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班战士把那具越军女尸埋葬好，贾兆栋才睡足觉从老青山上下来，所以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他下山的目的是为了再看一眼大个子遗体，总觉得它太重了，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当贾兆栋踏着悬梯下到半山腰时，突然发现下面有座新坟，以为军工不过来了，而是上级来电话让把烈士遗体就地掩埋，但为什么只有一座坟墓？一座坟墓下面能埋八具遗体吗？能是能，但不妥当啊！如果真的那样，也太不尊重烈士了吧。带着疑问，贾兆栋急忙下来找到海欣说：“副连长，情况有变化了？”

海欣知道贾兆栋已经看到坟墓了，便说：“是有点变化，具体情况去问你的好朋友黄金庵吧。”

贾兆栋去找黄金庵时，见大部分烈士遗体仍然躺在那里，就更不明白咋回事了，他到黄金庵跟前指着坟墓问：“老黄，这是怎么回事？”可黄金庵坐在草地上就是不开口，还不时朝新坟看一眼。见一向快人快语、甚至带点孩子气的黄金庵这会儿却变得沉默不语了，贾兆栋又说：“你小子倒是说话呀！究竟是咋回事嘛？”

黄金庵又抬头看了贾兆栋一眼才开口说：“老贾，这件事不好说，总之我干了一件天底下最倒霉的事。”在贾兆栋的反复催促下，黄金庵才吞吞吐吐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

听到黄金庵叙述，贾兆栋也惊得合不拢嘴了，小眼睛睁得滴溜溜圆，真后悔自己贪睡没有早点下来，要不然就能见到那具越军女尸了。带着遗憾，贾兆栋起身到坟墓周围连转三圈才停步，好像确认是否真的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似的，他从坟墓那里回到黄金庵身边说：“这座坟添得倒不错，比我们老家那里有子孙的人家还要气派，只是我下来晚了一些，没有看到那个越南女兵长得是个啥样。”

贾兆栋见黄金庵情绪不佳，便不和他说话了，转身向烈士遗体走去，他走近时听到一个叫张俊的战士说：“这位兄弟的个子咋那么高啊？体重可能有那个越南女兵的两倍了。”不用看，贾兆栋就知道他们议论的是自己找回的哪具遗体。

“这位兄弟的个头超过一般人，会不会是个篮球队员啊？听说一来打仗，咱们师的篮球队就解散了，队员各回各的连队，都跟着来了。”一个叫张河波的战士接过话说。

“是这样的，篮球队不是正规编制，队员的实力都在连队。他们都是从地方特招来的，有的已经提了干，要是不打仗，就会在篮球队一直打下去，直到复员或者转业为止。”张俊说。

贾兆栋听到这里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这位兄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身体比一袋小麦还要重，原来是个篮球队员。听到这里他分开人群上前蹲了下去，然后轻轻揭开盖在大个子遗体脸上的毛巾，一看又吃了一惊：那张脸他见过，尽管已经毫无血色，但那双浓眉和棱角分明的脸庞却没有多大变化。

半年多前的一天，贾兆栋请假到市内去了一趟，办完事在六路公交车站候车准备返回。当时天上下着雨加雪，异常阴冷，好多人在等待期间都直跺脚。一辆中间部位像手风琴那样的汽车终于开了过来，停下后人们蜂拥而上。作为军人，贾兆栋只好等大家都上完了才上去，但座位已经没有了，只好站着，当然站着的还有其他人。那是个始发站，时间不到司机不能开车，司机嫌待在驾驶室里太冷，车一停就打开门到值班室去了，那里有煤饼炉子，暖和。

贾兆栋上车不久，见一个大个子战士快步走进车站，他见车门大开，便一脚跨了上去，但在看到没有空座位后又走了下去。雨加雪仍在下，车下只有大个子战士一人，他没有带伞，就那样一直站着，也是不停地跺脚。见此贾兆栋便觉得奇怪：车厢里面暖和，那哥们为什么要站在外面任雨雪肆虐啊？

十多分钟后，司机才从值班室出来进入驾驶室，跟他一起上车的还有女售票员和大个子战士。不久汽车启动，售票员售票；大个子战士则勾着头，样子有点难受。直到这时贾兆栋才明白他不提前上车的原因：那辆车是经过改装的，有点低，大个子战士上车后站不直，必须勾着头，他宁愿被雨雪肆虐，也不愿早点勾着头，说明勾着头比被雨雪肆虐还难受。

从公交车起点站到营门口路不好，弯多，站也多，走走停停途中得四十多分钟，这期间大个子战士就一直那样痛苦地站着。半路上他身边倒是空出了一个座位，但随即上来一个孕妇，大个子战士就让给她坐了。

不久师部篮球队下基层打篮球，友谊赛，目的是丰富基层连队业余生活。贾兆栋在队员中一眼就认出了大个子战士，才知道他是个篮球队员，红背心上印着一个大大的8字。后来贾兆栋听战友们说，八号队员叫大姚，今年二十二岁，也是从地方上特招的。大姚，大李之类不是篮球队员的真实姓名，而是因为身材高，战士们在他们的姓氏前面冠了一个“大”字，这样称呼起来既亲切又好记，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就把他们的真实姓名忘了。

七班战士除了黄金庵都是新兵，他们没有见过大姚打球，所以不认识。而黄金庵虽然见过大姚打球，但此时正为背回来一具越军女尸闹心，就没有再到这边来。

贾兆栋怀着复杂的心情把毛巾重新盖好，然后站起来对张俊和张河波说：“你们两个人刚才说得没错，这位兄弟就是咱们师的篮球队员，叫大姚，是个好同志，我认识。”

“八班长，我们在整理大姚遗体的时候，发现它胸前的衣服被烧焦了，肚子上还有一个大窟窿，那应该就是致命伤。”张俊说。

由于天黑，昨天晚上贾兆栋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听张俊说后又蹲下去揭开大姚胸前的毯子，看了很久才又盖上说：“这里是大姚的致命伤，但衣服怎么被烧焦了，难道他使用了光荣弹？”

“八班长，在那种情况下完全有这种可能，但前提是他已经受了重伤，看到生存无望，又觉得非常痛苦，才下了最后决心。”张俊说。

经检查，贾兆栋发现大姚的两条腿竟然都断了，而且都是皮内伤，所以在外面看不出来，据此大家分析：一定是大姚冲锋时腿被炸起的石头击断了，便挣扎着爬进那个弹坑隐蔽，但因为其它伤口失血过多，加上双腿疼痛，曾经多次昏迷过去。早上战斗就结束了，大姚知道要等整整一个白天才能有人上来抢救，也许想到就是天黑之后被战友们发现并抬回去，可能也活不成了，更不用说打心爱的篮球了，便在又一次苏醒后毅然拉响了光荣弹。

听完战友们分析贾兆栋说：“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因为我把他扛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有余温，双脚也一直搭拉着。在拉响光荣弹前那段时间里大姚一定受了不少苦，也一定想了很多。”

贾兆栋对战友们说完又看着大姚的遗体说：“大姚兄弟，因为你的身体太高，所以我在这里找不到特大号或者定制的军衣为你换上，那就穿上我的雨衣上路吧。祝你一路走好！到那边请嫦娥为你接上骨头继续打球，她是神仙，有这个办法。”说罢上山拿来雨衣，在战友们的帮助下为大姚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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