告了我们。这么快、这么近,现在他们又作案了,真是冷酷无情。一定是他们干的。这回一定要把他们绞死!”
“那么,尤斯塔斯爵士死了?”
“是的,他的头部被人打开了一个洞。”
“已经证实死者就是尤斯塔斯·布莱肯斯塔尔爵士?”
“正是,肯特郡最富有的人之—。夫人当时正在起居室。真可怜,她遭遇如此可怕的事,我初见她时,她似乎吓得半死。我认为您最好见见她,听她讲讲那可怕的案情,然后我们一起去餐厅察看一下。”
布莱肯斯塔尔夫人是个非凡的女人。我难得见到像她那么优美的体形、那么富有女性气质的风度、那么美丽的面孔。她是个白种女人,头发金黄,眼睛深蓝,若不是最近这场经历让她露出忧郁憔悴的神色,她白皙的肤色会更加衬托出头发与眼睛的优美色泽。她不仅承受了精神上的痛苦,身体也受过折磨。她的一只眼睛红肿,一个女仆正用加过醋的清水为她冲洗眼睛。这个女仆个头很高,神色严峻。夫人躺在卧榻上,显得精疲力竭。我们进屋时,她扫视了我们一眼,目光敏捷而专注,美丽的面庞上露出机警,显然这次惨痛经历并没有夺走她的智慧和勇气。她穿着蓝色和银色相间的宽大晨衣,身旁的卧榻上搭着一件镶着黑色小装饰片的餐服。
“霍普金斯先生,我已经把发生过的事都告诉你了,”她说话的声调显得疲惫。“难道你不能替我复述一遍?不过,假如有必要,我会对这两位先生再讲一遍。他们去过餐厅了吗?”
“我想还是让他们先听夫人讲述一遍事情经过。”
“既然你这样要求,我只好再讲一遍了。一想到他还躺在那儿,我就感到非常害怕。”她浑身颤抖,把脸埋在手中。这时,她那宽大的晨服袖口从前臂向下滑去。福尔摩斯惊叫了出来。
“你受伤不止一处,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只见她那白皙而圆润的前臂上露出了两块红肿的伤痕。她急忙用衣服盖住了伤痕,说道,“没什么。这和昨天晚上的惨案没有关系。如果你和你的朋友能坐下来,我会尽我所能地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我是尤斯塔斯·布莱肯斯塔尔爵士的妻子。我结婚大约一年左右了,我想我没有必要隐瞒。我是在澳洲南部一个较自由、较不受传统拘束的环境里长大的,这种拘谨的、英国式的生活方式我很不习惯。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尤斯塔斯爵士酗酒,这个恶习人人都知道。与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一个小时都会觉得不舒服。你能想象一个个性活跃的女子与他日夜拴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吗?强迫维系这样一个婚姻简直是亵渎神灵,是一桩罪行,一件恶事。我要说,你们这个荒谬的法律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灾祸——上帝不会让这种邪恶的事存在的。”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她坐了起来,双颊泛红,脸颊由她眉上的可怕伤痕下发出闪闪的光芒。然后那名朴实的女仆人用有力的手把她的头压下并抚慰她不稳定的情绪。
于是她又靠回椅垫上,狂怒也消失了,转而成为不可收拾的哭泣。最后她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昨晚发生的事。你们或许注意到,这房子里所有的仆人都睡在新的那一侧建筑之中。中间这一块是我们的起居室,厨房在后面,我们的卧房在楼上,我的女仆泰瑞莎睡在我房间的楼上。这边就没有其他人了,没有声音会传到房子那一端的仆人那里的。这点那些盗匪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否则他们不会这么行事。
