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儒勒·凡尔纳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本章字节:12530字
“我的意思是,海水的冻结作用可以帮助我们,因为水的凝固,它可以炸开困住我们的冰层。就像它在冰冻的时候,可以炸开最坚硬的石头那样。冰冻可以毁灭人,但是如果使用得当,它也可以拯救人!”
“船长,您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也认为‘鹦鹉螺号’的抵抗力,不足以对付那种大得怕人的压力,它和我们一道很可能会被压扁,压成一片钢铁的叶片。”
“先生,我很明白。但我们不能指望大自然的帮助,只有完全依靠我们自己。如果不想被压扁,就得对抗这种凝固作用,或者彻底消除它。您刚才也注意到了,不仅是两侧的冰壁越来越逼近了,而且‘鹦鹉螺号’的前头或后面也只剩下十英尺水了。冰冻从四个方向对我们发起进攻了。”
“储藏库中的空气,可以供我们在船上呼吸多久?”我问道。
“后天,储藏库就空了!”船长面色苍白地说。
我听后身上冷汗直冒,其实,对这个问题我心里很明白,他的回答我还用得着诧异吗?3月22日那天,“鹦鹉螺号”潜入南极流畅的水下,今天是26日,整整五天了,我们生活的空气完全依靠船上的储藏,留下的可以呼吸的空气要给凿冰的人员用。我的全身被一种自然而然的恐怖笼罩了,我似乎感觉到我的肺叶中已经没有空气了!
尼摩船长在那里沉默着,一言不发,显然他的心中在盘算着一个主意。但他好像又不满意,想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复。后来,他的嘴里溜出来一句话:“开水。”
“什么,开水?”我问。
“是的,是开水。教授,您清楚我们的船是被关在一个相当窄的空间里面,如果用滚烫的开水喷射,是不是可以提高这空间里海水的温度,来延缓水的冻结?”
“我看可以,要试一试。”我肯定了他的分析。
“跟我来,教授,我们马上试。”
外面的温度是零下七度,尼摩船长领我来到厨房,那里有许多复杂的蒸馏器具,平时用来蒸馏海水,来供应我们可以喝的淡水。机器里装满了水,电池组的所有电力都用于浸在水中的螺旋管中去。几分钟后,水就沸腾了。开水被送入抽气机中,同时就有冷水补充进来,电池发出的热力效能很高,从海中吸进的凉水,简单地经过机器,一到抽气机中就滚开了。
尼摩船长指挥喷射开水到外面的冰水里,三个小时后,外面的温度表指着零下六度,温度提高一度。又过了两个小时,温度表指在零下四度了。
我欣喜地看到了这种方法的效果,同时从许多地方做了检查,最后我对船长说:“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
“我也是这样想,”船长回答我说,“现在我们不必怕被压扁了,我们的敌人只有窒息了。”
到了夜间,水的温度又提高了一度。开水的力量不能使温度再提高了,好在海水的冰冻界限在零下五度,因此只要持续放出开水,海水就不会冰冻了。
3月27日,我们又从这冰窝中挖去了六米厚的冰,还剩下四米厚的冰。简单计算,还需要四十八小时的工作,可是在“鹦鹉螺号”内部,空气不可能再调换了,因此这一天的情形是更坏了。
在船上,那种不可忍受的污浊空气让我的呼吸异常艰难。下午三点时,这种痛苦感觉上升到了极致,张开嘴喘气的动作把我的上下颚都弄歪了。像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我的肺叶迫切地寻找着有活力的氧气,可氧气越来越稀薄了,我的精神处在昏沉沉的状态中。我躺下来,浑身无力,知觉模糊。忠实的康塞尔和我一样呼吸艰难,受着同样的煎熬。他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鼓励着我,我还听到他在低声地自言自语:
“上帝啊,我宁可自己不呼吸,给教授多一些空气吧!”
听到他的这些话,我心里异常感动,眼中不觉满是泪水,这就是患难真情啊!
