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1
|本章字节:10078字
从事件的这一阶段开始,我会按照事情发生的前后顺序,将放在我桌上的,写给福尔摩斯先生的信件抄录下来。其中一篇虽然已经遗失,但我相信现在我在信中所写的内容和事实与我所经历的事实相同。这些可悲的事件让我记忆犹新,这些信总还是能更准确地将我当时的感觉和怀疑传达出来。
亲爱的福尔摩斯:
以前发的信和电报,使你了解到在这个世界最荒凉的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最新情况。在这里待久了,人的心灵便会与沼泽地的精神相互交融,它是那样的广袤与博大,具有那样的严酷魅力。一走近沼泽地的核心地带,英国的所有现代痕迹就被全然抛在了脑后。另一方面,这里到处都能看到史前人类居住过的房屋和劳作遗迹。散步之时,四周都是被人遗忘了的屋舍,这些房子的主人也早已被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还有古人的坟墓和巨大的石柱,那可能是当时的庙宇遗迹。在斑驳的岩石山坡上看到那些用灰色石块建成的小屋,你会忘记现在所处的年代。如果低矮的门洞里真的爬出了身着兽皮、头发散乱的野人,将带有燧石箭头的箭搭在弓弦上,人或许会感到他们的出现比现代人在这儿要自然很多。奇怪的是,在这片一直无比贫瘠的土地上,现在的人口竟如此稠密。我不是考古学家,但我可以想象出,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不喜争斗而且受人蹂躏的种族,被迫蛰居在这块没人愿意居住的荒凉之地。
显然,这一切都跟你这次交给我的任务毫不相关,而对于你这么讲求实际的人或许对此并不感兴趣。我仍然还能记得,对于究竟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着太阳转这类问题,你压根就不会关心。因此,咱们还是回到关于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情上来。
如果说前些天你没有收到我的任何报告,那是因为直到今天,一直没发生任何值得汇报的事情。但后来却出现了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接下来我会向你慢慢描述。但是,首先,我需要让你了解一下整个事态中的一些相关事实。
其中之一就是那个我极少谈到的逃犯。现在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已经逃跑了。对于本地区离群索居的居民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颗定心丸。从他逃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在此期间,没人见过他或听说过有关他的情况。确实不能想象,在这段时间里他能一直隐藏在沼泽地里。当然,藏身之地是可以轻易找到。任何一间石头屋子都能供他藏身之用。但沼地上可以食用的东西很难找,除非他去捕杀沼地里的羊。所以,我们相信他已经逃之夭夭了。那些偏远区域的农民们因此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在庄园里,我们四个健壮的男人住在一起,彼此照顾是没问题的。
可是,每次想起斯台普吞一家人时,我就会很担心。他们孤立无援地住在几英里之内都没有其他住户的地方,家里只有一名女佣、一名老男仆和他们兄妹二人,而斯台普吞也无法称得上强壮。如果逃犯闯进去,他们肯定是求助无门。亨利爵士和我都非常关心他们的处境,并建议马车夫珀金斯过去睡在他们家里,但斯台普吞先生却不以为然。
事实上,我们的男爵朋友对那位美丽的女邻居表现出相当大的兴趣。这也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他是一个外向热情之人,在这样寂寞荒凉的地方实在是无聊,而她又是个极其姣好美丽的女子。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情的热带异国情调,和她哥哥的沉静冷漠正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是人们也能感觉出深藏在斯台普吞先生内心的烈火般的感情。显然他对她有影响力,因为她说话时总不断看他,仿佛每句话都在寻求他的认可。我相信他对她很好。斯台普吞的眼神深沉,细薄的嘴唇露出坚毅,正符合他决断而带着严苛的天性,或许你也会联想到粗暴的性格。你会觉得他这个人是个有趣的研究对象。
我们第一次见面后,他当天就来到庄园拜访,第二天早上,又带着我们去看了沼泽地邪恶传说中修果遇难的地点。该地在穿越沼泽荒原几英里之外的极险恶之处,就像这类传说可能发生的地方。在凸出的巨岩中,我们看到一个短谷,顺着山谷走去,看到一块宽阔的草地,上面长满了白色棉草,空地中央凸起了两块巨石,顶端已经被腐蚀得像巨兽的獠牙了,这个景象与古老悲剧中的情景非常符合。亨利爵士对此十分感兴趣,他不止一次问斯台普吞是否相信妖魔鬼怪会干涉人类之事。他的语气平淡,但可以看出他的严肃认真。斯台普吞的回答十分小心,显而易见他尽量少说话,他似乎由于不愿影响到男爵的心情而没有将自己的意见完全表达出来。他对我们说了一些类似的事情,说某家族由于受到恶魔的诅咒而遭遇厄运。他给我们的印象是,他对这件事与此地大多数人对这事的看法一样。