“尤斯塔斯爵士大约十点半休息。那时仆人们都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我的女仆还没有睡,她在顶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听着服侍我。我在看一本书,一直坐到十一点钟。
“我有一个习惯,在我上楼前总要亲自去各处看看是不是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因为尤斯塔斯是靠不住的。我向来把厨房、食品室、猎枪室、弹子房、客厅,都查了个遍。最后到了餐厅。我走到餐厅的窗子前,窗子上还挂着厚窗帘,我忽然感到一阵风吹到脸上,这才意识到窗子还开着。我把窗帘向旁边一掀,啊,只见迎面站着一个宽肩膀的壮年人,他像是刚刚走进屋里。餐厅的窗子是高大的法国式落地窗,也可以当做通草坪的门。当时我手中拿着卧室里拿来的蜡烛台,凭着微弱的烛光,我看见这个人背后,还有两个人正要进来。我吓得后退一步,这个人立即向我扑来。他先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又卡住我的脖子。我正要喊,他的拳头便狠狠地打在我的眼睛上,把我打倒在地。我一定是昏过去了好几分钟,因为等我苏醒过来,看见他们已经把招呼佣人用的铃索弄断,把我紧紧地缚在餐桌一头的一把橡木椅子上。
“我被五花大绑,动弹不了,嘴里塞着手绢,喊不出声来。正在这时我不幸的丈夫来到餐厅。他显然是听到了一些声音,引起他的怀疑,所以他是有备而来的。
他穿着睡衣和睡裤,手里拿着他惯用的黑刺李木棍。他冲向强盗,可是那个年纪较大的强盗早已蹲下身子从炉栅上拿起了拨火棍,狠狠地向爵士头上就是一棍。爵士哼了一声便倒下,再也不动弹了。我又一次昏过去,不省人事。大约过了几分钟,我睁开眼睛,看到他们从餐具柜里把银刀叉拿出,还随手拿了一瓶酒,每人手中有个玻璃杯。我好像已经说过,强盗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有胡子,其他两个是光着头的小青年。他们可能是一家人——父亲带着两个儿子。他们在一起悄悄地嘀咕几句,然后走过来看看是否已把我缚紧。后来,他们出去了,并且随手关上了窗子。又过了足足一刻钟我才把手绢从口里弄出去,我喊叫起来,这时我的女仆听到了,赶来解开我。其他的仆人们也听到了,我们找来警察,警察又立即和伦敦联系。先生们,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我相信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痛苦的经历了。”
“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问题吗?”霍普金斯问道。
“我不愿意再给布莱肯斯塔尔夫人增加思想负担,也不想再耗费她的时间了,”
福尔摩斯说道,“在我去餐厅之前,我想听听你见到的情况。”他看了看女仆。
“在他们进屋之前我就看见他们了,”女仆说,“当时我正坐在我卧室的窗户旁,在月光下我看见大门那边有三个人,但是我没有把这当回事。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听见女主人的喊声,才跑下楼去,发现她——这个可怜的人。正如她说的,爵士躺在地上,他的血和脑浆溅了一屋子。我想这悲惨的景象把她吓昏了吧?她被绑在那儿,衣服上溅了许多血点。但是她十分坚强,因为这位澳大利亚阿德莱德港的玛丽·弗莱泽小姐,也就是这位格兰其庄园的布莱肯斯塔尔夫人学会了新的生活方式。先生们,你们询问她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好了,她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让她好好休息吧?
