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儒勒·凡尔纳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本章字节:12596字
由于经常跟植物园学术界的学者们接触,康塞尔慢慢地学会了很多知识。在生物学的分类方面,我毫不夸张地说,他简直就是一个专家,他能像杂技演员一样熟练地把门、类、纲、亚纲、目、科、属、亚属、种、变种分得一清二楚。不过,他的学问只限于分类学方面,他的主要生活就是每天进行分类,除了这些,别的他都不会。他精通分类理论,实践经验却很匮乏,我想他大概连大头鲸和长须鲸都分不清楚!但这是个非常忠实可靠的小伙子。
康塞尔跟着我到处去进行科学考察,时至今日,已经有十来年了。对于旅途的时间有多久,或者路程有多远,会有多么辛苦,他从来不考虑。无论是去中国还是去刚果,他都是整理好行李就走,一句废话也不问。他身强力壮,肌肉发达,百病不侵,又总是那么气定神闲,为人随和,至于思考能力方面,那就更不用谈了。
这个小伙子二十岁了,他的年龄和主人的年龄之比是十比二十。我用这种方式说我今年四十岁,还希望读者们原谅。
康塞尔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他也有缺点,就是太拘泥于礼节,已经到了让人恼火的地步,就连跟我讲话,他都是使用第三人称。
“康塞尔!”我一边忙着准备出发的行李,一边又叫他。
对于这次的远行,我相信这个忠实的小伙子肯定会跟我去。如果是平时我根本就不用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同去,但这次旅行却跟以往不同,谁也不能确定要去多长时间,而且是有危险性的,要去追捕一个能把一艘二级战舰像核桃壳一样撞碎的怪物。再沉着的人面对这样一次危险的远行,都会认认真真地考虑一番。康塞尔会有什么想法呢。
“康塞尔!”这是我第三次叫他。
康塞尔应声而出。
“先生,叫我吗?”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我。
“是的,是我叫你。替我准备一下,你自己也准备准备,我们两小时以后就要出发。”
“悉听尊便,先生。”康塞尔安静地回答。
“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快点把旅途中所需要的东西都放进我的箱子里,衣服、衬衣、袜子,不用数了尽量多拿,快,快去办吧!”
“先生,您的那些标本怎么办呢?”康塞尔说。
“以后再说吧。”
“什么!先生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植物、大马、大蛇以及其他骨骼,又怎么办呢?”
“暂时把它们都寄放在旅馆里。”
“那只活野猪怎么办呢?”
“我们不在的时候,我会托人来喂它。另外那些用于研究的动物,我也会托人将它们运回法国去。”
康塞尔问我:“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回巴黎去吗?”
“这个……当然……要回去……”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但要绕一下。”
“先生,这个弯您喜欢绕吗?”
“呵!没什么!小事一桩!只是走了一条不是那么直接的路而已。我们要乘坐‘林肯号’出发。”
“先生觉得合适就行。”康塞尔平静地回答。
“你要知道,我的朋友,事关那个怪物……那条出了名的独角鲸的问题……我们要把它从海上清除出去……《海底的神秘》这部八开两卷本的作者。不能置身事外,必须跟着法拉古司令一同出发。这是光荣的任务,但是……也很危险!我们不知道真正的目的地在哪里!这怪物的脾气很任性!但我们仍然要去!我们的舰长是个有胆有识的人……”
“我跟着先生,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康塞尔回答。
“我是什么都不隐瞒你,这次旅行也许是最后一次,说不定去了就回不来了呢!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悉听尊便,先生。”
一刻钟以后,康塞尔整理好了箱子。他做这种事情太轻松了,我相信什么也不会缺少,因为这个小伙子在整理衬衣和衣服的分类方面,跟对鸟类或哺乳类动物的分类一样在行。
旅馆的电梯把我们送到底层与二楼之间的大厅。我下了几级台阶便来到了地面一层,我在那个总是围满了人的大柜台上结了账。我做了交代,托人把一捆一捆打好包的动、植物标本运回巴黎,还留下了足够喂养那头野猪的钱,托人喂养它。然后我跳上了一辆马车,康塞尔跟在后面。
马车跑这一趟的车费是二十法郎。我们经过百老汇路直奔团结广场,再沿着第四号路到达和包法利街的交叉路口,拐进加上林大街,在三十四号码头停了下来。加上林轮渡把我们连人带马还有车运到了布洛克林。布洛克林属纽约的一个大区,它的位置在东河左岸。几分钟之后,我们便到达了停泊“林肯号”的码头。“林肯号”的两座烟囱正冒着黑色的浓烟。
我们一到达“林肯号”的码头,马上有人来把我们的行李搬到这艘大船的甲板上。我急忙上了船,询问法拉古舰长在哪里。一个水手说他在船尾的楼上,并带我去见他。红光满面的法拉古司令立刻向我伸手,说: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就是彼埃尔·阿龙纳斯先生吧?”
