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煌煌文治(5)

作者: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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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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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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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092字

“二十八宿”中领头的是当科状元曾棨。朱棣在他的卷子上批道:“贯通经史,识达天下,有讲习之学,有忠爱之诚。擢魁天下,昭我文明。”廷试时还亲自赐予他宝带。此人好酒,有一次因酒醉遗下火种,竟烧毁数家民房,朱棣知道后也未予治罪。还有一次,蒙古使臣号称善饮,朱棣命找伴饮的人,得一武将,还担心不敌,命廷推,曾棨毛遂自荐。三人一直饮了一天酒,蒙古使臣烂醉如泥,武将也已醉倒,只有曾棨尚毫无醉意。朱棣很高兴,笑着说:“无论文字,此酒量,岂非大明状元耶!”


入翰林院这二十九人的读书情况并不如朱棣所愿,尽管他经常亲临检查,“时举僻书疑事以验其学,激励而期待之甚至”,但还是发生了一件令人难堪的事。这二十九人不按照朱棣要求读书,当朱棣命他们背诵柳宗元《捕蛇者说》时,竟无一能够全诵者。这是明初文人轻视古文、追求浮华的恶习所致,朱棣决心改变他们的学风。他将这二十九人全部发戍边卫充军,不久,又令他们去充役运木。这些读书人感到苦不堪言,托人说情。朱棣待他们吃尽苦头,才将他们召回,重令入翰林院读书,后来其中不少人都成为颇有名望的官吏。


永乐年间,文坛上出现了一个新流派——台阁派,成为朱棣“文治”的一种点缀。台阁派的代表人物是“三杨”,即杨士奇、杨荣和杨溥。实际上,朱棣的内阁七学士在其间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连不是内阁成员的道衍、夏原吉等人也卷入了这个潮流。台阁派虽然代表的只是一种宫廷文学,但由于它的代表人物均为治国名臣,影响大,故成为一时的文学主流。


台阁派的兴起自然与朱棣或明或暗的提倡有关。他自觉文治武功桩桩可述,国势强盛,祥瑞纷呈,每逢喜庆盛事,自己也著文抒怀,君臣之间时有应答。朱棣被忠于建文的文臣视为“篡逆”,但在文臣们一片歌舞升平的欢庆之中,内心便得到一种补偿与满足。这种盛大喜庆的场面等于向世人宣告,他才是名副其实的真龙天子,才是太祖高皇帝合格的皇位继承人。故而杨士奇等人投其所好,争献颂辞,一时蔚为风气。


元末明初文风的演进,至此也与朱棣对歌咏称颂的陶醉合为一流。元末战乱不已,天下汹汹,文学多有激昂悲壮之气,朱元璋驱逐元蒙,建立明朝,结束了战乱,文学也一变而为平正通雅,但其间仍保留着雄迈气象。这种文风在刘基、宋濂等人的著述中表现得较为突出。但时过不久,朱元璋便一批接一批地屠戮大臣,朱棣即位之初也对建文旧臣进行大规模屠杀,这种政治上的摧残表现在文学上,那种悲壮雄迈的文风不得不悄然敛迹,而日益流于平淡,这就促成了台阁体的出现。


“三杨”等人以太平阁臣的身份撰写的大量诗赋,自然词气安闲,平正典雅,雍容晓畅,充满着富贵福泽气象。杨士奇在《玉雪斋诗集序》中的一段话可以代表台阁派的文学主张:


嗟叹咏歌之间,而安乐哀思之音,各因其时,盖古今无异焉。若天下无事,生民乂安,以其和平易直之心,发而为治世之音,则未有加于唐贞观、开元之际也。……诸君子清粹典则,天趣自然。读其诗者,有以见唐之治盛。


就文风上来说,“清粹典则”是杨士奇希望达到的理想境界,可视为台阁派的四字门楣。在内阁七学士中,杨士奇为文讲究切近恰当,意尽而止,无艰难劳苦之态。《四库全书总目》对其《东里全集》的评价是:“其文虽乏新裁,而不失古格。前辈典型,遂主持数十年之风气,非偶然也。”


影响仅次于杨士奇的杨荣也是台阁派代表人物,由于一生官运亨通,文章中很有“富贵福泽之气”。“应制诸作,沨沨雅音。其他诗文,亦皆雍容平易,肖其为人。虽无深湛幽渺之思,纵横驰骤之才,足以震耀一世,而逶迤有度,醇实无疵。”