船上的每一分钟都觉得度日如年,轮到自己下水挖冰的时候,大家都很迅速、很高兴地穿上潜水衣,马上离船下水,开始工作。铁锨在冰层上挥舞着,胳膊酸了,手弄破了,但都不算什么,口鼻里呼吸的可是新鲜空气!我们总可以畅快地呼吸了!我们都深刻地认识到对于普通的生命来说,什么是最紧要的了。
尽管众人皆知水下工作的美好感受,但每个人都严格按照时间来交接班,没人超出指定的时间。交班时间一到,每个人都把有纯美氧气的气箱交给下一个人。尼摩船长是个好榜样,他严格遵守着纪律。他总是第一个把气箱交出去,平静地回到船上有害的空气中,面对极其不利的困境,他没有一点气馁,也不说一句怨言。
经过大家齐心协力的工作,进展在逐渐加快,只剩下最后两米的冰层了。我们跟自由的海水中间,只有两米的冰了,这让大家欢欣鼓舞。但同时储藏库中的空气也差不多空了,剩下的一些空气只能供水下的工作人员使用,“鹦鹉螺号”上的空气质量急剧下降。
等我回到船上的时候,几乎要半窒息了。这一夜是如此难熬,我无法用语言加以描述,这样的痛苦是不可能写出来的。熬到了第二天,我的呼吸已经阻塞不通,头疼脑涨,大脑缺氧带来的一系列症状让我变成一个醉鬼。我同伴们的状况和我差不多,有些船员已经出现呼吸急促和发喘的现象。
到目前为止,冰制的监牢还剩下最后一米,突破这一米,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尼摩船长觉得人力挖得太慢,果断地决定用高压水柱来冲开最后的冰层。他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他的强大信念支撑着肉体,抵御着缺氧带来的痛苦。他在思想着、计划着,并付诸强有力的执行。按照他的命令,船体减轻了重量,由于重力的变化,它从冰冻的一层浮起来。船长操作着它来到根据它的浮标线所画出的宽大的冰坑上。然后,再把船上的储水池装满水,让船下降,并撞在冰坑里。
所有的船员都撤回到船上,跟外界联通的两层密封门都紧闭起来。这时,“鹦鹉螺号”是躺在冰层上,这冰层只有一米厚,很多处都被探测器钻通了。
储水池的龙头完全打开,一百立方米的水流进去,“鹦鹉螺号”的重量增加了十万公斤。
我们都十分紧张,耳朵都竖起来,心跳仿佛都停止了,我们等着、听着,忘记了痛苦,内心充满了希望,但又害怕失败把死神带进这条沉在水底的船里。我们是在赌博,最后的一掷,能否得救,就看这最后一下子了。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思想变得混杂不清,但我听到“鹦鹉螺号”船身颤抖了一下,下降的作用力把冰层顶破,发出一种新奇的声响,像撕纸的声音一样,真像天籁之音,“鹦鹉螺号”渐渐下沉。
“我们穿过去了!”康塞尔在我耳边说。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突然间,“鹦鹉螺号”在重量的作用下,像一颗炮弹那样迅速地沉入水中,就是说,它已经突破冰层进入了自由的海水中!
在船长的命令中,所有的船员都下意识地操作着,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所有的电力都送到抽水机上,抽水机立即把储水池中的水排出。几分钟后,我们的下降停止,不久压力表就显示船是在快速上升。船上的推进器也全速运转,船身的钢板发出愉悦的震动,每一个螺丝钉好像都在发出脱困后的欢呼,“鹦鹉螺号”带我们一路向北方驶去。但是,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浮出水面?还需要一整天吗?如果是那样,我肯定要死在前头了!我半躺在图书室的长沙发椅上,脸孔发紫,双唇变蓝,已经喘不上气来。因为缺氧,我的身体器官早已失灵,我看不见、听不到,心里已经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浑身的肌肉也不听脑神经的命令,我开始感受到死神的召唤,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忽然,几口清新的空气被送入我的肺中,我们回到水面上了吗?我们越过冰山了吗?不是!那是我的两个好伙伴,尼德·兰和康塞尔,他们拖着虚弱的身体来营救我,一个气箱里面还剩余一些空气,他们没有用它,而是给我保存起来。在他们近乎窒息的时候,他们在把一点一滴的生命输送给我,我想把气箱推开,但是无力的双手被他们按住了,在地狱的大门前我被及时地拉回到了人间。
我抬头看了看大钟,早上十一点,这天应该是3月28日。南冰洋的水下,“鹦鹉螺号”以每小时四十海里的惊人速度行驶着,它是在做最后的狂奔。
尼摩船长呢?他没有倒下吧?他的同伴们也会同时倒下吗?压力表这时显示,我们距水面只有二十英尺,我们不可以冲破它吗?
