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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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燕燕高飞”
从太祖朱元璋一死,燕王府的第一谋臣道衍和尚便感到帮助朱棣成就帝王大业的机会来了,于是千方百计地怂恿朱棣起事。尤其是五王连续被削以后,他更是使用各种方法鼓动这位伺机已久的藩王起兵夺取皇位。据一些野史记载,朱棣让道衍为自己占卜,还问他是什么卜术。道衍说是观音课。他交给朱棣三枚铜钱,朱棣刚掷出一枚,道衍便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要做皇帝乎?”朱棣连忙止斥他勿妄言,道衍却不慌不忙地陈述了一番起兵夺位的道理。朱棣对这种预示着自己要当皇帝的卦象,表面上虽指为妄言,内心却感到由衷的兴奋。
明朝人还传说,朱棣起事前希望得到道衍和尚的帮助,便出了一副对联进行试探。他出的上联是“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道衍随口对出了下联“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作主”。从这个下联来看,怂恿朱棣起兵的意思已十分明显。这个故事可能带有后人附会的意思,但它反映的历史情况却是可信的,道衍为促成朱棣起兵的决心,确实花了不少心思。相士袁珙、卜者金忠,都是道衍和尚引荐给朱棣的。
袁珙善于相人,据说曾相士大夫上百人,无不奇中。他初至北平,朱棣故意身着卫士装束,与众卫士杂坐在肆中饮酒,袁珙却一眼认出朱棣,趋跪于前道:“殿下怎么不自爱呢?”卫士们都故意笑话他,说他瞎说,朱棣也装作不以为然。袁珙却认准了朱棣,开口就称殿下。朱棣怕他信口说出一些有妨碍的话,便急忙带他回府。袁珙在府里又仔细给朱棣看了一番相,说道:“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相也。”他又给王府校尉看相,全都许以公侯将帅,说得众人皆大欢喜。朱棣怕事情张扬出去,佯作以罪驱遣,待袁珙行至通州,又秘密将其召回。
袁珙为朱棣相面是否这样富有戏剧性,后人似可不必细究,但这类相面之事是大体可信的。朱棣夺位以后,马上将袁珙召入京师,授官太常寺丞,就是对他的回报。
在北平以占卜为生的金忠,是袁珙的朋友,精通《易经》,人称神人。朱棣谋划起兵时,曾以生病为名,召金忠前去占卜。结果,朱棣得了一个“铸印乘轩”的卦。金忠借题发挥道:“此象贵不可言。”实际上就是说,朱棣有天子之象。从此以后,金忠经常出入燕王府中,并以占卜劝朱棣起兵。后来,金忠便成了朱棣的心腹,在永乐朝官至兵部尚书。
道衍和尚与袁珙、金忠都并非那种空口欺人的相士,他们这样做的用意在于帮助朱棣坚定起兵的决心。朱棣虽不甘心于坐等削夺,但是对起兵之事尚在犹豫未决。他曾向道衍问道:“今上为尊天下,民心所向,这事如何办才好呢?”“臣只知天道,不懂什么民心向背。”道衍果断地回答。因为他对当时的形势已经有了极其大胆而精辟的分析:主上(朱允炆)猜间宗室,侵渔齐藩,所戮辱囚首隶士伍,盖五王矣。虽未及燕,燕可觊幸免耶?大王,先帝所最爱也,又仁明英武,得士卒心,主上所最忌也。夫燕,胜国之遗,而北方雄镇也。其民习弓马,地饶枣栗,悉雄蓟属。郡之材官良家子,彀甲可三十万,粟支十年。大王护卫精兵,投石超距者,又不下一二万。鼓行定山东,略淮南,此势若建瓴而下,谁为抗御?大王即不,南机或先发,欲高卧得耶?且旦暮匹夫耳。臣窃谓大王卜之心,与臣卜亡异。
这样的分析确实很有说服力,朱棣不由坚定下来。接着便开始以勾补逃军为名,广召材勇异能之士,准备待机起兵。
在朝廷与藩王之间这场殊死斗争中,朱棣似乎准备得十分从容。他在自己的封国内已苦心经营了十八年,广交豪杰智士,培植私人势力,甚至将耳目安插到了朱允炆的宫中。朱棣岂止不甘心于坐等削夺,他是早想做皇帝了。“燕王之变,削亦反,不削亦反。”一场以“靖难”为名的军事叛乱正在悄悄地准备着。
燕王府基于元宫旧址,地点就是现在北京的中海和北海西岸及附近地区,殿院广大深邃,道衍和尚终日率卫士在王府后苑操练,并在府中深挖地穴,建造重屋,围筑以高墙厚壁,派工匠于其中日夜赶造军器。恐怕有人发现,朱棣令人在墙根下埋上大大小小的缸瓮,又故意在后苑蓄养了大群鹅鸭,以叫噪之声掩盖住操练和打造军器的响声。
