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德银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本章字节:9872字
通道全部挖好后,海欣估算了一下:每人占两米距离,头脚相抵最多可以趴进去二十三个人。为了留点活动余地,他在敢死队员中挑选了十四个,加上自己、贾兆栋和黄金庵,组成了一个十七人的收复一、二号哨兵突击队。突击队员到齐后,海欣把他们分为四个战斗小组,每个小组平均四人,黄金庵、贾兆栋、刘洪民和杨彦武分别担任小组长。
前几天汇报实施方案时,海欣只说用挖通道的办法智取,没有说突击队员的具体人数,因此当张黎听说突击队只有十七个人,而且要在白天发起进攻时,再次觉得出乎意料之外,担心海欣他们完不成任务。但他相信海欣这次还会不负众望,还能创造出一个奇迹,再说不是还有第二套方案嘛!如果海欣的第一套方案不行,第二套方案马上实施。
挖好全部通道的第二天凌晨两点,海欣就带领全部突击队员躲了进去。为了便于指挥,海欣隐藏在通道最南端,也就是距离一号哨所最近的地方,后面是黄金庵和刘洪民的第一、三小组,再后面是贾兆栋和杨彦武的第二、四小组。根据分工,一、三小组负责进攻一号哨所;二、四小组负责进攻二号哨所。上去后一起行动的小组要么都是单数,要么都是双数,单数对付一号哨所,双数对付二号哨所,好记;再加上以黄金庵和贾兆栋的“老”,带刘洪民和杨彦武的“新”,容易指挥。可见海欣考虑问题之周全。
轮战期间中越两军在攻占对方山头的时候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黎明之前发起进攻。怪不得俘虏说,越军的营以上军官几乎都在我国培训过,双方连战术都一样。因此黎明之前那段时间是个敏感期,双方的防守都十分严密,所以海欣就是要打破这个常规,给对手来个措手不及。
那天凌晨三点,越军上士班长黎文元就按照原来的习惯把他的手下叫醒了,接着开始巡逻。这时离天亮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他们就那样在一百多平方米的山头上走来走去,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四周。
突击队员们躺在窄小的通道里,全身被石头硌得生痛,要不停地翻身才会感到好受一些。这个情况海欣也早就估计到了,为此他提前给大家讲了战斗英雄邱少云的故事。那个故事发生在朝鲜战场上,课本上都有,突击队员们读书时看了只是感动,现在才有深刻体会:人家邱少云在全身被大火燃烧的情况下都能忍受,我们在通道里受这点苦算什么。
通道距离山顶从二十米到三十米不等,越军巡逻时,突击队员们都能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但不知他们“叽哩咕噜”的讲些什么。越军巡逻时不但讲话,还把石子踢来踢去,很多都落到了突击队员们躺的通道下面。
进入通道之前,海欣还一直陪突击队员们打牌,目的是让大家进去后赶紧睡觉,并对他们说:“那时有的是睡觉时间,进去后再想打牌可就不行了,所以咱们一直玩到出发时才住手。”贾兆栋潜伏的位置正好在拐角处,由于几乎熬了一夜,他一进去便躺下睡着了。朦胧中贾兆栋听到了水声,一开始还以为下雨了,可是一股骚味飘入鼻孔,觉得不对,便睁开眼睛向外查看,发现从上面流下来一个水柱,而且骚味越来越浓,才知道是越军士兵在上面撒尿,气得低声骂了句:“的,你尿吧!看你们还能尿几次。”
躺在贾兆栋前面的是杨彦华,他向后勾着头说:“八班长,的如果只是撒尿也就罢了,就怕他们蹲在上面往下拉大便,那味道更难闻。”
经杨彦华一说,贾兆栋又想起了那个在老青山上光着屁股的越军士兵,看来他们有蹲在悬崖上往下拉大便的习惯,真担心此刻那些臭哄哄的东西会掉下来。好在贾兆栋他们担心的事情后来没有发生,否则不只是闻臭味的问题,下去准备冲锋时可能还会踩到那些臭哄哄的东西,非把贾兆栋的鼻子气歪不可。
为了节约时间,又是一次性使用,海欣他们挖的那条通道高、深都在半米左右,口朝外,人只能躺进去,最南端的空间要大一些,海欣可以坐进去。海欣坐进去后,考虑即将出现的种种可能以及出现种种可能后如何应对等问题,他看到上面的石头掉下后,对躺在第二个位置上的黄金庵说:“黄金庵,往后传,现在是越军起床后活动高峰期,我们每个人都要沉住气,按事先的要求去做。”
天亮后,一个越军士兵去西边的无名高地上把早饭打回来了,另一个士兵问:“阮景洪,今天早晨吃什么?”
