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渡口混战(2)

作者:肖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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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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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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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798字

这时,又有一大群士兵和老百姓从东面的几条小路涌向渡口,场面更加混乱。“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这些人过桥再说!”华连诚打定主意,问谢排长,“你们有没有炸药包?”谢排长说:“没有现成的炸药包,不过剩下了不少零散的炸药,炸桥用不了这许多。”


华连诚看着一箱箱黄色炸药,灵机一动:“赶快造炸药包!”他一边说,一边如此这般地向士兵们传授制炸药包的方法:扒下军裤,扎住两条裤腿,再往里面装上炸药,两头扎得严严实实的,装上导火管,这是他在军校时跟德国教官学来的。很快,十几个炸药包就做好了。寒风中光着大腿的士兵们看上去有几分滑稽,但此时无人有心思开玩笑。华连诚又叫士兵们解下绑腿,将几枚手榴弹捆扎在一起,做成集束手榴弹。这些都是为了对付日军的坦克。


一边准备炸药包,华连诚一边不时望向东岸。忽然,混在渡口人群中的一匹战马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匹马头部俊朗,腿脚硕长,栗毛闪亮,看惯了部队里那些体型矮小的军马,忽然看见如此良骏的军马,他不由多看了几眼。(注1)


而华连诚多看这几眼后,却不禁起疑:这匹马周围的几个士兵身材低矮粗壮,与高头大马形成鲜明对照,尤其奇怪的是,和大部分败逃的士兵面如死灰、目光呆滞不同,这几人目光机警,精力充沛,身上的武器也整整齐齐。


“这是哪部分的士兵?”华连诚正疑惑,突然,犹如电光石火一般,一个惊怖的念头冒了出来:“是化装的日军突击队!”他没有多加思量,这是军人的直觉,而有时直觉是最可靠的!


华连诚猛地站起身来,冒着成为日军目标的危险朝桥头堡大喊:“封桥!谁也不许通过!”


桥头堡的士兵们立即持枪拦阻人群。猛然之间,人群中枪声大作,眼看着就要混过桥去,不甘心功败垂成的日军化装突击队开火了!


桥头一时大乱,枪声、惨叫声、怒骂声响成一片,许多人在枪声中倒下,一些人在慌乱中跳到了河里。


几个人影亡命地冲过石桥,当先一人端着机枪,其余几个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他们立刻被乱枪打倒。另有一个化装成中国老百姓的日本兵冲向桥头堡机枪火力点,拉响了长衫下暗藏的爆炸物,与守军同归于尽。


这股偷袭的日军不过十几人,十连稳住阵脚,很快就将其消灭了,而两岸倒下的尸体有上百具,大多都是逃难的散兵和老百姓,也分不清是被哪方面的火力打死的。剩余的人群在哭喊中继续涌过鲜血斑斑的石桥。


没等十连弟兄们喘口气,忽然几颗迫击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落到了渡口的人群中,一时血肉横飞。人群大喊,四散奔逃。


一队日军如森林般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两辆插着太阳旗的日军坦克当先开路,步兵紧随而进,重机枪、掷弹筒、迫击炮集中压制桥头堡阵地的火力。


按事先的计划,桥头堡的弟兄这会应该赶紧撤回西岸,但不知怎么回事情,万广福并没有执行华连诚的命令,几挺机枪依然在不停地开火。日军坦克根本无惧机枪火力,装甲板上火花纷溅,将密集的子弹纷纷弹开,直冲而来,逃难的人们被活活碾死,又化为一团团肉泥被抛出履带。坦克来势凶猛,很快抵近桥头堡,用37毫米战车炮平射机枪掩体,顷刻将其炸毁,里面的人都被炸死了。


万广福被爆炸的气浪掀出桥头堡,摔到地上,季初五急忙背起他跑过桥,过了桥后放下他,连问:“你怎么样?”万广福摇了摇头,意思似乎是说“没事”,季初五刚把心放下来,突然看见恐怖的一幕:只见万广福口鼻里涌出大量鲜血,里面还夹杂着黑色的血块,接着他头一歪,停止了呼吸。这个在吴淞前线击落过敌机的优秀机枪手,就这样被震死了!