这位憔悴的女仆像母亲一般温柔,搂着女主人,领她走出房间。
“这位夫人从小就是她照料长大的,”霍普金斯说,“十八个月前夫人头一次离开澳大利亚,她也随同来到了英国。她名叫泰瑞莎·莱特,这种女仆现在根本找不到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从这边走。”
福尔摩斯表情丰富,原本浓厚的兴致从脸上消失了,我心里清楚,这个案情并不神秘,对他缺乏吸引力。剩下的事情不过是逮捕罪犯而已,那种平凡琐事又何必让他出马呢?这就像请来一位学识渊博的医学专家,结果患者只是出了麻疹。我从朋友脸上看出的烦恼就是这种情况。不过格兰其庄园餐厅里的景象倒也足够奇怪的,不但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关注,还激起了他几乎要消失的兴趣。
这是一间又大又高的房子,屋顶是刻着花纹的橡木天花板,四周墙角是橡木嵌条,四周的墙壁上画着一排排鹿头和古代武器。门对面就是我们刚才听说的那个高大的法国式窗户。冬天的阳光从它右侧的三扇小窗户里射进来。在它的左侧,是一个很大很深的壁炉,上面是一个很厚重的、悬空挂着的橡木壁炉架。在壁炉的旁边,有一把沉重的橡木椅子,两边有扶手,下面有歇脚的横木。在椅子上来来回回地系着一根深红色的绳子,绳子的两端系在了下面的横木上。在放开布莱肯斯塔尔夫人的时候,绳子从她身上解下来了,但是打的绳结还留在那儿。
这些细节是后来才引起我们注意的,因为我们当时的注意力完全被躺在壁炉前虎皮地毯上的那具可怕的尸体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他仰卧着,脸向上,白刨牙齿在他短而黑的胡子下露了出来。他两只紧握住拳头的手高举过头,一根带刺的粗短棒横在两手之间,黝黑、俊美、鹰一样的脸孔表现出一副强烈仇恨的表情,这使他死白的脸变得十分凶恶。在这之前,他显然已上床了,因为他穿了一件华丽的绣花睡衣,赤着的双足则从长裤中露出。他的头部被严重敲击,整个房间都可看出他挨的这一击有多凶猛。他身边躺着一根粗重的拨火棒,因重击而整个弯曲了。福尔摩斯检视了拨火棒以及被它敲击过的躯体。
“他一定是个孔武有力的人,这个老兰德尔。”他说。
“是的,”霍普金斯说,“我有一些这家伙的资料,他是个粗暴的家伙。”
“抓到他应该毫无困难吧?”
“没问题,我们已经留心他很久了。有个说法是他已经逃到美国去了,但现在我们知道这群匪徒还在这里,我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法子能逃脱。我们已通知了每一个海港,在今天傍晚之前悬赏也会出来。我不了解的是,他们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呢?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位女士能描述出他们的容貌吗?”
“说得对。人们会认为,为了灭口,这伙强盗会把布莱肯斯塔尔夫人也杀死。”
“他们也许没有料到,”我提醒他说,“夫人昏过去后一会儿就又苏醒了。”
“那倒很有可能。如果他们以为她当时完全失去了知觉,那他们也许不会要她的命。霍普金斯,关于这个尤斯塔斯爵士有什么情况吗?我好像听到过有关他的一些怪事。”
“他清醒的时候心地善良,但是等他醉了或是半醉的时候就成了个地道的恶魔。我说他半醉,因为他烂醉如泥的时候倒不多。他一醉就像魔鬼附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据我所知,有一两次他差点落到警察手中。有一次他把狗浸在煤油里,然后用火烧。更糟的是,狗是夫人的,这件事费了很大劲才平息下来。还有一次他把水瓶向女仆泰瑞莎·莱特扔去,这也惹起了一场风波。这话我们两人私下里可以说说,总而言之,这个家没有他倒安静些。你在看什么?”
福尔摩斯跪在地上,仔细察看用来绑夫人的那条红绳子上的结,然后又细心检查了被强盗拉断的那一段绳子。
“绳子往下一拉,厨房的铃声一定很响。”他说道。
“没人听得到铃声。厨房在这栋房子的后面。”
“强盗怎么会知道没人听得见铃声呢?他怎么敢不顾一切地拉铃绳呢?”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先生,一点不错。您提的这个问题正是我反复问我自己的问题。强盗肯定熟悉这栋房子,熟悉这栋房子里的习惯做法。他肯定知道仆人们睡得比较早,也知道没人听得见厨房的铃声。所以,他和仆人中的某个人紧密勾结。的确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可是仆人仍有八个,个个都品行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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