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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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迪祖为武臣,世抚州守御百户,他却以通经荐为文官,洪武中官至云南右布政使,曾率士兵平普定、曲靖、乌撒、乌蒙等部。建文初升礼部尚书,督运军储。这次被逮后,朱棣亲自对他进行审讯,陈迪抗声不屈,与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同时被凌迟处死。诸子临刑时哭道:“父亲累我。”陈迪叱使勿言,并始终骂不绝口。朱棣命将凤山等人的耳鼻割下炒熟,塞入陈迪口中,并问他味道如何。陈迪高声回答:“忠臣孝子之肉,香美无比。”继续唾骂直至身死。他死后,收尸的人从血染的衣带中得到一首遗诗:
三受天王顾命新,山河带砺此丝纶。
千秋公论明于日,照彻区区不贰臣。
另有一首辞意悲烈的《五噫歌》。陈迪的妻子管氏自缢而死,丢下五个月大的幼子陈珠,由乳母藏到水沟中才得以幸免。
铁铉在“靖难”中屡挫燕军,朱棣对他一直耿耿于怀。燕军入京后,铁铉仍在山东一带率所部抵抗,不肯降附。后被朱棣用计捕获,诸郡才随之平定。铁铉被押解京师后,不肯朝见朱棣。为了表示对篡弑者的蔑视,他在刑讯时背立廷中,历数朱棣罪状。朱棣让他回过头来看一下,终不可得,盛怒之下命将其耳鼻割下,最后以寸刀慢割而死。铁铉至死骂不绝口,朱棣犹觉难以解恨,又将他的尸体投入油锅,烧成炭灰;让尸骨朝上,却始终不能;又让内侍用十几根铁棒夹住,才强翻过来。朱棣笑道:“汝今日也朝我耶!”没想话音刚落,锅中油溅起丈余,那些内侍的手都被烫伤而弃棒,“尸仍反背如初”。铁铉的父母都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一起被发配海南蛮荒之地;其十二岁的长子福安谪戍广西,七岁的次子康安
起初发往匠铺,后被戮死。
在对待建文遗臣的问题上,朱棣确实太过残酷了。当年被朱允炆贬到广西的前北平按察使陈瑛,此时由朱棣授官左副都御史,专理清查之事。生性残忍的陈瑛善于揣摩主子的心思,对待建文诸臣务求斩尽杀绝。他在审案时,动辄株连籍没数百家,“内亲尽矣,犹抄解外甥分戍”,以致都察院内号冤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两列御史都感到于心不忍,有的落泪掩泣,陈瑛却熟视无睹,面色狞然。他对左右说:“不以叛逆处此辈,则吾等为无名。”这种诛戮的目的其实正在于此,将忠于朱允炆的旧臣指为叛逆,朱棣的夺位、陈瑛的得官才能够名正言顺。《明史》中将陈瑛列于《奸臣传》,主要是恶其倾诬排陷之所为。其实壬午酷刑滥杀的元凶还是朱棣,陈瑛不过是“首承风旨”罢了。大理寺少卿胡闰在朱棣召见时身穿丧服,竟被这位有九五之尊的天子亲手以金瓜落尽其齿,勒死廷间;并将其尸体浸于灰蠡水中,剥下皮来,用稻草充后,悬挂在武功坊外示众。张昺的亲属被押赴京师,朱棣竟说:“这张昺的亲是铁,锦衣卫拿去着火烧。”此类毫无人理的处治,已不仅仅是为正夺位之名,而是极端专制主义统治下的报复性大发泄。
被诛十族的方孝孺
建文朝主持变法的方孝孺,在诸臣中被祸最惨。
方孝孺的确是朱允炆最亲近的辅臣之一,遇到军国大事,朱允炆总是要征求他的意见。这位年轻的皇帝酷爱读书,有了什么疑难之处,便让他为自己讲解。临朝奏事,或行或否,经常交方孝孺在御前拟旨批答。朝廷出师北伐,讨逆的诏檄也都出自方孝孺之手。朱允炆将他视为当朝的士林领袖,言听计从,十分尊重,故而君臣相处甚谐。尽管方孝孺的父亲为太祖朱元璋所杀,但他视朱允炆为知遇之君,忠心不贰。正因如此,也就埋下了日后这场悲剧的祸根。