的确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论燕王府的围墙多么高大,府内的动静还是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魏国公徐辉祖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子,也就是燕王妃的哥哥,因两家来往密切,了解到一些朱棣的备兵动向。他忠于朱允炆,不时向朱允炆报告有关朱棣的消息,要朝廷早做提防,因而受到朝廷的信任,被加官为太子太傅,协谋图燕之事。
建文元年(1399年)正月,燕王府长史葛诚入京奏事,朱允炆将其召入密室,询问有关燕王府的事。葛诚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全部禀告皇帝,因而深受信任,又被遣回燕王府充当内应。
刘璟是明初著名谋臣刘基之子,很得朱允炆信赖。他受命巡行提调肃、辽、庆、宁、燕、赵六王府事,来北平察看燕王有无反常举动。这个不速之客不是平庸之辈,不仅饱读六经,而且喜谈兵事,文武全才,颇有其父之风。朱棣知其来意,对他备加小心。暇余之时,两人坐下对弈,朱棣有意试探刘璟的真实态度,就指着棋枰说:“卿不可少让些么?”刘璟听了这机带双敲的话,心里很清楚他的真实意思,便正色答道:“可让处则让,不可让处不敢相让。”朱棣听后默然不语,明白对方是无法争取的。
这段时间内,朝廷与燕王之间的相互猜疑不断加深。朱允炆明知燕王是最大的威胁,但尚未拿到谋反的确切罪证,总觉得还没有充分的理由公开将其废削。更何况对方又是叔辈中的最长者,朱允炆待他必须格外慎重。朱棣也明知皇帝对他不放心,从各方面提防着他,但要公开起兵反叛,一时尚未做好充分准备。更何况,起兵与朝廷分庭抗礼,在一般人看来是大逆不道之事。因此,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或者万不得已,绝不能轻举妄动。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双方在表面上还都保持着温情脉脉的叔侄关系,暗地里却展开了一场紧张的心理战。
建文元年二月,燕王朱棣赴南京入觐。他此行目的一是为了消除朝廷的猜疑,堵一堵主张削藩大臣们的嘴;二是顺便探看朝中虚实。
这位野心勃勃的藩王自恃叔父之尊,擅行皇道入宫,到殿上也不下拜,很有些目空朝廷的味道。监察御史曾凤韶弹劾朱棣有“大不敬”之罪,认为在殿上应行君臣之礼,回宫后再叙叔侄之伦,并主张予以示儆。朱允炆却说:“至亲勿问。”未对朱棣治罪。
也就在这次朱棣入京朝觐之时,户部侍郎卓敬密奏朱允炆,要求他趁此机会,迅速将其徙封南昌,以绝祸本。朱允炆思考了一夜,第二天的回答却令人失望:“朕与燕王亲同骨肉,何得及此!”卓敬又诱导说:“隋文帝和杨广难道不是父子关系吗?”朱允炆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先生还是不要再说了吧!”卓敬喟然而退。
由于建文朝的史料后来遭到朱棣的禁毁,这次入觐的记载已模糊不清,甚至对有无这次入觐,都有人表示怀疑。如果燕王入觐属实,人们可以想见,这是太祖去世后到“靖难”之役爆发前,代表两大阵营的叔侄间唯一一次直面交锋。尽管详情无从得知,但事情的结果却很清楚,燕王朱棣平安离开朝廷控制下的京师,返回了自己的封邑。
决策的失误并没有成为失败的定局。刑部侍郎暴昭以采访使的身份来北平巡视,很快得知燕王一些秘密活动情况。事态的严重程度使他来不及等到返回京师,便急忙将所知写成密折,派人星夜南下报送朱允炆,请速为防备。
暴昭的密折引起了朱允炆的震惊。如果这时他能采取断然措施,立即削夺燕王,也是可以补救前策之失的。但这位在改革旧政中大刀阔斧的青年皇帝,在削藩中却表现出人们难以理解的优柔寡断,仍然囿于亲亲之谊不忍心向叔父下手,一错而再错。犹豫不决之中,朱允炆又找来齐泰、黄子澄商议对策。事到如今,齐泰、黄子澄二人已经义无反顾。
“如今所虑唯有燕王,陛下必须定机下手了。”齐、黄二人都看清了这一点。
“朕即位不久,已连续削夺五王,如今若再削夺燕王,该如何向天下解释呢?”