“是的,”我回答,“那么您一定是法拉古舰长吧?”
“正是,正是。教授,非常欢迎您的到来,您的舱房早就准备好了。”
我行个礼告辞,好让舰长准备起航的事。有人将我带到为我预备的舱房。
“林肯号”是为了完成这项新的使命而精心挑选的,而且还进行了更合理的改造。它是一艘速度很快的二级战舰,有高压蒸汽机的配置,能使气压增加到七个大气压。依靠这样的气压,“林肯号”的平均时速可以达到十八点三海里,这样的速度是很了不起的,但要和那只巨大的鲸鱼类动物搏斗还嫌不够。
战舰内部的装备和这次航海任务的要求完全相符。对我所住的舱房,我感到很满意。它的位置在船的后部,房门和军官们的餐室相对。
我对康塞尔说:“这个舱房很不错。”
康塞尔回答说:“住在这里就像寄生蟹住在海螺壳中一样舒服。先生不要介意我的话。”
我让康塞尔留在舱房里将我们的箱子好好安顿一下,一个人来到了甲板上,看看起航前的准备工作。
“林肯号”还被拴在布洛克林码头的缆柱上,这时候,法拉古舰长正在叫人解开拴住它的最后几根缆绳。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如果再晚来一刻钟,甚至用不了一刻钟,这艘船就会开走了,而我也就和这次非同一般的、离奇神秘的、让人难以置信的远征擦肩而过了。虽然这次远征的记述是真实的,但是接下来肯定还会遭到怀疑。
法拉古舰长迫不及待地要把船开到那个动物所在的海中,他可是一天、甚至一个小时也不想耽误。他叫来了船上的工程师。
“压力够了吗?”舰长问他。
“够了,舰长。”工程师答。
“起航!”法拉古舰长大声地喊道。
开船的命令通过话筒传到机器房,接到命令后,轮机人员立即启动了机轮。蒸汽机声呼啸着涌进了半开的进气阀中。一排排横列的活塞“咯咯”地响个不停,推动着机轴的连杆。推进器的轮翼不断加大速率,搅动着海水,于是“林肯号”在上百只满载观众前来送别的渡轮和汽艇的簇拥下,庄严起航了。
好奇的人们挤满了布洛克林码头和东河沿岸,五千万人发自肺腑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在密密麻麻的群众头顶上,成千上万块手帕在兴奋地招展着,不停地向“林肯号”敬礼告别,此情此景,一直延续到船抵达赫德森河口,纽约城所在的长形半岛的尖端,人群才渐渐散去。
大船沿着新西州海岸向前行驶,河的右岸景色优美,别墅一座连着一座。当大船从炮台中间穿过的时候,炮台鸣起了礼炮,表示对大船的敬意。“林肯号”为了表示向它们答礼,连续升了三次美国国旗,把那三十九颗星放在后桅横木上被照耀得闪闪发光。然后,大船改变航向,驶进了设置着航标的航道。大船经过沙洲的时候,受到了洲上数千观众的欢送。
护送大船的渡轮和汽艇一直紧随在后面,一直到了灯船附近,它们才离开大船回去。灯船上有两道灯光,标明那里是纽约航路的出口。
这时正好是下午三点。领航员从大船下来,上了他的小艇,朝着在下方等着他的一艘小快船驶去。煤火越烧越旺,机轮更加快速地搅动水波,大船沿着长岛低低的黄色海岸行驶着。晚上八点,长岛的灯光被甩在了西北方以后,船便开足了马力,在大西洋昏暗的海面上全速前进了。
尼德·兰
法拉古舰长是一位十分出色的海员,由他来指挥这艘战舰是最当之无愧的。他和他这艘战舰融为了一体,成了这艘战舰的灵魂。关于那条鲸鱼类动物的问题,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怀疑,在这艘船上,他不许任何人讨论那只动物是否存在。他相信确实有这个动物,就像许多老实妇女相信有利维坦利维坦,《圣经·以赛亚书》中象征邪恶的海中怪兽。一样,完全是出于信仰,而不是出于理智,那个怪物是存在的,一定要把它从海上清除,他为此发过誓。他像罗得岛的骑士,像戈松岛上那个去和践踏自己岛屿的巨蟒搏斗的迪厄多内。要么是法拉古舰长杀死独角鲸,要么就是独角鲸要了法拉古舰长的命,这件事是没有折中余地的。
