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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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匆匆南去的李景隆营地上,到处都是丢弃的武器、辎重和马匹、尸骸。围攻北平的朝廷军队不知道李景隆已经南逃,仍驻扎在北平城下,朱棣从背后突然发起攻击,连破四营。城内守军知道燕王率师来攻,也出城策应。在内外夹击下,这些朝廷将士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尤其是当他们知道李景隆已径自逃走,更是人无固志。经过两天的战斗,燕军就大获全胜,朱棣率领凯旋之师回到北平城内。
一个多月的激战结束了,北平周围又趋于平静,只有那遍地战死者的尸骸,使人一看便知战斗的激烈与残酷。朱棣命三个儿子代表他去祭奠了那些阵亡的将士,抚恤了他们的家属,并将战死者的尸骸堆埋到郑村坝北边的山坡下。
同室操戈,致天下纷扰,而无数将士抛头洒血,军民难免有怨恨之情。再则此番大战实发端于朱棣欲篡夺皇位,他把宣战之责推给朝廷,但天下耳目可欺,而天地鬼神之心不可欺,朱棣对此不能无所畏惧。为了收揽人心,也为了超度十余万将士的亡灵,朱棣亲自撰写了祭文:
生物芸芸,必资于后,天下亭毒,曷克厥止?惟圣则之,遇物无私,一视同仁,子育春滋。哀彼之伤,若己之疾,无罪驱死,巨蠹之贼。缅维古礼,埋胔以时,不俾暴露,仁政之施。呜呼尔众,国之忠良,奸臣肆毒,甚于虎狼。死于战阵,曾不尔戚,我心恐伤,怛焉尔惕。念尔骸骨,弃于山野,日炙雨淋,我岂忍见!拾而聚之,窀穸于斯。魄其安矣,魂其妥矣。维石崟崟,勒铭山阿,维卜万世,其永不磨。
那北山之原的新坟,远望如门钉鱼鳞。那一具具血肉之躯,曾经生龙活虎。虽然如今已睡卧黄土,而白发红颜的思念岂能割舍得断?料峭的寒风吹散了缭绕的香烟,飘零的纸钱随着黄沙飞舞。那高僧抑扬顿挫的吟唱和燕王的一纸铭辞,果然能为十余万鬼魂超度荐福吗?朱棣很懂得宣传的作用,他要为自己开脱,更希望将士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因为一场新的大战又在紧张地准备了。战旗一开,又将会有一批生命抛尸山野,血溅荒郊。
喋血白沟河
不知什么原因,朱允炆对李景隆首战告败的消息并未及时掌握,是失利者有意隐匿战况,还是这位正忙于改制的皇帝疏忽了前线的军情,人们不得而知。
有关郑村坝之战失败的情况,朱允炆是从朱棣随后送上的一份奏书中得知的。这一点颇有讽刺意味。所谓奏书,实际上是一封恐吓信。九个月前,朱棣起兵时就给朝廷送来过类似的一份奏书,他没有理睬。他知道,叔父其实并不需要得到什么回答,而不过是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暴露朝廷方面的败状,炫耀自己的武力。
这份奏书的开头,无非是追究太祖朱元璋病逝的责任,并且又提到禁止诸王奔丧之事。朱棣似乎对建文帝诏书中“燕庶人父子”的称呼极为反感,虽然明知这是指他本人及三个儿子,却故意将其曲解为朱元璋及他本人,故作惊异地称:
“方知父皇葬以庶人之礼也。其可哀也矣,其可痛也矣!”这种论战方式在后人看来实在很可笑。朱元璋曾以造屋室喻开创基业,朱棣则抓住建文朝拆毁宫殿一事,直指朱允炆破环了祖宗的基业。上书正值燕军屡胜,遣词行文中指朝廷如敌国外患,竟至有“不共戴天”之语,好勇斗狠、雄毅恣肆跃然纸上。他在奏书中威胁说:
今臣昧死上奏皇帝陛下,怜太祖高皇帝起布衣,奋万死不顾,一生艰难创业,分封诸子。今陛下听奸臣之言,父皇宾天,未及期年,将父皇诸子诛灭殆尽。伏望陛下俯赐仁慈,留我父皇一二亲子,以奉祖宗香火,至幸至幸。臣以陛下屡发军马来攻北平,必欲杀臣。臣为保全性命,率数十万之众,俱是舍死忘生之人,报我父皇平日恩养厚德,保我父皇子孙,尽力效忠于今日。古谚云:“一人拼命,千夫莫当。”纵陛下有众数百万,亦无如之何矣。
朱棣在奏书中还首次公开提出了所谓“奸臣”的具体范围,即“宫中侍病老宫人,长随内官,太医院官,礼部官,营办丧事官,监造孝陵驸马等官,奸臣齐尚书、黄太卿一应左班文职等官”。他要求朱允炆将这些“奸臣”“发来与臣军前究问”,否则“臣请率兵三十五万,直抵京城索取去也”。“若臣兵抵京,赤地千里”。一副十足的恫吓口吻。确实,自从这次大败李景隆后,朱棣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实力,他要转守为攻了。
