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儒勒·凡尔纳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本章字节:12982字
夜晚十点五十分,在战舰前面三海里的海面上又有电光亮了起来,还是跟昨天夜里一样强烈耀眼。
那条独角鲸好像一动不动,随着海水荡漾着。也许是白天跑得太累了,睡着了。法拉古舰长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决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他下达了命令。为了不惊醒对方,“林肯号”将航速降低,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在大海中碰到睡着了的鲸鱼而攻击成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稀罕的,尼德·兰也不止一次在鲸鱼昏睡的时候叉中了它们。加拿大人又到了船头斜桅下,走上了他原来的岗位。
战舰毫无声息地、缓慢地前进着,在和这怪物距离有三百七十米左右的时候,将气门关掉,船靠惯性移动着。船上的人屏住呼吸。甲板上一片沉寂。我们距离白热的焦点不到一百英尺了,光度越来越强,照得我们的眼睛发花。
这时,我伏在船头前面的栏杆上,看着下面的尼德·兰,他一手拉着帆索,一手挥动他手里锋利的鱼叉。他距离那头睡着的动物还有不到二十英尺的距离了。
突然,他猛地伸出胳膊,将鱼叉投了出去。我听到鱼叉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和坚硬的躯壳碰撞了。
对面的电光突然灭了,两股巨大的水柱猛地向战舰的甲板喷了过来,犹如一股激流从船头向船尾冲去,将船上的人们冲倒了,护墙桅的绳索也被打断了。
接着,我们的船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还没等我站稳脚跟,我已经从船栏杆边被抛到大海里了。
种类不明的鲸鱼
尽管突如其来的落水把我吓得够呛,但当时的感觉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我一下子被抛进了大约二十英尺的大海深处。虽然我沉在了深水里,神志却很清醒。我是个游泳高手,当然跟拜伦或爱德力·坡那样的游泳大师是无法相比的。我两脚一用力,使劲一蹬便浮出了水面。
用眼睛寻找战舰的方位是我浮出水面后最关心的一件事。船上的人是否知道我被抛到了大海里?“林肯号”是否改变了航向?法拉古舰长放小船下海了吗?我有希望获救吗?
四周一片漆黑。我隐约看到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慢慢消失在东方,因为离得远,已经看不清它的标灯了。那肯定是我们的战舰。我觉得自己完蛋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大声喊叫着,两手拼命地向着“林肯号”游去。
我身上的衣服湿了贴在我的身上,非常碍事,我使不上劲。我透不过气了!我在往下沉……
“救救我!”
这是我最后的一声呼唤。我的嘴里呛了好多海水。我努力地挣扎着,我就要被卷入深渊中了……
突然,我感觉一只很有力的手拉住了我的衣服,我被托出了水面,我听到耳边有说话的声音,是的,确实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如果先生愿意趴在我的肩膀上,这样会轻松很多。”
我一把抓住我忠实的康塞尔的胳膊。
“是你呀!”我说,“原来是你呀!”
“先生,正是我,”康塞尔答,“我愿意听先生的吩咐。”
“是刚才被撞的时候把你跟我一起抛到大海中来的吗?”
“才不是呢。我是为了服侍先生,跟着先生跳下来的!
真是可敬的小伙子,他觉得这样做是天经地义!
“战舰哪里去了?”我问。
“战舰呢?”康塞尔一边回答一边转了个身,“我觉得先生就不要再指望那艘战舰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在我往大海里跳的一刹那,我听见掌舵的人喊:‘舵和螺旋桨都坏了。”
“什么?都坏了?”
“是的!是被那怪物的牙齿咬坏了。我想,这是‘林肯号’受到的一点儿小伤。可是,对我们来说这种情况不是很好,因为船的舵失灵了。”
“这么说,我们完了!”
“可能吧,”康塞尔十分冷静地回答,“不过,我们还可以支撑几个小时,我们可以在这几个小时里做很多事情!”
康塞尔坚定和冷静的话语使我很受鼓舞。我游得更有劲了,但我的衣服把我包裹得很紧,就像一块铅皮一样,它使我的动作无法舒展,我觉得自己难以支持下去。康塞尔看出了这一点。
“先生,请允许我把你的衣服割掉吧。”他说。
他把一把刀子放在我的衣服下面,从上到下快速地割开了衣服。然后,他动作灵活地帮我脱掉了衣服,我就抓住他开始游动起来。
然后,我也把康塞尔的衣服脱掉了,我们就一起肩并肩地在水上开始了“航行”。
可是,我们面临的处境仍然很危险。我们的失踪可能没被发现,即使被发现了,已经受到损伤的战舰也不可能回到这边来救我们。现在,大船上的小艇是我们唯一的指靠了。
康塞尔对这个假设做了很冷静的分析,并相应地做了随后的计划。这个小伙子的性格真是很奇怪!他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沉稳冷静!