朱允炆蹀躞庭间许久,才吐出这句话来。
“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陛下万万不要落得为人所制。”黄子澄话语之中已略带警告。
“燕王足智多谋,善于用兵,恐怕难以对付。”朱允炆还是鼓不起勇气。
不过经过这次商议,朝廷总算决定先采取一些军事防范措施。齐泰建议,北方蒙元势力有南下的迹象,应以备边为名,调发军队驻守开平。开平是元朝的上都,过去元朝皇帝不时要到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军事上也是一处要地。派一支可靠的部队到那里驻守,既可以抵御蒙元势力,也可以牵制燕王。因为北边有敌情,朱允炆还按照齐泰的建议,将燕王护卫的精锐全部调出,到开平驻守,以削弱燕王军力。此外,朱允炆还任命谢贵为北平都指挥使,掌管北平军事;任命张昺为北平布政使,掌管行政。他们对朱允炆都很忠心,实际上就是让他们秘密“觇察王府动静”,把北平控制起来。
其后,朱允炆根据齐泰、黄子澄的谋划,命都督宋忠调沿边各卫马步兵三万
驻守开平,燕王部下的精锐都转到宋忠麾下。又命都督徐凯练兵临清,都督耿练兵山海关。同时将永清左卫调驻彰德,永清右卫调驻德州。燕王府护卫蒙古族骑兵指挥观童等也被调入京师。这样一来,一些将领率大军形成对北平的包围,张昺和谢贵在北平城内控制燕王,而燕王部下的精锐又多被调出。在朱允炆看来,这种部署不可谓不严密,即使燕王举兵反叛,也可以将其一举擒获。
朱允炆决心要对燕王动手了。这时,京城中突然传唱起一支奇怪的歌谣,据说是一位道士边走边唱的,一时许多人都随着唱了起来:
莫逐燕。
逐燕燕高飞,
高飞上帝畿。
这是威吓,还是警告?无人知晓。但是朝廷与燕王之间那一触即发的危状,则已经是有目共睹之事。正在此时,北平又传来了燕王朱棣病重的消息。
在形势对自己不利的时候称病不出,借以蒙蔽对手,避其锋芒,这是燕王朱
棣应付时局的老办法了。当年他与晋王朱一同入朝,朱厉辞寻衅时,朱棣便
是以装病骗取父亲的同情,脱身归藩的。这次他又故技重演,以退为攻,迷惑朱允炆和齐泰、黄子澄等人,以窥测时机。
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朱棣确实有两桩心病。
一是五月里太祖逝世周年,朱棣派长子朱高炽领着两个弟弟朱高煦、朱高燧入京致祭,结果滞留未归,很可能已被朝廷方面留作人质,若轻举妄动,难保不会断送儿子们的性命。
二是燕王府向北平按察使陈瑛密送金钱行贿之事,被按察司佥事汤宗发觉,并向朝廷告发。这件事弄得朱棣很被动。不明代银锭但陈瑛立即被逮至京师,受到谪官广西的处理,而且自己的一举一动更加受到朝廷的监视,在自己盘踞的北平城中,朱允炆的耳目似乎越来越多。
儿子在朝廷手中,北平又时时有人出首告变,这些都让朱棣感到既恼火又忧虑。于是,他上书朝廷,借口自己病情严重,请求允许让他滞留京师的三个儿子归府探视。这本是一个试探性的要求,如能获准,他起兵便可免去人质之忧;如若不准,也可由
此窥知朝廷的态度,以便决定下一步对策。朱允炆读罢朱棣乞子归藩的上书,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召来齐泰、黄子澄二人商议。“燕王乞子归藩,足见反心已定,不如乘机收逮其三子,作为人质,以牵制燕王行动。”齐泰在兵部任职多年,详于边事,一眼就看穿了朱棣的用意。
“臣以为不可,”黄子澄不以为然,“收其三子,等于授之以柄,使其发难有名。不若纵子归藩,以示不疑,方可乘其懈怠不备而袭取之。”其实,这种主张纯属书生之见。
“确是如此。祖训中也向无藩王世子入侍朝廷之规,留之无名。”朱允炆竟以黄子澄的见解为卓识,同意放朱高炽兄弟三人归藩北平。
魏国公徐辉祖与朱棣是姑舅之亲,深知朱棣的为人,坚决反对放朱高炽兄弟三人返回北平。他得知消息后,急忙密奏朱允炆道:“我这三个外甥中,朱高煦尤为勇悍无赖,非但不忠,而且不孝。如今若放虎归山,将来必为大患。”
朱允炆也素知这朱高煦确是个勇悍无赖之徒。洪武中,朱元璋曾召诸王之子于京师读书,朱高煦那时就常常调皮捣蛋,不肯循规蹈矩就学,很是令人生厌。但这位好心肠的皇帝总是希望自己这番亲亲之谊能打消叔父的反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