许多伤员虽然已经运到西岸,但也只是凌乱地摆放在河边,全部暴露在对岸日军火力之下,子弹和炮弹落在无法动弹的伤员中间,炸起一团团血红色的烟雾。


一辆坦克已经开上石桥,“炸桥”的喊声四处响起,谢排长按下了电钮,不料一点动静也没有,石桥纹丝未动!原来是电机点火装置出了毛病,炸药未能引爆!本来安装炸药时准备了两套装置,除电机点火外还要安装导火索点火作为备用,但导火索又被日军炸断!


两辆坦克冲过桥来,占领了河西岸桥头阵地。华连诚这才看清,日军坦克造型矮小独特,顶部有一个丘形炮塔,上覆圆形装甲舱盖,车前有一门小炮,右侧有一观察孔,车身上凸出的铆钉历历可见。(注2)


日军坦克一边疯狂开火,一边毫无人性地碾压担架上的伤员,在一片惨呼哀号声中,整个河滩都被鲜血染红了!


官兵们看得目眦欲裂,华连诚已顾不得再思索什么了,大喊:“弟兄们,跟鬼子拼啊!”刚跳起来,一旁的高克平用力将他按倒在地,夺过他手里的集束手榴弹带头冲向敌坦克,接着是一声声狂喊:“丢那妈,冲呀!”“几大就几大,唔好做衰仔呀!”“小日本,饿妈!”“日本龟儿,入你先人板板!”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兵们纷纷嚎叫着发起反冲锋,他们在弹雨中前仆后继,潮水般地抱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扑向日军坦克,没什么战术,也没什么组织,有的只是要将敌人烧化的满腔怒火!这是一个民族在生死存亡关头的发出拼死怒吼!


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连许多本来四散逃命的士兵也受到感染,转身跟随十连加入了战斗,人人都想:“鬼子把咱们欺负得太狠了,今天也要他们明白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这些天如入无人之境的日军没料到,这支斗志涣散的军队会突然迸发出如此炽烈的战斗力!就是华连诚自己也想不到,临时收拢的这些乞丐般的残兵会有如此火热的杀虏挞寇的豪情!


由于坦克冲击过快,步兵来不及大批跟进,只有少数日军步兵突进到河西岸,在弹雨中死伤累累,不能给坦克以有效掩护。一辆坦克顿时被硝烟和烈火包围,瘫在当地一动不动。另一辆见势不妙,一边开火一边倒车退回石桥,准备返回对岸再引导步兵进攻,履带下留下了两条血红的辙印。


“不能让的逃了!”谢排长跑向桥头那截被炸断的导火索,一串子弹将他打倒在地。又一个工兵跑向桥头,也被击倒。中国士兵没有退缩,第三个士兵——一个瘦小的身影——冒着横飞的子弹飞身抢到桥头,点燃了导火索。一声震天巨响,石桥在炫目的闪光中飞上了天,那辆日军坦克刚好退到对岸桥头,巨大的气浪将这辆七吨重的小坦克掀翻滚落到河里,一些冲到桥上的日本兵也连人带枪被炸得粉身碎骨。


全体中国士兵目睹这壮观的一幕,发出了不亚于爆炸声的欢呼,士气大振!残留在西岸的几个日军步兵见退路已断,依然不知死活地顽抗,很快被全歼——只有一个重伤倒地的日本兵抛下了手里的武器,但杀红眼的中国士兵依然毫不犹豫地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条河不是很宽,但水很深,徒步涉水是不行的。东岸的日军无奈,只好暂时后撤,去寻找渡河工具。


那个炸桥的瘦小身影是季初五,已经被爆炸声震晕,华连诚将这个勇敢的小兵抱起,将他摇醒。季初五醒来,低低说了声:“连长。”华连诚说:“小五,好样的!鬼子的乌龟壳被你炸上天了!”季初五眼里焕发出明亮的光彩,勉强咧嘴展颜一笑,被熏黑的脸庞只有牙齿是白的。


