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虎正坐在骆三贵遗体旁回忆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忽然听到一个突击队员说：“大家快看，副连长他们终于回来了。”

钟虎抬头看时，发现海欣一行离自己坐的地方只有几十米远了，就赶紧站起来迎接。他见海欣走在那群人的最前面，后边是三副担架，以为担架上躺的也是突击队员，至于那三个被劫女兵，他根本不相信能够找到。

海欣远远看到钟虎身边只有几个人，心情更加沉重了，心想：难道其他兄弟都……尽管他没有抬担架，却连步子也迈不动了。

见钟虎身边躺着两个人，海欣以为是重伤员，坐不起来了，可当他走近看到是骆三贵和张辰的遗体时，又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他冲出通道后，第一次见到牺牲的突击队员。

见到骆三贵和张辰的遗体，黄金庵和贾兆栋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在他们两个人的心目中，骆三贵入伍后是个好兵；当班长后是个好班长；当排长后是个好排长。尽管骆三贵提升得比较快，但他到前线后是全军第一个战斗英雄，有资格当；虽然骆三贵文化程度不高，但他脑子灵活，学东西快，说话办事有水平。总之一个字：服。可他就这样牺牲了，实在让人心痛。张辰虽然不是一个连的战友，但到了突击队大家都熟悉了，是个人人见了都喜欢的好兵。

通过询问，钟虎才知道真的找到了那三个被劫女兵，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于是便对蹲在骆三贵和张辰遗体旁边的海欣说：“副连长，你们能找到小云她们真是个奇迹，恐怕前线官兵都会觉得出乎意料之外。但咱们的其他突击队员都不知去哪里了？现在包括您在内，我们才见到十个人活着，加上排长和张辰，总共才十二个呀！”

“这里真的再也没有我们的人了吗？”海欣站起来问，表情十分痛苦。尽管之前他估计到突击队伤亡人数不会少，但近五十个人一下子都不见了，还是感到意外。

“是的，我们这几个人分头把突击队员可能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请军工兄弟把被填埋的堑壕全部挖开了，才在下面找到排长和张辰的遗体。”钟虎回答说。

海欣听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还有四十九个兄弟啊！但愿他们都被抬下去了，但愿他们都是受伤后被抬下去了，但愿他们受的都是轻伤。既然人已经到齐，那咱们就走吧，请军工兄弟继续抬三个女兵，我们几个人轮流抬骆三贵和张辰。”

海欣一行慢慢往回走，路上还不时有人抬着物资、押着俘虏从身边经过，当突击队员们走到凌晨开始冲锋的地方时，都大吃一惊：那条两米多深、三米多宽的通道全部被泥石填平了，原来盖在上面的丁字钢、方木等伪装物被炸得到处都是。尽管战斗取得决定性胜利，而且听说我军的整个损失比预计的要小，可海欣他们没有一点凯旋而归的心情，因为对突击队来说伤亡是巨大的，一路上都很少有人讲话。

海欣他们一走上公路，就被韦立世等人看到了，韦立世对身旁的警卫员说：“柏宗华，快把酒拿来。”

拿到茅台酒，韦立世便迎着海欣他们走了过去，此刻他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只有对部下的敬佩。海欣给韦立世敬礼，韦立世还礼后给现场每个突击队员敬礼，接着把一杯杯象征着庆功的美酒递到英雄们手上。见一共抬下来五副担架，上面的人都盖着头，韦立世便把十五杯酒分别倒在担架前面说：“兄弟们，你们都是英雄，祖国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我敬大家每人三杯。”

见此，海欣想解释说雨衣下面有三个是被劫女兵，还活着，但一是韦立世周围还有其他人，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二是小云她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表示不想见人了，韦立世如果听到解释，肯定又惊又喜，很可能当场掀开雨衣查看并慰问一番，那就违背了三个女兵的初衷。所以一直等韦立世把十五杯酒全部倒在地上，海欣才把他拉到一旁低声作了汇报，特别强调小云她们现在的心情，希望他理解。

韦立世听到汇报不但不生气，反而惊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战斗取得决定性胜利，这使大家已经很高兴了，想不到你们又带来一个惊喜，这个惊喜恐怕连军师首长都不会想到。请军工同志把两位烈士的遗体抬到集中处，我们团的人把三个女兵送回女子卫生队。海欣，我看到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伤，也去卫生队重新包扎一下吧，把重伤员转移到战地医院，轻伤员就在卫生队养伤。”他理解海欣的良苦用心，没有揭开那三件雨衣，也没有对周围人说这件事。

听到韦立世的吩咐，海欣又说：“团长，现在把三个女兵送回女子卫生队也不合适，还是派救护车把她们直接送到战地医院为好，团长，你看这个办法行不行？”

韦立世听后一想：是啊！她们这个样子怎么回女子卫生队呢？便说：“行，那就这样安排吧！我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急着要办，得走了。海欣，我安排好其他事情就去看你们。”临走之前他又看着突击队员们说，“同志们，你们光荣而圆满地完成了战斗任务，为消灭苍鹰山的敌人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们中有不少同志在这次战斗中光荣牺牲或者受伤了，但目前具体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一旦统计出来，就立即告诉你们队长。”说完又向烈士遗体、突击队员和小云她们敬礼。