在归途中,我们在梅利皮特宅子吃了午饭,亨利爵士在那儿结识了斯台普吞小姐。他似乎对她一见钟情,我敢说,这种爱慕之情还是出自双方的。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他还一再地提到她。从那天起,每天我们几乎都和他们兄妹见面。
他们今晚在这儿吃饭时就曾谈到下礼拜我们到他那里去拜访的问题。人们也许会猜到,如果这两人结合起来,斯台普吞一定会很高兴的,但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只要亨利爵士对他妹妹稍加注视,他的脸上就表现出强烈的反感。斯台普吞先生无疑是喜欢妹妹的,没有了她的陪伴,他的生活就会十分寂寞,可是如果他竟因此而阻碍妹妹美好的婚姻,那就显得太过自私了。我肯定地说,他并不希望亨利爵士和他妹妹之间产生爱情,而且我还多次发现,他曾想方设法避免让他俩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你曾经指示我,永远不让亨利爵士单独出去,但在我们的其他种种困难之外再加上爱情的问题,这可就更难办了。如果我当真坚持执行你的命令,那我也许会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
星期四那天,我们和莫蒂默先生一起吃饭,他一直在长岗那边挖掘一座古墓,弄到了一枚史前人类的颅骨,他为此乐不可支。我此前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热衷于专业的人。后来,斯台普吞兄妹也来了。在亨利爵士的请求下,这位热心的医生就带我们去了紫杉夹道,为我们描述了查尔斯爵士暴死那天夜晚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次漫长而阴郁的散步。那条紫杉夹道位于高高的、修剪整齐的树篱墙之间,路两侧各有一条狭长的草地,林荫道的尽头有一座破旧的凉亭。通向沼地的那扇门开在中间。查尔斯爵士在那儿还留下了雪茄烟灰。栅栏门是安着门闩的一扇白色木门,门外就是广阔的沼泽荒原。我记得你对此事的看法,我试图想象出事件发生的全过程。这位老人站在那儿,看见有东西越过沼泽,那个东西让他受到了惊吓,他不顾一切地奔跑,一直跑了到因心力衰竭和恐惧而倒地身亡。他就是沿着那条阴暗狭长的夹道逃跑的。然而,他到底在逃离什么东西?难道只是看到沼地里的牧羊犬吗?还是看到一只默不作声、幽灵般的猎犬呢?或者是有什么人在捣乱呢?那位脸色苍白、神色警觉的巴里莫尔是否隐藏了自己所知道的实情?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扑朔神秘,但在背后似乎又暗藏着罪恶的阴影。
上次我给你写信后,我又遇到了兰夫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他也是沼泽荒原上的另一位邻居。他住在我们南面大约四英里的地方。他是位上了年纪头发全白的红脸老先生,脾气有点暴躁。他热衷于研究英国法律,并在诉讼上面花了很多钱。他以打官司作为一种娱乐方式,是非对错无所谓,他与人争诉,只为了体验争诉的快感。有时他竟然亲自阻断一条路,还公然反抗教区让他开放道路的要求;有时他又会亲手拆毁别人的大门,并声称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一条通途,他根本不把控告他损坏私人财物的主人放在眼里,只为了有机会反驳原告对他提出的侵害诉讼。对于旧采邑权法和社会公共权利他懂得非常多;有时他利用这些知识来帮助维护村民们的利益;但有时他又会用自己的知识来和他们作对。因此弗兰克兰先生时而会被抬在大街上游行庆祝胜利,时而又会被人憎恨唾弃,这要看他的所作所为了。据说目前他手头上还有七宗未了的案子,这些诉讼案也许会耗尽他所有的财产。到那时,他就像是被拔掉了毒刺的黄蜂,再也不能给他人带来伤害了。实际上,不谈他对法律的热爱,他似乎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而我提起他的原因,是因为你曾经嘱咐我,要向你描述我们周围的人。他现在正在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是个天文学业余爱好者,有一架很好的望远镜,他一天到晚趴在自家的屋顶上,用望远镜监视着沼泽荒原,想搜寻到那个罪犯的踪迹。如果将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件事上也好,但据说他还要起诉默蒂莫医生,因为尽管他在山丘的古墓里挖出了一个史前时期人类的头颅,但却没经过墓穴死者最近亲属的同意。这位弗兰克兰先生带来的乐趣是我们需要的,只有这样我们的生活才不会那么单调乏味。
好了,上面我已经把逃犯、斯台普吞兄妹、默蒂莫医生及拉夫特庄园的弗兰克兰等人的情况都向你报告了。最后要提的一件最重要的事,与巴里莫尔夫妇有关,特别是昨晚的一些意外发展。
首先是你从伦敦寄出的那封试探巴里莫尔当时是否在庄园的电报,我已经解释了,邮政局长的证词证明这次试探是没有意义的,他到底在不在巴斯克维尔庄园我们无法确定。我向亨利爵士报告了事情的情况,他立刻用他爽快的处事方式,将巴里莫尔叫来问他是否亲自收到了那封电报,巴里莫尔肯定了。
“那孩子将电报交到你手上了吗?”亨利爵士问。
巴里莫尔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意外,他想了一下。
“不,”他说,“我当时在阁楼上,是我的妻子把信给我的。”
“回信是你亲自写的吗?”