我感到“鹦鹉螺号”正要采取这样的行动,它采取倾斜的方位,把后部下降,将前面的冲角挺起来。只要增加船后部储水池中的水量,就可以让它翘起来。之后,在它的强力推进器的推动下,它从冰场下面,像一架强大的攻城机一样冲了上去。猛烈地撞击后,冲角把冰场撞开,接着倒车后退,再全速向已经裂开的冰场冲去。最后,在极大的冲击力的带动下,它跳上了被撞碎的冰洋之上。
嵌板打开了,可以说是被迅速拔开的,纯净的空气像潮水一般涌入“鹦鹉螺号”舱内的各个角落。
从合恩角到亚马孙河
我怎样到的平台,事后已经想不起来了,我想肯定是加拿大人和康塞尔把我抬上来的。我尽情地呼吸,或者可以说是品尝着大海那冰凉、潮湿的空气,尼德·兰和康塞尔也在一旁张着大嘴喘气。如果是一个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人,在获得救助后是不能马上尽情乱吃食物的。我们却正相反,因为呼吸是不用节制的,我们可以尽个人的所能,驱走这几天滞留在肺叶中的污浊、肮脏的空气,换之以健康、含氧量高的海风。是的,正是这南冰洋上的海风,给我们带来了这难忘的快意和迷醉!
“教授,多美好啊!”康塞尔说,“氧气,现在是应有尽有,我们再也不缺少它了,人人都可以使劲呼吸!”
至于尼德·兰,他没空说话,只见他张着大嘴,那样子简直能把鲨鱼吓跑。加拿大人好像是一座正在燃烧的火炉,用大力的呼吸给火炉抽风、吹气。
氧气的作用是奇妙的,我感觉浑身的气力很快就恢复了。我看一眼周围,平台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其他船上的人员都还在船舱里,他们都在坚守着工作岗位。尼摩船长也没出来,这些“鹦鹉螺号”原住民们要求很简单,他们只要能呼吸到在船内流通的新鲜空气就满足了,没有人选择出来透透气。
我的头脑恢复正常运转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我的两个同伴表示衷心的感激。在“鹦鹉螺号”破冰而出之前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尼德·兰和康塞尔冒着窒息而死的危险,让最后剩余的一点空气延续了我的生命,把我所有的感谢拿出来偿付这种牺牲精神都不算为过。
“教授,”尼德·兰回答我,“这事值得您这样隆重地说出来吗?我们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地方,对,一点都没有。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您的生命比我们的有价值,所以那个时候首先要把您救活。”
“不,尼德,”我回答,“这是人人平等的世界,我的生命不比任何人更有价值。你们俩是善良仁爱的人,谁也不能比你们更优秀!”
“好了!教授,不要再说了!”加拿大人有些难为情。
“康塞尔,我忠实的朋友,您为此也一定受了大罪。”
“老实说,教授说得对,但我还撑得住。我就是少呼吸了几口空气,我看见先生晕了过去,我脑子就空了,我只想救活您,哪怕我自己……”康塞尔说着说着,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啰唆,没说完就停住了。
“朋友们,”我情绪激动地说,“我们将会永远团结在一起,你们随时有权处置我……”
“是的,教授,我肯定会使用这权力。”加拿大人立即回答。
“尼德,你是什么意思?”康塞尔说。
“别担心,朋友!”尼德·兰又说,“我要使用的权力是,当我要离开‘鹦鹉螺号’这个地狱时,我会拉着教授跟我一同走。”
“那就好,我们谈点正经事吧,”康塞尔说,“现在的航向对我们的计划有利吗?”
