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儒勒·凡尔纳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本章字节:12084字
现在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关在里面了。我说不出来,也无法猜出来我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眼前漆黑一片。这是一种绝对的黑暗,过了好几分钟,我的眼睛依然是看不到一丝微光,而那种隐约浮动的微光,即使在最浓重的黑夜里,也是应该存在的。
对于这些人款待我们的方式,尼德·兰感到十分愤怒,大发雷霆。
“真是见鬼了!”他喊,“这些人的待客方式跟喀里多尼亚人有一比!他们就差吃人了!我才不会感到奇怪呢,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是不会老老实实地等着他们来吃掉自己的!”
康塞尔平心静气他说:“尼德·兰好朋友,安静些,安静些,我们还没有被放在烤盘里呢,现在还不是发火的时候。”
“是的,现在确实还没有放在烤盘里,”加拿大人回答,“但我们已经在烤炉里了,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里实在是太黑。哼!幸好我身边还带着我的那把尖板刀,用得着它的时候,我是会看得清楚的。这些强盗,看他们哪个敢先来向我动手……”
“别发火,尼德·兰,”我对鱼叉手说,“发脾气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万一有人在对我们说的话进行监听,只会让事情更加恶化,我们倒不如先想办法弄清楚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摸索着走着,走了五步,就碰到一堵铁墙,是一堵用铆钉铆起来的钢板墙。然后,我又将身子转了回来,撞到了一张木头桌子,有几张方板凳摆在桌子边上。这间监狱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麻垫子,走在上面,一点脚步声也听不到。墙壁光秃秃的,没有门窗。康塞尔从相反的方向走过来,碰到了我,我们又回到这舱房的中央,这舱房大约有二十英尺长,十英尺宽。至于它有多高,尼德·兰的个子很高,也没摸到顶,无法衡量出来。
过了三十多分钟,我们的情形还是老样子。突然,我们眼前一亮,眼前的黑暗瞬间消失,而变成耀眼的光明。我们的牢狱突然亮了起来,就是说,房中突然充满了十分强烈的发光体,光强烈得简直让人受不了。看见这又白又亮的强光,我认出来,这就是发生在潜水艇周围,很美丽的磷光似的电光。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我看见光是从装在舱顶上一个半透明的半球体发出来的。
“好了!我们总算能看清楚了!”尼德·兰手拿着刀,作防卫的姿势,大声地说道。
“是啊,我们能看清楚了,”我答,同时提出相反的意见,“不过我们的处境还是跟刚才一样并没有变得明朗起来。”
“恳请先生耐心点。”康塞尔冷静地说。
舱房突然明亮起来,我正好可以仔细地观察一下里面的环境。房中只有一张桌子和五张凳子。看不到门窗在哪里,大概是密封的。船上是死一般的寂静,我们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无法猜得出这只船到底是行驶着呢?还是浮在海面上呢?或者是沉在海底下呢?
我估计船上就会有人来,否则那个球不会无缘无故地亮起来。要是我们被这些人遗忘了,他们就会使这所监牢一直黑暗着。
我的预料真的没错。不久便有门闩的响声传了进来,门被打开,走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的个子又矮又小,肌肉异常发达,肩膀十分宽阔,四肢强健,头颅很有棱角,头发茂密乌黑,胡须很重,眼光灵活锐利,他整个人充满了南方人的风度。狄德罗狄德罗(1713—1784),法国启蒙思想家、唯物主义哲学家和文学家。说得好,人的动作是有隐喻性的,现在这个个子矮小的人正是这种说法的生动证明。我觉得他平时说话时,一定是充满了修辞学中的各种譬喻词汇。当然,我并没有机会来证实这一点,因为他讲的话很奇怪,我根本就听不懂。
另一个更值得详细地描述一番。格拉第奥莱格拉第奥莱(1815—1865),法国生理学家。或恩格尔的门徒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属于什么类型的人,我不用犹豫就立刻将这个人的主要特点看了出来:第一,他是个很自信的人,因为他的头高傲地摆在两肩形成的弧线中,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看人的时候,总是那么冷静;第二,他是一个很镇定的人,因为他的肤色,苍白不红,说明他的血液循环很稳定;第三,他是一个性格坚毅的人,这从他眼眶肌肉的迅速收缩看得出来;第四,他很勇敢,因为他的呼吸量很大,表明生命力旺盛。
我还要补充的是,这个人的气质很高傲,他坚定的目光反映出他高深的思想。从他整个形貌及其举止和表情的一致性来看,根据相面先生的说法,他应该是一个坦诚直率的人。
我一看到这个,心里不由自主地就踏实下来,我感觉我们的会谈结果会很好。
这个人的年龄在三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我看不出他的准确年龄。他大个子,宽额头,高鼻梁,嘴唇的轮廓十分清晰,牙齿整齐,双手细嫩而修长,套用手相术的说法,这是一个特别“精灵”的人,就是说,这双手和他富有情感的心灵正好相配。这个人可能是我所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完美的一个类型。他还有一个特别细微的特征,两眼之间的距离比一般人要远一些,因而视野宽阔,可以同时看见很多东西。这一特点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得以证实,他的眼力比尼德·兰的要高很多。他盯着一件东西的时候,眉毛便紧紧竖起,宽大的眼皮也微微合起,这样一来,眼珠正好被眼皮圈着,视野的范围因此而缩小。因距离远而变小的物件,都被他放大!在我们看来是很模糊的海波,他一目便能了然!海底深处的一切情形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要看一眼便触及你的灵魂!多么厉害的眼光!
