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本章字节:8878字
朱棣听后不禁一笑,这时他不能不向两位近臣说明此行的目的:“贼将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陶铭守沧州,欲为掎角之势。德州城壁坚牢,贼众所聚;定州修筑以完,城守粗备;沧州土城,伐圯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葺。我乘其未备,出其不意,假道以攻之,贼有土崩之势。今佯言往征辽东不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夫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备,难于为力。且机事贵密,故难与议,惟尔知之。”张玉、朱能闻言,如茅塞顿开,他们既深感朱棣的高深莫测,又愧于自己的迟钝,连连叩头称善。
师过夏店,朱棣下令大军循河面南,行伍中不免议论纷纷。他仍不愿明言,编造了这样一套神话,说夜间见到天上有白气两道,自东北指向西南。根据占书,“执本者胜”,如今只利于南伐而不利于东征。朱棣指天画地顺口道来,好像真的得了天命,将士们谁敢不信?
此行确实收到了声东击西之效。驻守沧州的徐凯等早就谍知朱棣率军东征去了,便派出军士四出伐木,昼夜督工修筑城垣,根本未料到燕军会折道南下。燕军一昼夜行三百里竟不为官军所觉,徐凯及至燕军已兵临城下才部署军士仓皇应战,士兵们甚至来不及披上铠甲。张玉率壮士从东北方向攀缘登城,并派军截断官军退路。经过一场激烈肉搏,沧州城很快便被攻克了,主帅徐凯被擒,官军万余人被斩首,战马九千尽为燕军所得,三千多战俘在当晚全部遭到坑杀。朱棣率师偷袭沧州成功,打破了朝廷方面对付燕军的掎角之势,对燕军士气也有所鼓舞,于是决心再与朝廷方面进行一次较量。他命将沧州所获辎重运回北平,自己亲领大军自长芦渡河南下,从铁铉、盛庸驻守的德州经过。大约是出于济南失利的教训,朱棣对德州并未直接强攻,只是掠城而过。铁铉、盛庸不知燕军此行的虚实,不敢轻易出战,只派出数百骑尾随其后,进行试探性的攻击。燕军驻屯临清后,盛庸、铁铉恐其长驱南下,始以大军追蹑,寻伺战机。
十二月二十五日,又一场震撼人心的大会战在东昌城下打响了。
盛庸所部自济南获捷,士气正盛。他选择精锐,背城列阵,遍置火器毒弩,等待燕军来攻。
战斗开始后,朱棣亲率精骑猛攻盛庸列阵左翼,但是冲击不动,只得绕出阵前,再冲其中坚。这时朝廷军列阵突然向两侧散开,让出中间通路,待朱棣率众陷阵后,又重新合拢,将燕骑吞没掉。
燕军左军主将朱能见势不好,连忙率番骑来救朱棣。朝廷军阵前突发火器,将朱能等阻于阵外,不少燕骑为火器所伤。但朱能冲阵给朱棣突围制造了机会,他率领被围的燕骑向包围薄弱的西南方向冲击,乘机破阵而出。
燕军中军主将张玉也看到朱棣陷阵被围,他不顾对方势众,拍马冲入阵中援救,陷阵后不见朱棣所在,只得拼命厮杀,四处找寻。周围皆是盛庸的兵马,将张玉团团围住。张玉因为没有找到朱棣,不肯突围,只是在阵中冲荡。这位被称作“靖难”起兵第一功臣的猛将,虽然勇力过人,但毕竟寡不敌众,为救主而力竭被创阵亡。
燕军步军抵挡不住对方精锐的反击,首先溃败,骑军在冲阵时,或为阵前火器所伤,或陷入阵中遭围攻而亡,损失惨重。盛庸乘势挥军夺击,斩敌万余人。燕军大败,慌忙向北逃去,沿路又被斩杀不计其数。大战直至天色昏黑才结束。
战争是残酷的。燕军被俘获后往往有遭披面、决目、刳心、剖腹者,但仅仅在一个多月前,燕军夺取沧州城,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坑杀了三千多战俘吗?弱肉强食,夫复何言!