韦立世等人走后，海欣让黄金庵、贾兆栋、钟虎和两个军工战士抬小云她们过桥，自己也跟着，桥东头只有过路车辆没有人，相对安静，是等待救护车的好地方；让其他突击队员立刻去卫生队疗伤，并指定他们中的两个人去找杜云华要救护车，并告知注意事项，就是不要让大家去桥东头看望小云她们，如果洪绒能走开，让她一个人跟车过去就行了；让其他军工战士把骆三贵和张辰的遗体送到团里指定的地方。他知道从此一别，就再也见不到骆三贵和张辰的遗体了，于是举行了一个简单告别仪式，然后含泪离开。

那两组人走后，海欣让两个军工战士抬刘玲；自己和钟虎抬张楠；贾兆栋和黄金庵抬小云。六个人抬着三副担架慢慢向江边走去。当他们距离桥头只有二十米的时候，黄金庵悄悄对海欣说自己憋不住了，要去小便。海欣见北边正好有条深沟，就同意了，结果在他的感染下，六个男人都把担架放下去沟里了。

大约五分钟后，六个男人抬着三副担架继续走向桥头，并很快上了桥。那座钢铁桥也是我工兵建造的，汽车可以在上面交叉而过，和“生死线”那里的桥面一样宽，只是略长一些，两边也没有护拦。

因为两个军工战士都没有受伤，所以刘玲的担架一直在前面；张楠的担架在中间；小云的担架在后面。一上桥，六个男人就突然发现三个女兵都把头上的雨衣掀开了，以为她们要看熟悉的江水，眺望远处的高山，谁知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

贾兆栋走在小云那副担架后面，不用说可以看到小云的一举一动。他见小云依然乱发遮面，只露出一段苍白的脖子，直到现在为止，他仍认为小云是位高不可攀的女神，对她的印象一点也没有改变。

在山洞里小云一眼就认出贾兆栋和黄金庵了，他俩在行军途中的滑稽表现历历在目。那次是在从兵站回军列的路上认识的，想不到第二次见面的地方竟然是个山洞。当时他俩在一起，现在他俩又在一起，真是巧合。但这时的小云已经打算告别人间了，她想：在临走之前，总要和背出山洞和抬了那么长时间的救命恩人说句话吧，于是就拨开乱发看着贾兆栋说：“贾兆栋大哥，你的伤势怎么样？抬着我走路很疼，也很累吧，谢谢你！”

贾兆栋虽然面对小云，但不好意思一直看她，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江面，他听到小云的话后一愣，赶紧把目光收回看向小云，这时小云又说话了，她说：“贾大哥，我这样叫你应该没有错吧？前面这位应该是黄金庵大哥。你们的名字我是刚才从副连长那里听到的。”

“啊，没有错，没有错。小云，谢什么呀！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在山洞里待了那么久，现在就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吧。”听到小云说话，尤其是对自己说的，贾兆栋感到心花怒放。

黄金庵在担架前面听到小云说话也觉得非常意外，他边走边回头说：“是的，我叫黄金庵。小云，你看江水多美，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吧！”

“贾大哥，黄大哥，是副连长你们三个把我们从魔掌中救出来的，因此我们才没有死在越南境内，谢谢，谢谢了！”小云又说。

三副担架走得很近，小云的话海欣、钟虎和那两个军工战士也听到了，他们也感到非常高兴，海欣也边走边回头说：“小云，贾兆栋刚才说得对，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说你们三个人都照顾过洪绒和我们的孩子，就是一般战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会设法寻找的。”为了让小云她们多看一会儿江水，海欣他们不约而同都把脚步放慢了。

海欣刚说完，刘玲也开口了，她说：“副连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如果我牺牲在这里，请你设法转告我父母一声，就说我能死在国内感到非常满足了，让他们不要伤心，把后半辈子过好。”口气非常坦然。

听到刘玲也开口讲话，海欣更加高兴，他认为三个女兵见已经回到祖国，把心扉打开了。至于刘玲说的那句不吉利的话，他认为只是玩笑而已，因为她们即将被送往战地医院，不可能再回到这里来了，何谈“牺牲”二字？

刘玲的话音刚落，张楠也讲话了，她说：“几位大哥，小云和刘玲刚才说的话也是我要说的。今生报答不了你们的救命之恩，只有等来世了！”张楠也话中有话，但海欣他们还是没有听出来。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三个女兵先后开口讲话，并且不再躺着，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这使六个男人非常高兴，海欣笑着说：“回到祖国的感觉就是好吧！可是你们三个女孩子都在说些什么呀！千万别再说感激之类的话了，也千万别再说伤感之类的话了。我们一到桥东，救护车可能就开过来了。我让他们只把咱们在这里等待的消息告诉杜队长、洪绒和老曲，并且只让洪绒一个人跟着救护车过来，洪绒会陪着你们一起去战地医院的。你们到那里后要好好养伤，好好调理身心，有空我们会去看望你们的。”

海欣说完，刘玲再次表示感谢，这时她的那副担架已经走过三分之二桥面了，就要求靠北边停一下，说是想看看江水是怎么流到桥下去的。

没有听出话中有话的海欣满足了刘玲的要求，六个男人都停下脚步，并尽量把担架往桥北边靠，让三个女兵都能看到江水是怎么流到桥下去的。

江水距离桥面三米左右，它们从祖国方向滚滚而来，撞到桥墩和两边的石头时激起了巨大的浪花，显得异常美丽壮观。美景首先把六个男人的目光吸引住了，他们以为三个女兵也在欣赏，可就在六个男人抬着三副担架尽情欣赏美景的时候，刘玲却大声说：“各位大哥，谢谢，谢谢你们，永别了……”待六个男人回头看时，三个女兵都滚下了担架，并瞬间坠入江中，他们想扑过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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