船上的海员们对他们长官的意见都表示赞同。对碰见怪物的各种机会他们总是在谈论着、争辩着和猜测着,他们也经常对辽阔的海面进行观察。抢着要到桅顶横木上去值班的海员不止一个,如果不是这种情况,碰上这样的苦差事,肯定都会满腹牢骚的。只要太阳还没落下,船桅边总是挤满了水手,甲板上很烫脚,在那儿很难站得住脚,但是他们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事实上,“林肯号”离太平洋的海水还远着呢。
船上的全体人员都全神贯注地侦察着海面。大家都希望能发现海麒麟,用鱼叉叉死它,把它拖到船上,将它切成碎块。另外,法拉古舰长说,他还准备了两千美元的奖金,不论水手还是长官,谁先报告海麒麟的消息,就把这笔奖金发给谁。所以,“林肯号”上的所有眼睛都显得更加忙碌,这个情景是可以想象得出来的。
我当然也不甘心落后,我不会让别人替我去做自己每天应做的观察。这只船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更名为“多眼号”。在所有的人当中,只有康塞尔不同,他对我们大家都感到兴奋的这个话题无动于衷,跟船上高涨的热情显得很不协调。
我已经说过,法拉古舰长是个很细心的人,他精心准备了各种捕获鲸鱼类的装备,就是一只专业的捕鲸船也未必会有这么精良的装备。现在,我们船上的武器从手投的鱼叉到鸟枪的开花弹,还有用炮发射的铁箭,真是应有尽有。还有一门经过改进的后膛炮放在前甲板上,它的炮身很厚,炮口很窄,从炮栓装弹。这门宝贵的大炮是美国造的,可以发出重四公斤的锥形炮弹,射程是十六公里。这种炮的模型曾在1867年的万国博览会中展览过。
所以,“林肯号”上拥有着最全面的歼灭性武器。而且,船上还有鱼叉手之王尼德·兰,这对“林肯号”来说,犹如锦上添花。
尼德·兰是加拿大人。此人身手不凡,灵敏冷静,又大胆,要想逃脱他的鱼叉,长须鲸必须要非常狡猾,大头鲸需要格外机灵才行。在这种危险的叉鱼职业中,他还没有碰见过敌手。
尼德·兰四十岁左右。他的块头很大,身高大概有六英尺高,身体结实,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脾气十分暴躁,谁要是惹了他,他就会暴跳如雷。他的长相很引人注意,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使他的脸庞变得格外生动。
我觉得,法拉古舰长把这个人请到船上来是个明智之举。他的眼光敏锐,四肢有力,从这些方面来看,他一个人就足以抵得上船上的全体海员。我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来比喻他,只能把他比作一架高倍望远镜,同时又是一门随时可以发射的大炮。
说尼德·兰是加拿大人,也可以说他是法国人不管他有多么难打交道,我必须承认,他对我却有某种好感,可能是我的国籍吸引了他。对他来说,有了说拉伯雷拉伯雷(14831553),法国作家,人文主义者,代表作为长篇《巨人传》。时代法语的机会;对我来说,有了听这种古老法语的机会。拉伯雷时代的法语如今在加拿大的几个省仍然在使用。魁北克是这位鱼叉手的老家,当这个城市还属于法国的时候,他家里就已经出了很多勇敢的捕鱼手了。