“木薯。”
“怎么又是木薯?这玩意把胃都吃坏了。”
黎文元在一旁听到后插话说:“陈迹酒,木薯吃厌了,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米线和面包,可是有吗?没有只能吃木薯。要说吃这东西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拉大便利索。”那个叫陈迹酒的士兵说。
“班长,咱们不是还剩下半瓶鱼肉罐头嘛,拿出来全部吃掉算了。”那个叫阮景洪的士兵说。
“全班一天才发一瓶鱼肉罐头,留到中午再吃吧。”黎文元说。
当然这些话是后来从俘虏那里知道的。
一般情况下,黎文元他们都集中在二号哨所一旁吃饭,一是那地方距离无名高地最近,打饭方便;二是洞口北侧有块高大岩石遮挡,相对安全,那块岩石就是三个多月前越军向我军示威时,倒挂贾科遗体的地方。山头不大,蹲在那里吃饭时看周围一览无余,所以这会儿黎文元不用派人站岗。但这个情况海欣当时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无法利用,因为整个早晨都是所有高地的敏感期,他要选择最佳时刻,只有那样才能做到出乎不意。
黎文元他们在吃早饭的时候,突击队员们虽然不知道,但也觉得饿了,于是便摸出带来的压缩饼干啃,摸出带来的水壶喝。那天早饭他们是这样解决的;那天中饭和晚饭他们也是这样解决的。压缩饼干吃多了,他们都觉得不如木薯好吃,起码木薯里面的水分要多一些,也好咀嚼和好咽一些。应该说,那是突击队员们一生中过得最离奇的一天,也是海欣用兵最别出心裁的一天,出发前张黎曾经问海欣:“你们要在通道里潜伏十多个小时,大家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想想牺牲的烈士,吃不消也要坚持下去。烈士们就倒在通道不远处,我们吃那点苦算什么?这些话开会时我已经对突击队员们说过了。”海欣回答说。
傍晚六点钟,也就是海欣他们在通道里整整潜伏十六个小时后,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突击队员们也开始兴奋了,每个人都把脸朝向外面,生怕大家都冲出去了自己还不知道。平时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在通道里整整憋了一个白天,就如同猛虎被囚于铁笼,只要海欣一声令下,让他们冲出去与一头熊搏斗都愿意,何况正在完成的是一项神圣使命。实际上这成了海欣无意中提前打的一场心理战。
黎文元像往常的日子一样,带人又在山顶巡逻了整整一个白天。天逐渐黑了下来,他们又待在二号哨所那里吃饭,还是木薯,不过中午没舍得把那瓶罐头吃完,这时每人又分到一条拇指长的小鱼。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全班大部分人的最后的晚餐。
黎文元他们在吃晚饭的时候也没有人站岗,要是这时海欣一声令下冲上去,问题也可以解决,可是他看不到上面正在发生的一切,只知道天快黑了;上面不再有人讲话了;也不再有人往下踢石头和拉大小便了;山顶上的越军又紧张了一天,神经已经完全松弛下来。这就是海欣需要的最佳时刻。
七点钟,天完全黑了,海欣首先跳出通道,接着把大手向后面一挥,所有突击队员在一两秒内全部跳了出来。等到大家都以小组为单位站好,海欣又把大手一挥,接着第一个向上攀登,大约一分钟后,四个小组的人全部到了山顶。
海欣上去后,先开枪打倒正在外面活动的几个越军,再把一、二号哨所的具体位置指给小组长们看,同时大声喊道:“同志们,冲啊!”