“是的,”我回答说,“我们现在是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就是北方。”
“康塞尔,”尼德·兰又说,“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知道,我们是向太平洋前进,还是向着大西洋?这很重要,因为它决定着我们是在向人多的方向走,还是深入到荒凉无人的海洋中去?”
尼德·兰说的这点很重要,我也说不清尼摩船长的下一个计划和方向。但我确实担心船长把我们带到连接着亚洲和美洲海岸的广阔的太平洋去。那样,他就会如愿完成海底的环球旅行,又能回到“鹦鹉螺号”那可以获得最完全自由的海中。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太平洋就代表着远离人类居住的地方,也代表着尼德·兰计划的彻底破产。
对于这个疑问,相信不久就会明确。“鹦鹉螺号”历经了这次劫难后,航行速度加快,不久之后我们就越过了南极圈,船头直指合恩角。3月31日晚上七点,我们过了这个南美洲的最南端。
此时,我们已经彻底忘记了被困在冰冷海水下的痛苦,我们只愿意筹划未来。尼摩船长还像往常那样并不露面,在客厅和平台都看不见他。大副负责每天在地图上记录方位,这让我清楚地知道“鹦鹉螺号”的航行路线。这天晚上,我看到了令人满意的结果,船行的方向很明确,是从大西洋的水路到北方去。我立即把结果告诉了加拿大人和康塞尔。
“真是个好消息,我们大难不死,好运也将至,不是吗?”加拿大人的语气显得轻松愉快,“不过‘鹦鹉螺号’到底会去哪里呢?”
“那我可说不好,尼德。”
“难道说这个爱冒险和刺激的船长到了南极之后,又想到北极去冒险?从西北方的著名水道回来吗?”
“真不好说。”康塞尔回答说。
“那好,”加拿大人说,“不能再坐等了,机会一到,我们就恕不奉陪,马上离开。”
“不管怎么说,”康塞尔补充着,“尼摩船长算是一个杰出人物,我们绝不会因为认识他而后悔的。”
“特别是在被他囚禁了数月后,离开他的时候!”尼德·兰立即说。
第二天是4月1日,西方世界的愚人节,这个节日从法国传到英国,又在北美大陆沿用。“鹦鹉螺号”浮上水面后,在中午前几分钟,我们看到西面的海面尽头出现了海岸。那就是火地岛,16世纪的葡萄牙航海家麦哲伦在通过后来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海峡时,望见岛上土人的茅屋升起了无数的烟火,就给了它这个名称。火地岛位于南美洲大陆的最南端,形成广大的群岛,主岛隔麦哲伦海峡和南美大陆遥遥相对。它的地域在南纬53°至56°之间,西经67°50′至77°15′之间,长一千五百米,宽有四千米。远望过去,火地岛的海岸海拔不高,但是岛内矗立着群山和高峰,最高处应该就是萨眠图山。这座山的海拔高度有两千零七十米,是由金字塔形的片岩形成的山,峰顶很尖,高耸入云。尼德·兰跟我说,当地人和经常路过这里的海员们可以凭借这山的外观来判断天气,如果山峰是被云雾所遮,就预示着坏天气,相反则是好天气。这时候,山峰清楚地显露出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鹦鹉螺号”重新回到水下,来到距离海岸很近的水域,沿岸航行了几海里。透过客厅中的玻璃窗,我看见一种很长的海藤,以及巨大的黑角菜,就是那种带球的海藻。在南极的海中,就有这种海洋植物。它们的纤维带富有黏性,非常光滑,最长可达三百米,比大拇指还粗,很坚韧,是制作船只缆绳的好材料。还有一种海草,叫维培菜,叶子长四英尺,它们在珊瑚分泌物的作用下,像一块铺在海底的地毯,无数甲壳动物和软体动物,比如螃蟹、乌贼等都拿它来建造窝巢并以它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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