这两个陌生人,头上戴着水獭皮做的便帽,脚上穿着海豹皮的水靴,身上的衣服是由一种特殊织物做成的,腰身宽松,动作起来灵活自如。
很显然,两人中高大的那位是这船上的首脑。他仔细地将我们打量一番,不说一句话。然后转过身去,用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跟他的同伴讲了一会儿话。他们的语言母音的声调好像变化很多,是一种响亮、和谐、婉转的语言。
他的同伴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回答着什么,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谈话。然后,他把视线移了回来,好像直接问我。
我用法语回答他,说我听不懂他的话。但他似乎也听不懂我的话,这情形真是很尴尬。
康塞尔对我说:“先生还是把我们的情况跟他们讲讲,也许这两位先生能听懂几句!”
我重新把我们遭遇的经过讲述了一番,并将我们的姓名和身份说给他们听,然后我正式向他们介绍我们:阿龙纳斯教授,他的仆人康塞尔,鱼叉手尼德·兰师傅。每一个音节都读得清清楚楚,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这个人安详、礼貌、非常注意地听我说话,眼神又温和又镇定。当我说完了之后,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表情没有露出一点迹象足以表明他听懂了我说的经过。
看来,现在只有用英语跟他沟通了。英语几乎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也许他能听懂。我懂英语和德语,能够流利地,但讲得不太好。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想办法让他听得懂我的意思。
我对鱼叉手说:“来吧,尼德·兰师傅,您来吧,这回得靠您了,请您尽量把英国人说的地道的英语统统都拿出来。也许您说的效果会比我说的更好一点。”
尼德·兰很爽快地答应了,把我刚才所讲的话又讲了一遍,他讲的我大概都听得懂,内容一样,只是形式不同。由于性格使然,加拿大人讲得慷慨激昂。他激烈地抱怨人家蔑视人权,质问人家凭什么将我们扣留在这里,他还将“人身保障法”的条文搬了出来,说要对非法羁禁他的人进行控诉。他指手画脚,越讲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他用了一个十分形象的肢体语言,告诉对方我们已经饿得要死。
这倒是真的,不过,我们差不多把饥饿忘记在脑后了。
鱼叉手大惑不解,因为他的话跟我说的一样,也没能让那两个人听懂,他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来,他们既不懂得法拉第法拉第(1791—1867),英国物理学家、化学家。的语言,也不懂得阿拉哥阿拉哥(1790—1855),法国作家,《环球世界》的作者。的语言。
我感到很尴尬。我们拿出了所有的语言资本,却什么问题也没得到解决,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康塞尔对我说:
“先生,如果您允许的活,我现在用德语来跟他们讲一讲。”
“啊?你会说德语?”我喊道。
“我像普通佛兰德人一样,会说德语。这不至于使先生不高兴吧?”
“刚好相反,我很高兴你会说德语。好小伙子,说吧。”
于是,康塞尔用他那很平静的语调,再一次将我们曲曲折折的故事讲了一遍。可是,不管讲述人的声音多么婉转悠扬,音调多么和谐动听,德语依然没有奏效。
最后,我被逼无奈,只好搜肠刮肚,把当初学过的那点拉丁语搬了出来,将我们的遭遇又讲了一遍。西赛罗西赛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和哲学家。要是听到了,说不定会将耳朵塞住,然后把我轰到厨房里去。我勉强对付着说完了,结果呢,依然无效。
这最后的努力又宣告失败了。这两个陌生人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就转身走开了,甚至连世界各国通用、能使人放心的手势都没打一个。门又被关上了。
尼德·兰大喊道:“实在太无耻了!怎么!我们对他们说法语、英语、德语、拉丁语,可是这些浑蛋就没有一个人懂得礼貌,连理也不理!”他是第二十次发怒了。
我对愤怒的鱼叉手说:“安静些,尼德·兰,发脾气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这位性情暴躁的同伴答:“教授先生,难道我们就在这铁笼子里等着被饿死吗?”
康塞尔说:“算了吧!想开一点,我们就可以多坚持一段时间。”
我说:“朋友们,不要失望,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我们也遇到过。请你们耐心地等一等,先说说你们是怎么看待这艘船的船长和船员的吧。”
“我对他们的看法就是——这是一群浑蛋!”尼德·兰愤愤地回答。
“好!那么他们是哪个国家的呢?”
“浑蛋国的!”
