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德银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本章字节:9956字
九四一团司令部被炸的时候,女子卫生队还在战地医院里休息待命。当时上级考虑到全团立足未稳,本来打算让女兵们在那里多待几天,可是部队进入阵地的前两天,就先后两个地方被炸,这样一来杜云华首先坐不住了,她知道团里有一些伤员需要救治,而女子卫生队作为团里的一部分老待在后面不是回事,就给上级打了一个电话,要求立即上去。
杜云华一打电话,上级就不再犹豫了,同意女子卫生队立即过去,至于怎么走由她们自己决定。一开始,杜云华她们还想用夜间闭灯驾驭的办法去三道弯,可是现在缺少前呼后拥的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夜间闭灯驾驭非常危险,那天早晨正好山上有雾,路上也有车辆行驶,于是决定白天行动,这天是团司令部被炸的第二天。
所谓三道弯,就是因为受到地形限制,一条公路需要在同一个地方连续绕三个弯子才向前延伸的地段。当地除了那三个弯子没有其它明显标志,因此便被叫做三道弯,也有叫三道弯的。
三道弯位于苍龙江西岸约一百米处,南面距离边界只有三百米左右。尽管是一条勉强可以通车的简易公路,却是从边界另一个方向通往刀山的交通要道,凡是前线官兵没有不知道那个地方的。
去三道弯,汽车也要从交址城东边那条公路上经过。汽车一驶过交址城,就沿着大山西面的山脚盘旋着上了那些小山头,接着下山过桥。汽车一过那座钢铁桥,就顺着一个急转弯向西驶去,接着向南,这段五百多米左右的距离,就是闻名整个前沿阵地的“生死线”。“生死线”完全暴露在越军的炮口之下,因此我军的车辆和人员经常在那里遭到炮击,造成多次车毁人亡惨状。无论谁经过那里,都会觉得心惊胆颤,但却是女子卫生队去三道弯的必经之路。
趁雾还没有散去,女子卫生队一吃过早饭便从战地医院出发了。她们二十八人,仍然分别乘坐三辆汽车,炸坏的那辆已经拖到云明去了,上级补充过来了一辆,每辆车上坐的还是从营房出发时那几个人。
关于“生死线”,女兵们到达立马坡之前就听说了,转移到战地医院后,又听到伤员们提到那里,而且几乎每个伤员都会提到那里,因此觉得它是一个既神秘又可怕的地方,就像要去过鬼门关一样。
路上女子卫生队仍保持摩托化行军时的队形,即杜云华带一辆解放牌汽车走在前面,狄放坐在救护车驾驶室里走在中间,另一辆解放牌汽车殿后。虽然觉得紧张害怕,但既然到了这一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女兵们也准备跳下去了。前几天摩托化行军时,她们虽然也全副武装,但谁都不愿意戴那顶钢盔,嫌它既重又不好看,可是今天每个人都非常自觉地戴上了,还把带子在下巴上系得牢牢的。
让女兵们感到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她们谁也没有争取到光荣弹,但都设法找到一颗手榴弹带在身上,尽管体积有点大,携带起来不方便,但也只好将就了。
当女兵们再次看到那块“进入炮火封锁区”的牌子时,已经不再像上次那样感到害怕了,因为一是曾经从这里走过,认为无非就是那回事;二是现在最可怕的地方是“生死线”。大家都坐在车上一言不发,脑子里一直在考虑什么时候到达“生死线”?“生死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自己这条命会不会丢在那里?
洪绒也安静地坐在那张病床上,“生死线”究竟在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见车上的女兵都非常紧张,便说:“大家不要想得太多,事情不一定如我们想象的那样严重,汽车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司机都会设法躲避炮弹的,我听说只要汽车不抛锚,炮弹就很难打到它们。”这时她们那三辆车已经行驶到贾兆栋枪走火的地方了,要不是前面有运输车带路,司机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呢!