读过叔父这份奏书,已连败两局的朱允炆心情相当沮丧,黯然提笔复信朱棣要求“罢战息兵”。为缓燕军南下,他宣布罢免齐泰、黄子澄的官职,但实际上仍秘密留在京师筹划军事。天真的朱允炆指望以此消除朱棣指摘的口实,使其息兵,实际上犹如掩耳盗铃。他没有意识到,叛军只是以清除二人为借口,其目的绝不在此,因而根本不可能因一两位大臣的去职善罢甘休;而他这种做法却等于承认朱棣加给齐、黄等人的罪名,造成了自己在政治上处于不利的地位,也冷了前线将士的心。更何况,这种表面上罢职、暗地留用的做法,也根本瞒不过朱棣在京城中的耳目。因此,这种做法非但没有产生任何积极效果,反而引发了不少副作用。
随后,朱允炆又让李景隆致信朱棣,称齐泰、黄子澄已“屏窜遐荒”,大讲
“骨肉有伤,大乱之道,欲舍小怒,以全大义”。老谋深算的朱棣并没有被所谓齐、黄二人“屏窜遐荒”的话所蒙蔽,他当然知道这是朝廷方面的缓兵之计,于是当即给李景隆写去复信,将前几次上书内容又重复一遍:“去年凡三次具本奏陈,并无回示,料为奸臣蒙蔽,使下情不能上达,亦莫如之何也。今录稿付汝,幸细观之。”
建文元年(1399年)到二年的一个冬春就这样过去了。当初夏的暖风轻轻吹拂大地的时候,北方的古战场上又响起了惊心动魄的战鼓声。
濡水从易县山谷中奔腾而下,至河阳与易水、拒马河合流后便被称为白沟河。白沟河、雄县及其东北的霸州,就像一套连环铁索,将辽阔大地拦腰截断,因此它们也便成为古往今来南北兵家的必争之地——这就是北宋大将杨延昭镇守的著名三关。
建文二年(1400年)四月一日,李景隆誓师于德州,第二次大举北进,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进兵真定,巩固伐燕基地。这次朝廷共合兵六十万,号称百万,浩浩荡荡向白沟河一带逼来。李景隆打算各路兵马于白沟河会齐,然后合势并进,一举夺占北平。
朱允炆担心李景隆的权力还不够大,便派宦官前往李景隆军中,赐给斧钺、旌旗。当宦官带着玺书和赐物前往时,在长江上遇到大风雨,船被打坏,斧钺、旌旗和玺书都沉入水中。有些言事者认为这是天意示警,是建文政权的不祥之兆。朱允炆再次派宦官前往,赐物如旧,命李景隆“专征伐”;并令魏国公徐辉祖率领三万京军日夜赶赴前线,增援北伐大军。
朱棣于北平祭告天地后,也率军南下,于四月二十日渡过拒马河,驻营于苏家桥。夜晚突然大雨倾泻,河水涨溢,平地水深二尺。朱棣无法入睡,加交床于榻上,坐以待旦。在这场激战的前夜,他失眠了。眼前的刀枪锋端仿佛跳击着火球,发出铮铮的响声,弓弦也震鸣起来,这是燕军求战的预兆。
这时,李景隆已在白沟河畔摆出了决战的架势。燕军由西北循河而进,于四月二十四日渡过白沟河,这才发现都督平安率领的伏骑万余,已在河侧列阵而待。平安是当时著名骁将,洪武中曾从朱棣出塞北征,对朱棣的用兵之道颇有所知,因此充当了此次迎战燕军的先锋。朱棣见平安阵容严整,不敢硬冲,命百余骑佯作闯阵,到阵前略交锋后即回奔,想诱使对方出击,以乱其阵势。这一来果然奏效,平安的骑阵不知该不该追杀,迟疑动荡起来,燕军趁机掩杀过来。平安的骑兵毫不示弱,迎着燕军冲杀,平安拍马横戈直前,攻打北平时的勇将瞿能父子率众陷阵冲荡,所向披靡。燕军没有料到会受到这样凶猛的反击,几乎抵挡不住。朱棣见平安如此顽强地对抗自己,非常气恼,亲自率领精锐骑兵绕至平安的背后发起攻击,终使平安的骑队在前后夹击下败退而走。这场接触战揭开了白沟河大战的序幕。
当燕军重新集结起来继续前进时,眼前出现了李景隆、胡观、郭英、吴杰正严阵以待的六十万大军。
朱棣先以数十骑冲阵,但是立刻被对方庞大的列阵吞没掉,他只得以后继的大军掩杀上去。在铁蹄、脚步和战鼓声中,整个大地都仿佛颤动起来,短兵相接的拼杀开始了。双方数十万将士,如同两股怒潮冲搅到一起,激卷着旋涡和浪花。谁也不肯后退,谁也不能后退,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人立即又涌了上来。
傍晚,天色已渐昏暗,敌我难辨,但激战仍在进行。朱棣见郭英阵前空虚,便指挥骑队向那里冲击。郭英早已有所准备,在阵前布置了大批“一窝蜂”、“揣马舟”之类专门用以对付骑兵攻营的火器,待燕军冲至阵前时举发。一阵轰鸣响过,火光闪烁,霰弹如蜂鸣般呼啸而起,燕骑纷纷中弹落马。战斗持续到深夜才渐渐停息。在回营时,朱棣与三个贴身骑兵殿后,在茫茫的夜色中迷失了道路。他不敢乱闯,在河边下马,凭着水流辨别方向,知道大营在河的上流,摸索着回去。途中遇到四名零散燕骑,合为一队返抵大营。