当初朱棣离北平出师南下时,道衍和尚送至郊外,曾跪在朱棣面前密托:“方孝孺素有学行,城下之日,彼必不肯归降,幸勿杀之。杀了方孝孺,天下读书的种子就绝了。”朱棣点头应允了。城破后,方孝孺拒不迎降,闭门不出,并为朱允炆披麻戴孝,昼夜啼哭。
朱棣很希望方孝孺能为己所用,但他却不肯屈从。当被镇抚伍云等强迫拉着来见朱棣时,他竟身着丧服,悲声恸哭,声彻殿陛。德庆侯廖永忠的孙子廖镛和廖铭曾受业于方孝孺,是他的学生,因而被朱棣传来劝说他。他对廖镛等人大声训斥道:“小子们跟我数年,难道还不知道义之是非吗?”朱棣记得道衍和尚的话,本不想杀他,只是将其系入监狱,并派人反复劝谕,但始终无法达到目的。
朱棣要拟即位诏书,一些廷臣推荐方孝孺,于是朱棣召他出狱,他又当廷号哭起来。
“先生不必自苦,朕不过是想效法周公辅成王的故事罢了。”朱棣站起身来,从殿上踱步而下,耐着性子劝解。
方孝孺反问道:“成王安在?”
“彼自焚死。”朱棣回答。
“何不立成王之子?”方孝孺追问。
“国赖长君。”
“何不立成王之弟?”
“此朕家事。”朱棣已很不快,示意左右送上笔札,“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
方孝孺接过笔来,投于地下,边哭边骂说:“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朱棣脸色一变:“即死,先生独不顾九族乎?”
“便十族奈我何!”方孝孺以更大的声音答道。
朱棣顿时大怒,恨其嘴硬,立命左右将方孝孺的嘴割破,直割到两耳,复下狱中,大捕其宗族门生。每逮系一人,就将其拉到方孝孺跟前,让他看一看,但方孝孺却连头都不回。
杀人不眨眼的朱棣被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气得几乎发狂,在方孝孺九族之外,又以其朋友、门生算作一族并诛,谓之“诛十族”。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朱棣称帝后的第八天,在南京聚宝门外开始诛方孝孺十族。当差役奉诏逮系其妻郑氏时,郑氏和诸子已自缢而死。方孝孺对自己即将被杀,丝毫不感到畏惧,但看到如此之多的亲友受自己牵连被杀,仍深感痛心。受此案株连被捕的人多得令人吃惊,仅磔杀于市的就有八百七十三人,谪戍缴死者不可胜计。方孝孺的弟弟方孝友受株连被杀,方孝孺看着他慷慨就刑,泪流满面,内心的痛楚无法言说。方孝友却丝毫没有责怪他,反而在临刑前劝慰其兄,口占一诗道:
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
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
当时的文人士子对此皆感叹不已,称其确实不愧为方孝孺之弟。方孝孺最后受戮,死时年仅四十六岁。他就刑时气宇轩昂,神态自若,赋《绝命词》一首: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方孝孺还有两个女儿尚未婚嫁,被逮系至京时,二人联袂投秦淮河而死。
对这样一位忠烈之士,由朱棣授意编纂的《明太宗实录》则做了完全相反的描述:方孝孺被执,朱棣指着宫中烟焰对他说:“此皆尔辈所为,汝罪何逃!”方孝孺叩头祈哀。朱棣命左右勿令遽死,遂收之。后来齐泰、黄子澄并就执,与方孝孺同伏辜,遂戮于市。后代史家大都认为这种记述出自修撰实录时杨士奇等人的曲笔,全然不可信。后人有诗讥之:
靖难功臣尽罪臣,
西杨秽史士林嗔。
叩头求活成何语?