“炮弹很难打到活动目标,这一点我也听说过,但就怕老曲这家伙技术不行,他原来是个炊事班长,别看年纪比较大,开车时间却不长。再说这辆救护车是经过改装的,机器由苏联进口,老掉牙了,谁知道在路上会不会抛锚?”小云压低声音说。
“老曲毕竟是个志愿兵,我听说他开车技术还是可以的;至于这辆救护车,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抛锚的,那两天的摩托化行军便是证明;再说路上除了我们还有别的汽车在开,他们不怕,我们还怕什么?”洪绒又安慰大家说。
实际上洪绒和其他女兵一样,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老曲,不知道他在关键时刻能不能随机应变,但她知道坐的这辆救护车的确是由一辆嘎斯牌汽车改装的,“嘎斯,嘎斯,出门卡死。六三,六三,出门就翻。”这两句顺口溜部队官兵经常说,所以也担心救护车在关键时刻抛锚。
洪绒的两番话又起到了安慰作用,女兵们的情绪暂时平稳了一些,刘玲说:“洪医生,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路边还有许多炮阵地呢,可以说前前后后都有我们的人,越军还能把我们吃了不成?”
“但是炮阵地上的官兵是躲在堑壕里的,而我们所处的位置越军可以看到,危险程度比他们大多了。”刘静说。
“差不了多少,因为他们在堑壕里一待就是几个月、半年甚至时间更长,越军早就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了,炮弹随时都有可能打过去,所以不会只打我们这些活动车辆的。”刘玲说,车上的女兵们似信非信。
谈话间,女子卫生队的车辆已经过了交址城,接着上了那些小山头,不久下山、过桥、急转弯向西开去。这时杜云华见公路右侧非常开阔,几百米内连一点遮挡的东西都没有,而且一眼可以看到千米之外的大山,就根据人们事先的描述,判断出这里应该就是“生死线”了,便及时提醒司机冯文征注意。
冯文征也是第一次上前线,他的紧张程度不亚于车上所有的女兵。但身为司机,他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就全心贯注地开车,想着怎样按照老兵们的交待在关键时刻躲炮弹,因此听到杜云华的话后只是“嗯”了一声。
杜云华坐的那辆汽车与前面的车辆拉开距离之后,开救护车的老曲也估计“生死线”快要到了,说不定就是现在走的这段路,于是也把车速减慢,与前面的解放牌保持一定距离。老曲刚把车距拉开,就听到了刺耳的爆炸声,而且就在身旁,浓烟几乎把他的视线挡住。尽管老曲早就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搞懵了。
听到爆炸声,小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洪绒拉下病床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其他女兵也出于本能互相抱在一起,都尽量往车厢角落里躲,尖叫声一片。
爆炸声不断响起,把女兵们的耳朵都快震聋了,车窗玻璃已经被震碎,火药味把她们熏得够呛。好在三辆车都没有抛锚,他们学着前面那些运输车的样子,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让越军的炮口对不准自己。真的到了这一刻,司机们便什么也不怕了,只想着怎样才能躲开炮弹,尽快冲过去到达安全地带。
洪绒她们互相抱成团,没有一个人敢把头抬起来,她们不但听到了爆炸声,还听到了“嘭嘭嘭”的声音,那声音很闷,无疑是从车身上发出来的。听到这种声音,洪绒她们以为全部是炮弹皮飞过来了,实际上飞过来的炮弹皮只是一小部分,车身大部分是被炮弹击起的石头和土块击中的。随着车身被那些东西击中,洪绒她们的大脑也几乎处于空白状态。不久洪绒她们又听到“哗啦”一声,另一边的车窗玻璃也被击碎了,碎玻璃落得全身都是,但她们谁也没有去管。车窗玻璃全部被击碎不久,洪绒听到头上“当啷”一声,接着落到怀中一块弹皮,心想:多亏戴着钢盔,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洪绒的钢盔被弹皮击中的同时,张楠觉得脖子上发烫,用手一摸,立即吓得“妈呀”一声叫了起来。大家听到叫声睁开眼睛看时,发现地板上躺着一块约两厘米宽、六厘米长的炮弹皮,弯弯曲曲的与落到洪绒怀中的几乎一样,那块炮弹皮是张楠扔下去的。
这个时候女兵们谁都说不出话来,只出于本能把身体压到最低,远离车窗,还拼命往角落里挤。
越军一向“生死线”上开炮,我军就像往常那样进行了还击,顿时远处和近处的爆炸声又响成了一片,和部队夜行军被阻那晚一样。
在炮声轰鸣中,女子卫生队的车辆终于驶过“生死线”,汽车一转入西边的简易公路,就被南面的一道道高坡挡住了,越军看不到车辆,炮声才停了下来。