回营后,朱棣顾不上休息,连夜擢升白天作战有功的将领,并对燕军重作部署,以备来日再战。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翌日等待双方的都将是一场更为残酷的厮杀。
次日清晨,燕军渡河准备决战,李景隆将全军列成数十里长阵,等待燕军冲击。朱棣未敢贸然下令冲阵,也命燕军列阵相对。双方在立定阵脚之后,才各以精兵向对方发起猛攻。燕军后军阵前首先遭到都督瞿能父子和平安两部的强攻,死伤惨重,燕将陈亨被冲入阵中的平安一刀砍于马下,不少燕军将士都被震慑住了。朱棣见此情形,便亲率数千精锐骑兵向左掖冲击,张玉和朱高煦率马步军齐头并进,双方数十万大军搅杀在一起。北方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微寒,但在白沟河南这片古战场上,人们所听到的只是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和刀枪的撞击声,不仅没有丝毫的寒意,而且到处热血横流,一片沸腾,似乎整个大地都颤动起来。
正在酣战之时,朱棣突然发现阵后尘土飞扬,知道有人马从背后袭击,但燕军将士们都在拼力厮杀,难于脱身。他一时无法调动人马,只得亲率身旁一部分将士前往迎战。这少量的人马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只能且战且退,竭力坚持。左右将士向朱棣建议道:“敌众我寡,难与之相持,请退就大军,合力抵御。”朱棣虽然也感到力不能支,但仍然拒绝了将士们的请求,对他们说:“我等在此阻击,那边诸将才能全力进击。若退就大军,就将陷于前后夹击之中,敌众我寡,形势将更加不利。”说罢又返身冲杀上去。
阵前飞矢如注,朱棣的战马被射中,他更换一匹战马又投入拼杀中,连续换了三次,手里宝剑的锋刃已经砍杀得钝卷,敌军还在蜂拥而上。朱棣和他率领的一小队燕骑被逼到一道河堤下,后面没有退路。朱棣绝境中情急生智,跃马登上河堤,佯作举鞭向堤后招呼的样子,追兵果然以为堤后有伏兵,迟疑起来。而恰在此时,朱高煦率军赶到,不仅使追兵确信有伏兵而大吃一惊,就连朱棣本人也感意外。他担心大军被击溃,朱高煦是败退至此,当知道诸将仍在鏖战,朱高煦是特地赶来救援时,才放下心来。这时他发觉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了。
当日午后,双方仍相持不下。朝廷方面倚仗人马众多,再度向燕军发起猛攻。瞿能父子率领精兵万余,高呼“灭燕”口号直扑向前,士气大振;越隽侯俞通渊、陆凉卫指挥滕聚也分别引兵相随,使燕军逐渐处于下风。就在双方相拼的关键时刻,意外发生了:一阵狂风将李景隆军中将旗折断,朝廷方面失去了指挥,将士们不知所从,攻势顿时减弱下来。朱棣抓住这个机会,急令部分劲骑绕至阵后出击,并乘风纵火,点燃了李景隆的大营。浓烟随风而起,朝廷军队乱成一团。陷入燕军阵中的瞿能父子及俞通渊、滕聚等无人接应,力战而死。平安率所部与燕将朱能接战,见大军已乱,只得败退而走。燕军乘势如潮水般冲来,李景隆的北伐大军全线崩溃,奔走之声如雷。郭英余部向西逃去,李景隆则南走德州,丢弃的辎重、器械如同山积,不可胜计。魏国公徐辉祖率领的三万援军尚未与燕军接战,得到李景隆溃败的消息,便退了回去,得以全师而还。
白沟河大战,朱棣歼敌十余万,取得了起兵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但将士死伤甚众,确也胜得十分艰难。朱棣命部下埋葬好死亡将士的尸体,将他们的头骨带回北平,分赐内官佛,祈愿他们轮回转世,其中颅头深大者,则以盛净水供佛,名曰“天灵碗”。这是朱棣表达追念之情的一种方式。
对双方来说,白沟河大战无疑是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双方几乎都倾注了全部的兵力,志在必得。但朱允炆的军队遭到了惨重的失败,从此以后元气大伤,难以恢复,后来虽然也打过几次胜仗,但都不足以从根本上扭转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