正学犹诬况别人。
在方孝孺之前,中国尚无所谓“诛十族”之说,最重的也只是“诛九族”,这已是令人发指的残暴了。朱棣竟诛方孝孺“十族”,其残暴程度真可谓空前绝后!为此,后人有的否认朱棣“诛十族”之说,但这血写的历史毕竟无法抹去。对所谓“九族”的解释,历代有些歧异,明清时期一般是指犯人的上四代和下四代,加上本人这一代。不管历代的解释有何不同,朋友、门生从来未被作为一族,而方孝孺一案确实株连到他的朋友、门生。
御史郑公智和编修林嘉猷都是方氏门生,曾任巩昌通判、河南参政的郑居贞是方孝孺的朋友,这些人都受株连死于方案。方孝孺死后,他的学生廖镛、廖铭收其遗骸,安葬于南京聚宝门外的山上,二人随后也被执杀。刑部左侍郎胡子昭亦曾师事方孝孺,被执后不屈而死,留下一首《临刑诗》:
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壮帝乡。
寄语新朝朱紫客,牧圉羁绁两无妨。
方孝孺以一介儒生,怀抱济世救民的愿望和知识分子的良知,为了自己恪守的信念,面对专制君主的屠刀视死如归,抗节不屈,真可以感天地而泣鬼神,因而受到了后人的景仰和赞颂。清人齐周华说:“胜国品学正者,莫若方孝孺;靖难受祸惨烈者,亦莫若方孝孺。无论知与不知,无不义而悲之。”李贽在《续藏书》中保存了一首诗,为明初曾任过刑部尚书的魏泽所作,深切地抒发了一代文人对方孝孺的悲悼之情:
笋舆冲雨过侯城,抚景依然感慨生。
黄鸟向人空百啭,清猿坠泪只三声。
山中自可全高节,天下难居是盛名。
却忆令威千载后,重归华表不胜情。
与方孝孺同时的王绅更是对方孝孺赞誉有加,认为“垂棘孚尹,照乘灼烁,不足以比先生之德;五采杂施,十日并照,不足以喻先生之文”。
在建文诸臣中,方孝孺本不同于齐、黄,而被祸甚于齐、黄,其触怒朱棣之处无疑只有一个,他对朱允炆忠心不贰的程度,已无法见容于新君。朱允炆对他也确有知遇之恩,就方孝孺的个人气节而言,历史上实在并不多见,作为建文诸臣的代表,他正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士为知己者死。《明诗综》中有其一首《感怀韵》,诗中感叹:
翠鸟质微细,乃以羽自戕。
犀象兽之雄,每因齿角亡。
物生无巨小,适用反相伤。
犬羊死柔弱,虎豹死暴强。
彭聃死于寿,夭者死于殇。
万生谁长存,所贵德誉光。
可见他对人生何为价值早就有深切体会了。方孝孺虽然惨死,但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却并没有断绝,他的舍生取义、视死如归的品格永远受到后人的景仰。
“瓜蔓抄”
建文遗臣惨遭屠戮,另一件常为后人提及的事就是“瓜蔓抄”。所谓“瓜蔓抄”,含有顺藤摸瓜之意,即转相攀染,广加株连,滥杀无辜。此事始于御史大夫景清。
建文初年,景清出任北平参议。朱棣常常与之交往,他侃侃而谈,言论明晰,给朱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久回京师,升为御史大夫。
朱棣称帝后,建文旧臣死的很多。景清曾与方孝孺相约共赴国难,绝不向燕王称臣。方孝孺等人慷慨殉节后,景清因与朱棣有旧,得授原官,委蛇于朝班。一日早朝,景清身藏利刃,穿着绯色衣服上殿,准备刺杀朱棣。此前曾有人借异星赤色犯帝座为名,要朱棣提高警惕。朱棣本来就怀疑景清有异心,及上朝,见景清身穿绯衣,表情有些异常,遂命侍从对景清搜身,得利刃一把。朱棣责问他时,他奋然说:“欲为故主报仇耳!”边说边骂。朱棣命打掉他的牙齿,但他仍骂不绝口,含一口血向殿上喷去。朱棣身上的龙袍被喷上斑斑点点的血迹,顿时大怒,立命将景清械系于长安门,用铁刷子将景清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刷掉。肉被刷光,骨被打碎,朱棣犹不解恨,遂灭其族,“籍其乡,转相攀染,谓之瓜蔓抄,村里为墟”。
景清死后,其街坊邻居都受到广泛的株连,这种打击面甚至比“诛十族”还要宽。因为“十族”还有明确的界限,而这种“瓜蔓抄”几乎没什么界限可言。只要与当事人有点这样或那样的关系,都可能被株连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