有六个越军住在一号哨所里,晚饭后三人待在外面,其余的进去休息了。进去休息的越军听到枪声,刚钻出来查看情况,就被及时赶到的黄金庵和刘洪民等人打了回去,几颗手榴弹扔进山洞,那几个人一个也没有出来。
晚饭后黎文元正坐在二号哨所外面想事情,听到第一声枪响,他以为班里哪个家伙走火了,就起身要去查看,但紧接着枪弹声响成一遍,而且就在身边,才知道出事了。还没等他把武器拿好,贾兆栋那个小组就冲到了跟前,接着是杨彦武他们。两个小组一起击毙了那里的三个越军,其中包括黎文元,不知道他死前那个事情想明白没有;一个越军被打伤后跳下山崖,后来当了俘虏;钻进哨所里面的越军也一个都没有出来。
战斗进展得比预想的要顺利,但占领了一、二号哨所,不等于控制住了整个高地,所以海欣立即用步话机请求大批官兵上来支援,并请求用炮火封锁无名高地上企图过来的越军。
海欣所请求的事,也是张黎要做的,张黎一真关注着战斗的进展,因此他在接到海欣的电话之前,就命令早已潜伏在北边洼地里的大批官兵冲了上去。海欣他们冲上山顶,大批官兵冲出洼地,两边几乎同时进行,而洼地距离山顶也就几十米远,很快就上去了;与此同时,阻挡无名高地越军的炮声也响了起来。不久照明弹也亮了,再次把两个高地照得如同白昼,三个多月前的撕杀场面又出现了,但这次的规模要小很多,结果也与上次不同:海欣他们和后来上去的人牢牢守住了一、二号哨所。
越军不甘心失败,立即进行反扑,可我军牢牢占据了有利地形,不让无名高地上的越军靠近半步。
在炮火轮番轰炸和双方的呐喊声中,海欣他们奉命撤退,战斗中突击队员周如宽和李记锁负伤,刘栋沛牺牲,后来李记锁因流血过多也牺牲了。
当晚越军在大炮和重机枪的掩护下,又向二一一高地发起了数次进攻,战斗一直持续到十点半左右,但我军一直牢牢守住高地不放。这一招三个多月前我军已经用过了,想不到越军也犯同样的错误,张黎只好连夜调兵遣将。
第二天拂晓,越军再次向二一一高地发起进攻,并且火力一次比一次猛。我军既已占领高地,岂肯放手拱让,这一天的战斗比以往那些天都要激烈,越军的伤亡人数也比以往那些天都要多,当天的战斗持续到晚上十二点钟才结束。据统计,这天他们争夺高地的次数竟达十四轮之多,使用的全部是人海战术。在张黎的指挥下,在烈士们为国捐躯精神的鼓舞下,我军官兵一次也没有让他们冲过来。
越军冲不过来,就拼命用炮打,倒挂过贾科的那块岩石高约五米,炮弹竟把它一点点削平了,碎石头不断飞进哨所,躲在里面的战士只好不停地往外扔,要不然就被活埋了。
为了阻止越军反扑,不使前功尽弃,张黎在电话里又一次对李宝胜下了死命令:“李宝胜,你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一分钟也不能停止射击,如果炮弹阻挡不住越军的前进步伐,我就撤你的职。别怕你们身边的炮弹用完,我已经派人往那里送了,山洞里有的是。”
所以那一天李宝胜他们把炮管都打红了,事后火箭炮连连长段建舍对他的一个老乡说:“那一天的仗打得实在残酷,别说步兵兄弟和我的部下受不了,就连我这个当连长的也差一点坚持不住,当时我搬炮弹搬得双臂麻木,双手鲜血直流,还吃不上饭,喝不上水,心想,不如一发炮弹打过来,把我炸死躺下去睡个长觉算了。”
那一天,连后勤部长张留宇也出来扛炮弹了,扛炮弹的人几乎每个肩上都磨出了血。
有人统计过:越军在这十多天时间里,竟发起了九十八次进攻,每次都以被我军打退而告终;除了强攻,他们还对高地实施了一百二十余次偷袭,也都被我军及时发现并打退了。为了夺回高地,越军这次付出了二百多条生命的代价,轻重伤员也不计其数。
战斗平息几天后,我军副总参谋长张至秀站在老青山上对陪同的唐泉东等人说:“最近两次二一一高地战斗都打成这个样子,是我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更想不到我军的指挥员和越军的指挥员,会在同一个地方犯同样的错误。这打仗啊,光靠硬拼是不行的,得打有把握之战,采取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才行。”
张至秀缓了口气继续说:“在那个山头上,敌我双方指挥员各犯了一次错误,结果导致将近四百人死亡,伤员不计其数,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而那个高地上面仅一百多平方米,如果把遗体一个个摆上去的话,估计得放两层才行。对面哪是一个高地啊?它分明是一台巨型绞肉机,把几百条生命都绞杀了!”说完,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