他认为,既然现在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希望“林肯号”放下小艇来救我们,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努力坚持,坚持的时间越长越好,这样才能等到小艇到来。于是,为了不使我们俩同时把力气耗尽,我决定我们要分开来使用我们的力量。下面就是我们商量好的办法:我们两个人中,一个人交叉两臂,伸直双腿,朝天躺着,浮着不动,另一个人一边游水一边推着这个人前进。这种“拖船”的工作,每人不能超过十分钟,我们这样替换着做,就可以在水面漂浮好几个钟头,也许可以一直支持到天亮。
这是只能靠碰运气的事!不过希望本来就是扎根在人心里的啊!而且,我们还是两个人。最后,我可以肯定一点,虽然这看来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打破我心中的一切幻想,即使我逼迫自己“绝望”,现在也根本做不到!
战舰和那个鲸鱼相撞是发生在夜间十一点钟左右。所以我们还得再游八小时,才能等到太阳升起来。我们这样替换着游,肯定可以坚持游八小时。海面上风平浪静,节省了我们不少体力。我有时想用眼光看透这浓重的黑暗,却什么也看不见,打破黑暗的,只有我们的动作激起的浪花透出的一点闪光。我看着闪闪发光的波浪,看着它们被我的手臂击成浪花,平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我们好像是在一个水银浴场里游泳。
到了凌晨一点左右,我感到特别疲倦。四肢剧烈地痉挛,变得越来越僵。康塞尔不得不来扶持我,于是保全我们两个人生命的重担就完全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开始喘起了粗气,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了。我明白,他也无法支持太长的时间。
“放开我!别管我了!”我对他说。
他回答:“让我丢下先生是永远也不可能的!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先生的前头!”
这时,一片厚厚的云彩被风向东边吹去,月亮从这块云彩的边上露了出来。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这仁慈的月亮使我为之一振,又有了力量。我抬起头来,向四周望了望。我看见了那艘战舰,距离我们大概有五海里,远远望去,漆黑一团。但是,却没有一只小艇!
我想喊。可是离得这么远,叫喊又有什么用!而且我的嘴唇肿了,也发不出声音来了。康塞尔还能说出话来,我听到他连续喊了几声:“救命呀!救命呀!”
我们停止动作,侧耳静听。虽然我的耳朵因为充血而嗡嗡作响,但我还是觉得好像有人在对康塞尔的呼喊作出回应。
“你听见了吗?”我有气无力地问。
“听见了!听见了!”
接着,康塞尔又向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
这一次,错不了!确实有人在回应我们的呼喊!这声音是被抛弃在大海中的受难者发出的吗?是撞船的另一个牺牲者吗?或者是战舰上的一只小艇在黑暗中对着我们呼唤吗?
康塞尔使出了最后的一点力量,撑着我的肩膀,我努力抗拒我最后的一次痉挛,他把半个身子浮上水面看了看,然后又精疲力竭地躺了下去。
“康塞尔,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他喃喃地说,“我看见……我们还是先不要说话……保留点力量吧……”
他看见了什么呢?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个怪物来了……可是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呢……如今也不是约拿约拿,《圣经》中的一位先知,在海上遇到风浪,躲在鲸鱼肚子里三天,终于得救。躲在鲸鱼肚子里求活命的年代了!
康塞尔还在拖着我往前游。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往前看看,并发出呼救声,回答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我几乎什么都听不见,我的气力已经全部用尽,手指也僵硬得不听使唤;我的嘴不断地抽搐着,一张开嘴就会被咸涩的海水灌满;我感到浑身发软。我最后一次抬了抬头,然后就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坚硬的物体碰了我一下,我就紧紧地靠着它。接着,我觉得有人把我往水面上拉,我的胸部不胀了,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我的身体由于受到有力的摩擦,我很快便恢复了知觉。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康塞尔!”我喃喃地喊了一声。
“先生叫我吗?”康塞尔问我。
这时,月亮正往西面缓缓沉下去,在它最后一丝光芒的照耀下,我看到的不是康塞尔的脸孔,但我立刻认出了他。
“尼德·兰!”我喊。
“先生,正是我,是来追他的奖金的人!”加拿大人答。
“您也是在战舰与那个怪物相撞时被抛入海里的吗?”
“是的,教授,我比您稍微幸运一点,我几乎是立刻就站到了一个浮动的小岛上了。”
“一个小岛?”
“是的,或者,说得更明白点,是站到那只巨大的独角鲸身上。”
“请您讲得清楚点,尼德·兰。”
“很简单。我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的鱼叉无法伤害到它,为什么碰在它表皮上就被碰钝了。”
“为什么呢?尼德·兰,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东西是钢板做的,教授!”