尼德·兰逐渐有了谈话的兴致,他讲的那些北极海中冒险的故事让我听得很入迷。他在讲捕鱼和搏斗故事的时候,带着浓郁的诗意。他讲的故事有声有色,就像叙事诗一样,我听他讲故事,好像是在听加拿大的荷马吟咏北极的《伊利亚特》伊利亚特,古希腊盲诗人荷马的叙事体史诗,是重要的古希腊文学,也是整个西方的经典之一。
我之所以要根据我现在对他的认识,来描绘这位勇敢的鱼叉手,是因为我们在患难中已经成为老朋友,牢不可破的友谊已经把我们紧紧地连在一起!啊!勇敢的尼德·兰!真希望自己能再活一百年,可以用更长久的时间想念你!
那么,对于海怪的问题尼德·兰是怎么看待的呢?我承认,船上的人,只有他不同意大家的看法,他并不相信有什么海麒麟、独角鲸,他甚至回避这个问题。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跟他谈到这件事的。
7月30日,就是我们起航三个星期后的那一天,夜色很美,我们的船到了跟白岬同一纬度的地方,在距离巴塔戈尼亚海岸三十海里处。我们已经越过了南回归线,距离南边的麦哲伦海峡不到七百海里。不出一个星期,“林肯号”便要在太平洋的波涛上乘风破浪了。
尼德·兰和我一起坐在尾楼甲板上,一边望着这深不可测的神秘大海,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此时,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巨大的海麒麟身上,对我们这次远征的成功或失败的各种可能都进行了一番分析。说着说着,我发觉尼德·兰一声不吭,只让我一个人说,于是,我干脆来个单刀直入。
“怎么回事啊,尼德·兰?”我问他,“您怎么就认为我们追逐着的鲸鱼类动物不存在呢?您如此怀疑,是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尼德·兰在回答之前,看了我一会儿,习惯性地用手拍了拍他那宽宽的脑门,闭起双眼,好像集中一下思想。他说:“我有理由,阿龙纳斯先生。”
“尼德·兰,您是一位职业的捕鲸专家,对海中的巨大哺乳类动物您很熟悉,照理您应当容易接受这个巨大的鲸鱼类动物存在的事实,可是您竟要来做最后一个怀疑这事的人,这是我万万想不通的!”
“教授,您那样想可就错了。”尼德·兰说,“一般人相信有奇异的彗星穿过宇宙,或是有太古时代的怪物生存在地球的内部,还说得过去,但天文学家和地质学家就绝不会承认有这种离奇的东西存在。我是个打鲸鱼的人,追捕过鲸科动物,用鱼叉叉过很多,也杀死过好几条,可是,不论那些鲸鱼进攻的力量有多强,不管它们用尾巴还是用长牙,也绝不可能将一艘汽船的钢板毁坏。”
“可是,尼德·兰,有很多关于独角鲸的牙齿把船底钻通了的传说啊。”
“要是木头船,是有这个可能性的,”尼德·兰回答,“不过,就连这样的事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能承认长须鲸、大头鲸、独角鲸可以将钢板穿透。”
“尼德·兰,您听我说……”
“不,教授,您说什么我都可以听,但这个不可能!或许这是一条巨大的章鱼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尼德·兰。章鱼只是一种软体动物,这名字本身就已经表明它的肌肉不怎么坚硬。就算章鱼的身长有五百英尺,它也不会属于脊椎动物这一门,对‘斯各脱亚号’或‘林肯号’这类的船,根本造不成伤害。因此有关这类海怪或怪物的事,纯粹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