虽然女兵们走出了险境,但紧张情绪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脸上的血色还是没有回来,心脏仍然加速跳动。
看到车辆终于驶出险境,杜云华便让司机停了下来。经检查,她们发现三辆车上共有八个人受伤,幸好没有人牺牲;车窗玻璃全部被击碎,有的弹片还把包在车上的铁皮撕裂了,出现了几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杜云华见一块弹片紧紧扎在救护车厢外面,就用手去拔,可是拔了半天它还是纹丝不动,后来是老曲用老虎钳子把它拔掉的。
从“生死线”向西走的危险性虽然小了一些,但那是段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公路,或者说根本就不能叫路,因为汽车是在坑坑洼洼的石头之间跳跃着前进的。随着车辆颠簸,女兵们必须紧紧抓住把手,或者抓住车上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才不会被摔倒,不管她们抓的是什么东西,身体必须随着车身晃来晃去。这时坐是坐不成了,必须蹲着。
经过很长一阵时间的颠簸,女兵们终于看到了水,看到了桥,知道那便是苍龙江了。车辆驶过苍龙江上那座铁桥,不久便在小山包北侧停了下来,这时她们又看到了帐篷,也看到了正向她们走来的杨兰邦和梁天良等人。至此,她们才知道目的地终于到了,过一次鬼门关后终于到了。杨兰邦对仍然沉浸在恐怖之中的女兵们说:“同志们,三道弯到了,这就是咱们住的地方。各位快下车吧!帐篷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可以直接把东西拿进去。”
洪绒缓缓走下汽车后,再次向苍龙江看了一眼,这条江她早就从海欣那里听说过了,但与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在她的想象中水面要比看到的宽;铁桥上应该有护栏。可她看到这里的江面宽度只有三十米左右,桥两边都没有护栏,如果出现人员拥挤和司机打错方向盘等情况很容易掉下去。
为了安置女子卫生队,团里派来一个名叫周小洪的参谋,周小洪对狄放说:“狄指导员,别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前线可是个好地方,你看南面这座山头近在咫尺,完全可以挡住越军打过来的炮弹;东边有江,距你们住的帐篷很近,用水绝对方便,但要到晚上才能去取,白天去江边越军可以看到,枪打不到炮可以打到。这样的好条件连团直机关都不住,是专门照顾你们女同志的。根据团首长指示,你们到这里后仍和团卫队生活和战斗在一起,只是男女有别,我让两个卫生队的帐篷拉开了一点距离。”
“周参谋,谢谢首长们的关怀,以后清洗绷带什么的还真离不开水。这里距离边境线还有多远啊?”狄放说后问。
“山包南面就是,不到三百米。”周小洪用非常轻松的口气回答说。
但狄放听后却是心中一沉,心想:原来离边境线这么近啊!不应该算是好地方吧?但上级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只看着南面几十米处的简易公路说:“不管怎么说,这地方除了用水方便,也便于接送伤员。周参谋,我们都是女人,除了依靠团卫生队,也请团首长及其它分队多支持才行。”
“那当然,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所以你们在这里并不孤单,除了团卫生队,附近还有一个四连,团首长已经给他们的连长和指导员打过招呼了,有需要时可以随时联系。”周小洪说。
狄放听后向苍龙江西北两边望去,发现附近除两个卫生队的帐篷外,再也不见其他人居住,便问:“四连驻扎在什么地方呀?我怎么看不到他们?”
“他们在西北方向,离这里三百米左右,驻扎在一条山沟里,你在这里当然看不到了。四连连长叫李井珍,指导员叫任荣安,通过团里的总机可以找到他们,很好联系。”周小洪说。
狄放想说四连住得这么远,真有事了叫起来不方便,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只说了声“谢谢!”后来的事实证明,狄放当时的担心并非多余,两个卫生队住的地方的确有些孤单,以致遭受了重大损失。
“一个团的,还谢什么嘛?刚才你们在“生死线”上受到轰炸,这已经是我们团上来后的第三次了,当然另外两次不在那里。我们虽然看不到越军在哪个地方,他们也基本上看不到我们的具体位置,但今后听枪炮声像家常便饭,所以告诉大家不要害怕,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好了。”周小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