《四库全书总目》对杨荣的这段评述讲得相当恰切,因而被许多治文学史者所乐道。


“三杨”中只有杨溥无独自文集传世,但从偶有保留的文章中,不难看出其弘识雅操,为文力摹韩愈,有意矜练。另外,黄淮、金幼孜等文风与“三杨”略同,也颇具气象。


歌颂朱棣的武功,是台阁派诗文的重要内容,不仅“三杨”写有大量这类颂辞,连道衍、夏原吉等人也有不少这类的诗赋。当然,写这类颂辞最多、最合朱棣心意的还是杨士奇。朱棣出兵讨伐安南,杨士奇有《出师颂》;平定安南后,杨士奇上《平安南诗》;朱棣亲征漠北,杨士奇又写了《平胡诗》。永乐四年(1406年),朱棣命朱能率兵八十万讨伐安南,并亲自送行至江边。这一天晴空万里,戈甲耀日,巨舰蔽江,使人颇觉“浩浩乎已气吞趺鸢之壤于万里之外”,杨士奇遂献《出师颂》以致贺。颂辞的末尾写道:


惟帝之圣,舜禹为君;


惟能之贤,方召为臣。


南交氛,不日澄鲜。


王师劳勋,不日凯旋。


八表一统,皇明御天。


小臣作颂,豫歌太平。


讨平安南后,诸大臣纷纷献诗赋歌颂。杨荣在《平安南颂》中写有这样的句子:


捷书入奏,大赉勋庸。


功逾铜柱,勒碑崇崇。


凡在戎行,咸预显融。


莫不稽首,惟皇之功。


惟皇之功,克绍太祖;


惟皇之基,超前古;


惟皇之德,上侔尧禹。


于万斯年,作民父母。


臣下歌颂朱棣武功的颂辞大多类此。他用兵之余,听着大臣们的争相颂誉之声,自然要龙心大悦了。永乐年间,所谓“祥瑞”事物的出现在各地蔚为风气。白鹊、白鸟、驺虞等奇异鸟兽不断发现,桧树、柏树也时而奇异地开起花来,地方官不时送嘉禾、报丰穗,甘露也降于孝陵,都被认为是国运昌盛的征兆。大臣们将祥瑞归结于皇帝的功德弘大,这也就成了台阁派歌咏的题材。


有一次,朱棣在北京行在见到白色的喜鹊,因为白鹊被古人认为是瑞鸟,朱棣遂命南京礼部庆贺。当时太子朱高炽在南京监国,命五府六部各进贺表,皆不称意。杨士奇因有病在家,未参与此事,朱高炽遂命蹇义拿着这些贺表去见杨士奇,让他阅改。杨士奇改了一对:“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后边又添了一对:“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廷;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朱高炽看了后,高兴地说道:“此方是帝王家白鹊也。”


永乐年间,许多国家的贡使络绎来朝,进献给朱棣不少奇珍异宝、珍禽异兽,这也为台阁派提供了歌咏之资。榜葛剌贡献麒麟至京,成为举朝庆贺的一件大事。当时的所谓麒麟实际就是长颈鹿,长期以来一直被看做非同寻常的瑞物,是太平吉祥的象征。杨士奇作《西夷贡麒麟早朝应制诗》,以歌咏此事:


天香神引玉炉薰,日照龙墀彩仗分。


阊阖九重通御气,蓬莱五色护祥云。


班朕文武齐鹓鹭,庆合华夷致凤麟。


圣主临轩万年寿,敬陈明德赞尧勋。


据沈度所作《瑞应麒麟颂》可知,朝中大臣纷纷争献颂诗,今天尚可见到的就不下十余首,至于其时究竟有多少歌颂麒麟之作已难知其详。明内阁藏书目录记载,汇编这些诗歌而成的《瑞应麒麟诗》就达十六册之多,足见当时歌颂此事之盛。台阁派是永乐盛世的产物,反过来又为永乐盛世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但台阁派的那些歌舞升平之作充斥着浓重的贵族气息,所以后世的文学史诸书对其多持贬词,评价不高。更何况“三杨”以后,其他人争相摹仿,“余波所衍,渐流为肤廓冗长,千篇一律”,只能沦为空泛庸俗的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