听到这里,我努力打起精神,把过去的那些事重新回忆一番,并且对自己以前的那些想法重新检查了一下。
加拿大人说的最后几句话,使我心中的想法立即发生了转变。这个如今成了我们临时避难所的生物或物体,半个身子浸在海水里,我很快爬到了它的上面。我用脚试着踢了踢它,很明显,这是个坚固结实、钻不透的硬物体,而不是构成海中哺乳类动物的庞大躯体的柔软物质。
不过,这个坚硬物体可能是一种骨质的甲壳,就像太古时代动物的甲壳似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这个怪物归到两栖的爬虫类当中,如龟鳖、鳄鱼、遥龙之类。
但是不对!我脚下的灰黑色的背脊是有光泽的、滑溜溜的,没有鳞状花纹。更不可思议的是,撞它的时候会发出金属的回声,怎么说呢,好像这东西……我只好说它是由螺丝钉铆成的铁板制造的。
不可能再有什么怀疑了!如今应当承认,这个使整个学术界伤透了脑筋,使东西两半球的航海家琢磨不懂的怪东西,是一种更为惊人的现象,是个人造奇观。
即使发现了最怪诞、最荒唐,甚至神话式的生物,我也不会如此地震惊神奇的东西出自造物主之手,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在眼皮底下突然发现一种由人的双手实现的不可能有的神秘之物,那就要让人感到十分惊愕了!
现在没什么可怀疑的了。我们现在正躺在一只潜水船的脊背上,根据我的判断,这船的样子像一条巨大的钢鱼。关于这一点,尼德·兰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康塞尔和我只能同意他。
“这么说,这只船里面应该有一套驾驶机器和一批驾驶人员吧?”我问。
“这是很明显的,肯定有。”鱼叉手答,“不过,我在这个浮动小岛上已经待了三个小时了,它还没有一点动静。”
“这船一直没有动过吗?”
“没有动过,阿龙纳斯先生。它只是让海浪晃着它动,它自己却不动。”
“可是,它移动的速度很快,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它能有这样快的速度,必然要有一套机器和一批操纵机器的人,我由此可以推断……我们是获救了。”
尼德·兰带着略带保留的语气“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这个奇异的东西好像是为了要证明我的论据是对的,它的后面翻起了浪花,它的推动器显然是一架螺旋桨,它开始动了起来。我们赶紧抓住它那浮出水面约八十厘米的顶部。幸运的是,它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尼德·兰低声说:“如果它总是在水平面上行驶,我倒一点不在乎,但是,如果它忽然来个心血来潮,一下子沉到水底下,那我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加拿大人说得很有道理。所以,赶快想办法跟里面的人取得联系才是最要紧的。我在它的上层搜索着,想找到一个开口,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找到一个“入孔”,但是,那上面都是一行行很清楚、很均匀的螺丝钉,将钢板结结实实地衔接起来,根本就找不到一点缝隙。
而在这时,月亮也落了下去,我们的眼前变得漆黑一片。看来要想办法进入这只潜水船的内部,只好等到天亮了。
这样一来,我们的命运就完全掌握在指挥这机器的神秘领航人的手里了。如果他们下潜到海底,我们就彻底完蛋!只要他们不下潜,我们就有办法联系到里面的人。因为,如果他们自己不能制造空气,他们就必须要经常浮出洋面更新他们的空气成分。这样,就必须有一个通气孔,使船内部可以跟外界的大气互相交流。
至于希望法拉古舰长来救我们的想法,现在彻底放弃了。我们被这个家伙往西边带去,速度不快,但我估计每小时也有十二海里。船的推进器十分规律地搅动着海水,偶尔会浮出水面,将闪着磷光的水柱向高空喷去。
快到凌晨四点左右,这艘船突然加快了速度。海浪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们被拖得头晕眼花,有点儿坚持不住了。幸运的是,尼德·兰的手在慌乱之中摸到了一个钉在钢背上的大环,我们就牢牢地挽住它,才不至于滑倒。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我的记忆已经凌乱,无法把这一夜的印象清楚地记述下来。但有一件小事我还记得,就是在大海和风暂时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那是一种由远处传来的不可捉摸的乐曲的和声,转瞬即逝,但是非常悦耳。全世界的人都无法解释那水底航行的秘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生活在这只怪船里的人都是怎样的呢?使它有这样惊人的速度的是什么样的机械呢?
太阳出来了。晨雾笼罩着我们,但很快就消散了。这艘船的顶部很像一个平台,我正要仔细观察一下船壳的时候,忽然觉得船慢慢地往下沉了。
“喂!真是见鬼了!”尼德·兰一边用脚狠踢钢板,一边恼怒地喊着,“开门啊,让我们进去,你们这些不好客的航海人!”
推进器拨水的声音隆隆作响,里面的人是很难听到他的话的。幸运的是,船一会儿又不往下沉了。
突然,从船里面传来一阵猛烈推动铁板的声音。一块铁板被掀了起来,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怪叫了一声,立刻又消失了。
不久,八个膀大腰圆的蒙面壮汉,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拉着我们进了他们那可怕的机器中。
动中之动
我的伙伴和我,连方向都还没来得及辨明,便被他们粗暴地架进了这只潜水船中。被带进这个浮动的监牢中,我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内心感受是怎样的,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感受:我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寒战,浑身上下顿时变得冰凉。现在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什么人呢?很明显,他们正是一群新型的、在海上横向霸道的海盗。
上面狭小的盖板在我们走进以后立即关上了。我们的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从光亮之处到黑暗的地方,看不见任何的东西。我感到自己赤裸的双脚下正踩着一架铁梯。跟在我后面的是被人牢牢抓住的尼德·兰和康塞尔。在铁梯的下面有一扇门打开了,我们进去之后又立即“砰”的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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