“不是,我告诉妻子该怎么回,她下楼去写的。”
傍晚,他又再次提到了这件事。
“亨利爵士,我不清楚你今天早晨问我那些话的目的,”他说,“我想你不是怀疑我做了什么欺瞒你的事吧?”
亨利爵士不得不保证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并且还把自己的旧衣服给了他一大半以示安慰。因为亨利爵士在伦敦置办的新行头已经全部运到了。
巴里莫尔太太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她身材笨重,但却非常结实,很拘谨,令人肃然起敬,几乎带着一种清教徒式的严峻,你很难想象出一个比她更难动情感的人了。可我曾经对你说过,来这儿的第一天晚上,我曾听到过她悲痛地抽泣,自此以后,我就不止一次地看到她的脸上有泪痕,沉重的悲哀在慢慢噬啮着她的心。有时我想,也许有某种内疚藏在她的内心,有时我也怀疑,或许巴里莫尔在他家里是个暴君。我总感觉此人的性格里有一些可疑之处,但昨晚的奇遇将我的全部怀疑都消除了。
或许这件事本身不值得一提。你知道,我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在这所房子里我需要时刻保持着警惕,因此我睡得比平时更不踏实。昨天夜晚,约在午夜两点钟之时,卧室门外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将我惊醒。我立刻起床,打开了房门,偷偷向外注视,只见走廊地板上有一条长长的黑影。
可以看出这个影子手持蜡烛、缓缓顺着过道走去了,那人光着双脚,穿着衬衫和长裤。我只看到了他的身体轮廓,但是,从体型判断,这人就是巴里莫尔。他走得很缓慢、很谨慎,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鬼鬼祟祟模样。
我曾对你讲过,围绕着大厅的走廊被阳台隔断,但在阳台的另一侧又继续连在一起。等他走出了我的视线之外,我才又跟了上去。当我走过阳台的时候,他已经走到远处走廊的尽头了。一丝微光从一扇打开的房门中透出,可见他已进入了其中一个房间。由于这些房间既没有摆设,又没有人居住,因此他的举动就显得更怪异了。烛光很平稳,似乎他纹丝不动地在站着。我尽可能不发出声响,轻轻地沿着走廊走过去,偷偷地从门缝向里面张望。
巴里莫尔将蜡烛举到窗玻璃前,弯着腰凑近玻璃,他的侧面半对着我,当他向窗外漆黑的沼地里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的时候,他流露出严峻但又带着期盼的面容。他站在那儿注视了几分钟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以一种不耐烦的手势把蜡烛熄灭了。我立刻回到了房间,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他悄悄返回的脚步声。过了很长时间后,就在我刚要入睡之时,我听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但我不清楚这声音到底来自何处。我也无法猜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在这所阴暗的房子里,或许正在进行着某种隐秘的勾当,我们迟早会把它弄个水落石出的。我不愿用我的推断来打扰你,因为你曾要求我只给你提供事实。今天早晨,我和亨利爵士长谈了一次,根据昨夜我所了解的情况,我们想出了一个行动计划,但现在我还不打算谈论它,但它可能会让我的下一篇报告读起来更吸引人。
华生
十月十三日于巴斯克维尔庄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