“尼德·兰老弟,世界地图上还没有描绘这个国家呢。我承认,实在是很难确定这两个人的国籍!他们不是英国人,不是法国人,不是德国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了。可是,我倒认为这个船长和他的助手是生长在低纬度地带的人,他们身上有南方人的特征。他们也许是西班牙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或印度人,但是看他们的身型又不太像。至于他们的语言,那是绝对听不懂的。”
“瞧!这就是不懂得各种语言的麻烦,”康塞尔答,“也可以说世界上的语言不统一,真是很不方便!”
“说这个有什么用!”尼德·兰答,“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语言,创造这种语言,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没法向他们讨饭吃!但是,在地球上的任何国家,只要张张嘴,动动上下颌,咬咬牙齿和嘴唇,不讲都明白这是要吃饭!无论是在魁北克、帕摩图群岛,还是在巴黎以及巴黎对面的城市,这不就是说我饿了,想要吃东西吗?”
“呵!”康塞尔说,“就有一些人太笨!”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一个侍者走了进来,他给我们送来衣服,是海上穿的上衣和短裤,都是用一种我们不认得的料子做成的。我赶快拿起来穿上,我的同伴们也都穿了起来。
在我们穿衣服的时候,侍者把三份餐具放在桌上。我感觉这个侍者可能是个哑巴,也可能是个聋子。
“这还差不多,看来是个好兆头。”康塞尔说。
一直耿耿于怀的鱼叉手愤恨地说:“哼!在这个鬼地方除了甲鱼肝、鲨鱼片、海狗排,还能吃到什么啊?”
“我们等会儿看看就知道了。”康塞尔说。
饭菜对称地摆在桌布上,扣着银制的罩子。我们在餐桌前就坐。很明显,和我们打交道的是一些文明人,如果没有那明亮的电光照耀着我们,我还以为自己是坐在利物浦阿德费旅馆里,或者是在巴黎的大饭店里呢!不过,我得声明一句,没有一点面包,也没有一点酒。水是清新纯净的,但那只是水——这不合尼德·兰的口味。在给我们上的几道菜肴里,我认出来有几种鱼,烹调得很精致,还有几盘烧得不错的菜,但是我说不出来名字,甚至它们是植物还是动物,我都不知道。桌上的餐具更是精美无比,匙子、叉子、刀、盘等每一件东西上面都有一个字母,字母周围有一句题词,我们照原来的样式抄在下面:
mobillsinmobild,动中之动!这句题词用在这台海底机器上真是太贴切了。“n”肯定是人名的第一个字母,可能就是那个在海底下发号施令的神秘人物!
尼德·兰和康塞尔跟我不一样,什么也不去想,已经开始狼吞虎咽了,我也赶紧跟他们一样开始大吃起来。对于我们的命运,我不再担忧了,根据我的判断,我们的主人绝没有饿死我们的意思。
可是,凡事都会过去的,都是有始有终的,就是十五个小时没吃东西这样的事也不是例外的。现在,我们吃饱了,喝足了,就感到困得不行了。和死神斗争了整整一夜,现在想睡觉也是很自然的反应。
“说实话,我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康塞尔说。
“我的眼睛也快睁不开了。”尼德·兰答。
我的两个同伴说着说着便躺在舱房的地毯上,呼呼地睡过去了。
我也很困,但我还是坚持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入睡。很多的思虑涌上心头,脑子里挤满了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很多的想象不允许我闭上眼睛。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是什么奇异的力量带着我们走的?我感到这船正向海底的最深处下潜。我被许多的噩梦纠缠着。在这个神秘的避难所里,我隐约看到一大群没人知道的动物,这只潜水艇好像跟它们是同类,它跟它们一样活跃着,一样游动着,一样恐怖……然后,我的脑子静了下来,所有的想象都消失在蒙眬的睡意里,很快我就沉沉地睡了。
尼德·兰的愤怒
我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肯定睡得很久,因为醒来后疲乏的感觉一点也没有了。我是第一个醒来的,我的同伴们还在那个角落里呼呼大睡,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堆东西一样。
我从这张硬邦邦的床上起来,立刻感到我的思路畅通、精力充沛了。于是我又把我们这间牢房重新观察了一遍,里面的布局没有丝毫的变动。牢房还是牢房,囚徒还是囚徒。不过那个侍者在我们睡熟的时候,将餐桌收拾好了。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我们的处境会发生变化,我认真地思考着,这个囚笼是不是我们要永远生活的地方。
想要在这间牢房里无限期地待下去,我的脑子虽然不像昨天那样纠结,但是胸口却感觉堵得慌。我感到呼吸困难,浑浊的空气已经不足以维持我的肺部功能。牢房里虽然宽大,但我们显然已经把里面的大部分氧气消耗完了。事实上,一个人每小时要消耗一百升空气中所含有的氧气,然而空气一旦有差不多等量的二氧化碳时,就无法呼吸了。
因此,当务之急是给我们的牢房调换空气,可能就连整个潜水艇也该换换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