在这场战役中,朱棣几度身陷重围,岌岌可危,但朝廷诸将却奉了朱允炆不杀叔父的诏令,不敢临阵强逼,致使朱棣得以死里逃生。
东昌之战不仅是朱棣在“靖难”之役中最惨重的失败,甚至可以说是他一生军事生涯中最惨重的失败。因此他在夺位后尽量掩饰这次战斗的败状。燕军此役中究竟损失如何,后人已无法得到准确答案,永乐时官修的《奉天靖难记》只承认“东昌无功”,,
“胜负相当”显然是不实之言。后世修纂的一些史籍中则记称“是役也,燕师精锐丧失几尽”,似乎也有些夸张。不管怎么说,这次战役彻底打破了朱棣取道山东南下的梦想,使山东、河北一带原被燕军夺取的城池,又重新被朝廷军队所占领。
据说燕军此番南进之前,道衍曾说过:“师行必克,但费两日耳。”当时并没有人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东昌战败,士气大挫,道衍才将谜团解开,原来“费两日耳”指的就是东昌之败:两个“日”叠在一起不就是个“昌”吗?随后他又断言“自此全胜矣”。果然,此后燕军再也没有遭遇太大的失败。当然,这个故事的真伪难以考证,但人们不难发现,道衍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咨询专家。他总能在人心浮动的紧要关头,用某种暗示及时将低落的士气成功地调整过来,化被动为主动。
东昌战败之后,朱棣的确感到疲劳而且信心不足,本欲在北平稍事休整。尽管诸将主动承担战败之责,免冠请罪,朱棣也能以“胜负乃兵家常事”相慰解,但仍不免伤感流涕不止。这时,老谋深算的道衍和尚却极力劝说朱棣招募勇士,尽快出师再战。这样的做法令人费解,其实却有一定道理。因为战败后的燕军一方面表现出士气低落,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报复欲。关键是对这些将士如何发动和利用,道衍主要帮助朱棣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照例论功封赏;另一件是祭奠阵亡将士。
在隆重的祭奠仪式上,朱棣亲自读毕祭文,已是泣不成声:“奸恶集兵,横加戕害,图危宗社。予不得已,起兵救祸,尔等皆摅忠秉义,誓同死生,以报我皇考之恩。今尔等奋力战斗,为我而死,吾恨不与偕,然岂爱此生,所以犹存视息者,以奸恶未除,大仇未报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尔等愤悒于地下,兴言痛悼,迫切予心。”说罢,他脱下身上的战袍,投入火中,对众人大声说道:“将士在予,情意深厚,予岂能忘?吾焚此以示同死生,死者有知,鉴予此意。”这时的朱棣真动了感情,像张玉那样的大将,是朱棣起兵的良辅之臣,这次又完全为救主而死,他在为张玉悼惜之中,也掺杂着为东昌之败感到痛苦的复杂心情。
在场的将士们、阵亡将士的家属和围观者都动了感情,他们大声说:“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得人主哭祭如此,夫复何憾!”纷纷请求从征自效。誓师的目的达到了。
正是这种力量,成就了朱棣日后的成功。
箭集如猬的燕王旗
正当东昌前线的将士们奋勇追堵燕军的时候,朱允炆却正在为“凝命神宝”的告成举朝庆贺。
“凝命神宝”是一块二尺见方的青玉大印,相传朱允炆为皇太孙时,曾梦见神人传达天帝之命,授以重宝,即位后有使者从西方而还,献上从雪山得到的一方青玉,质理温润,世所罕见。于是他便命工匠将此玉琢为大玺,精刻细缕,费时一年才完成。其印文为“天命明德,表正四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十六字。自太祖建国以来,朝廷各宝玺大多四字,故此“凝命神宝”之作应为特例。只是在遍地烽火、国事难卜之际,这等虚妄之举不免令人有所不安。