突然,身后传来几声爆炸声,接着是激烈的枪声,华连诚赶紧转头,只见那辆被炸瘫在西岸的日军坦克射击孔又开始往外喷吐火舌,原来刚才这辆坦克只是动力装置被炸毁,但里面的一个日本战车兵并没被炸死,而是暂时昏迷,很快又醒转过来了!他先是通过射击孔往外扔手雷,接着开枪扫射。中国士兵们很多都没见过日本坦克,难得有这么近距离的机会,正在坦克旁边围观,他们也没有经验,不知道应该先打开坦克舱盖查看一下,在火力突袭下倒下了一大片。


愤怒的中国士兵再次将手榴弹、炸药包猛烈投向这辆死而复生的坦克。坦克如同落入陷阱重围中的猛兽,张着血红的大嘴咆哮着垂死挣扎。这个凶顽的日本战车兵直到最后用手枪射击,终于断了气。坦克周围堆满了中国士兵的尸体。


周围又恢复了宁静。高克平沙哑着嗓子喊道:“连附负伤了!”


钱才官是被日军战车兵投掷的手雷炸伤的,大半个脸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


高克平含泪将钱才官紧紧抱在怀里,两人曾经的嫌隙此时已在血火中烟消云散。


“才官!”华连诚一把抱住了已经成了个血人的钱才官,忍不住落下泪来,“你坚持住,我们现在就送你到医院去。”他心里充满了内疚,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带伤员撤离,钱才官和这么多弟兄也许就不会死。


钱才官微弱地说:“好痛……”这是他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钱才官死了。东岸的远处也响起了枪声,其中还夹杂着惨叫声。被阻断在东岸的日军正拿那些没能运回西岸的中国伤兵们出气,用机枪和刺刀尽情地屠杀。


华连诚默默地站了起来,脱下了军帽。


所有活着中国士兵们都站了起来,望着对岸枪声和喊声传来的方向,纷纷摘下了军帽。


混合着硝烟味和血腥味的秋风刮了起来,冷飕飕的……


敌人很快就会再渡河而来,这里不能久留,草草掩埋了阵亡的弟兄,华连诚带着部队向安亭出发了,他们把能带上的伤员全部带上,不能带走的重伤员每人分到一枚手榴弹,就是死也不能把他们留给鬼子。


打扫战场时,余年根等人不禁流出了泪水,他们的部队从四川千里迢迢赶到江苏抗战,日晒雨淋,风餐露宿,苦不堪言,很多人连日本在啥子地方都不晓得就战死了。看到许多弟兄死的时候还光着脚丫,余年根和几个弟兄把自己脚上的草鞋脱了下来,穿到那些死去的弟兄脚上,其他人见状觉得很奇怪,余年根呜咽着说:“弟兄们变成了鬼,也还是要回家的,不能成为孤魂野鬼。这里离家乡那么远,我们来的时候吃尽了苦,不能让他们再光着脚走回四川。”


由于带着大批伤员,部队进行不快,秋冬之交,白昼渐短,等赶到安亭镇外铁路和公路的交叉路口时,天色已黑。


十连周围都是乱哄哄的部队,公路上尽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华连诚好不容易才在铁路旁找到了作为伤兵收容站的几个旧仓库,把这些伤兵交给了收容站。这些仓库里伤兵成堆,拥挤不堪,空气污浊,收容站的人也不知道运送伤兵的火车什么时候能到,一切都只是听天由命罢了。


安亭车站已经被军管,各种物资杂乱地堆放在铁道旁。一队队宪兵全副武装,以防止溃兵哄抢物资或扒车逃跑。华连诚询问指挥车皮调度的军官,才知道第87师主力正在青阳港,他装地图和指北针的图囊已在激战和转移中丢失,不知道路该如何走,那个军官是刚从南京临时调来的,不是当地人,又找不到地图,一时也说不清。


正在这时,夜空里枪声骤然响起,爆炸声也接二连三响起。十连的弟兄们正围坐在一起吃饭,听见枪声立刻扔下饭菜,抄起了武器,做好战斗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