建文三年(1401年)正月初一,朱允炆率领群臣告天地宗庙,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奉天门内外,旌旗蔽天,鼓乐齐鸣,百官俯伏跪拜,山呼万岁之声上干云霄。建文朝君臣们仿佛如此一来,便真的受了天命,从此之后便会宇宙永昌了。果真,不久前线便传来了东昌大捷的消息,君臣上下又免不了一通告祭庆贺。朱允炆立即下诏褒赏有功将士。济南、东昌两战连胜,使他陡然增加了许多胜利的自信,感到已没有必要再屈从于叔父的压力了,于是
齐泰、黄子澄还朝,官复原职,继续主持军国大事。一时朝廷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然而,局势的发展并不以朱允炆的意志为转移。兵败回师不久的朱棣,为了尽快摆脱困境,在道衍和尚的极力主张下,重新招募勇士,再度挥师南下。
燕军此番南进,没有贸然进取德州或真定,而是师出于两城之间,采取诱敌出战、各个击破的策略。朱棣派游骑为疑兵前往定州、真定,迷惑平安、吴杰,阻延其出师时间,以便集中全力对付盛庸。盛庸所部这次却行动迟缓,二十天后才率军进驻与漳水相连的夹河。两军相距四十里外为营。
三月二十一日清晨,燕军开始向夹河列阵而进,午时抵达夹河,盛庸也列阵相迎,将火器、强弩、战盾排列于阵前。燕军先由三名骑兵掠阵而过,引诱盛庸出击,然后以强弓压住阵脚,另以骑兵万余,每两骑马上带步兵一人,直扑阵前,五千名步卒下马后攻击左掖,骑兵则冲其中坚。仓促之中,朝廷军队阵前火器来不及发射,双方混战在一起。燕将谭渊以骁勇著称,拍马冲入阵中。盛庸部将都指挥庄得也是一员勇将,不顾燕军攻势凶猛,率众迎上前死战。混战之中,谭渊马蹶跌落在地,被庄得赶上去一刀杀死。
朱棣自与盛庸交战以来,连折张玉、谭渊两员主要将领,感到异常恼怒,亲率十余骑追杀不已,直至夜色已深,周围不辨,才就地野宿。一觉醒来,天色微明,发现四周皆是朝廷的部队。左右随从都很害怕,朱棣知道朱允炆有不杀叔父之诏,故从容引马,鸣角穿营而去。朝廷将士却相顾愕然,不敢伤朱棣一根毫毛。
朱棣回营后,集军准备再战。这一次他列阵于东北,盛庸列阵于西南,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列阵的方位,竟对战争胜负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燕军按照朱棣的安排,以骑兵往来冲荡。盛庸的军队不愧是朝廷的一支劲旅,被冲开而复合,反复多次。这显然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激战。在北国春天的原野上,人们丝毫感受不到尚未散尽的余寒,激烈的拼杀声、呐喊声早已汇成一片炽热的气团,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的尸体,更使这片大地为两军将士的热血所浸透。
两军短兵相接,相持不下,难解难分。有时双方将士打得实在太疲劳了,就不约而同地坐下来歇一会儿,然后挣扎起来再战。
午后未时,天气突然大变,一阵狂风从东北方向刮起,这对燕军来说真是天助。狂风吹来,尘沙蔽日,砂砾击面,一片天昏地暗,人咫尺之间不能相见。盛庸部下将士处于下风头,逆风而战,被风沙迷目,十分不利。处于上风头的燕军乘风大呼而进,左右横击,钲鼓之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鸣响。盛庸的军队终于挡不住燕军顺风而来的攻势,弃甲而逃,溃不成军。燕军一直追到滹沱河边,朝廷将士被杀和溺死者不可计数,盛庸只得率余部退保德州。
盛庸因在东昌大胜,朝廷赏赐极丰。为了激励部下,他让许多将士带着赏赐的金银器皿和锦绣衣袍,说攻下北平后,与将士痛饮。不料夹河大败,这些赏赐之物反而落入燕军手中。
吴杰、平安妒功不予合作,为朝廷方面又增添了一道败笔。盛庸在夹河同燕军激战之时,他们完全可以奔驰助战,但却于途中逗留不进;盛庸退保德州后,他们如继续赶往夹河,仍可乘对方战罢疲惫之机,与盛庸余部形成对朱棣夹攻之势。可惜他们对盛庸心存芥蒂,轻易地放弃了反败为胜的机会,重新退还真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