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建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本章字节:8816字
谈到成千上万的俘虏被处决时,记者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攻占南京前后,这些人不断向国内发回煽动性的报道:攻占紫金山,高呼万岁;前线部队已下达了攻占南京之命令;祝贺南京陷落,宣扬皇军之精强,皇宫前彻夜默祷;已完全占领南京,两三日后即举行历史的入城式……等等。这是日军历史上第二次攻克中国首都的历史性时刻(注4),当然值得大书特书。
杀人比赛的向井和野田,正是与竹崎廉志在同一部队服役的袍泽。听到这些议论,竹崎廉志忍不住大喊:“喂,记者先生,是我师团大野联队首先突破中山门,宣告了南京陷落的!在报道中可千万不能漏掉这个重要的消息哟!”
“嗨,廉志!是你吗?”对面的人群中走来一个军官,那人没挎军刀也没佩带枪支,一身轻装,仿佛是参加郊游一般。
竹崎廉志见那人居然是大哥竹崎忠志,不由大喜:“忠志哥,想不到在南京见面了!”
竹崎忠志微笑着说:“在敌国的首都见面,很有纪念意义啊。”仔细端详了弟弟一番:“一路打到南京,你连皮也没伤一块,真是多亏了八幡大神的庇佑。”喊来一个记者,“藤原君,麻烦你给我们兄弟俩照张合影,背景嘛,就选在这里。”拉着竹崎廉志走到了写着“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大字的城墙下,说:“抱紧义志,让他和我们一起享受占领南京的荣光吧!”
竹崎廉志用力点了点头,把竹崎义志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捧在胸前。
记者藤原雄次端着日本产的subasha127相机取景采光,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拍下照片。
“看来日本的照相机还是不如德国货啊。”竹崎忠志若有所思,他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四兄弟合影照片,和竹崎廉志一起默默地看着,他们思念起了战死在上海的老二义志,还有仍在家乡念书的四弟武志。
这张照片是今年4月在京都岚山的合影,正是染井吉野樱和冬樱的盛开时节,漫山遍野的樱花,有的粉红有的洁白,如霞似雪,明媚的春光下花瓣随清风掠过,醉人心魄。樱花之美不但在于盛开时,更在于它怒放后纷纷飘落时的那种不污不染的清高和果断无畏的壮烈。“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盛开的樱花短暂而热烈,是武士道精神的象征,是大和民族坚韧意志的象征。
竹崎忠志,陆军大尉,祖籍南九州鹿儿岛,父辈时全家迁往京都居住,他以前在关东军参谋部中任职,能讲略带东北口音的流利汉语,还粗通蒙古语,淞沪会战时被调到华中方面军任参谋。他的祖父曾参与过西乡隆盛领导的反对明治政府的西南战争,失败后剖腹自杀,自此家道衰落,但萨摩武士的刚毅、坚忍精神则传承了下来。竹崎常在风雨中伴随着激越悲壮的《川中岛》、《城山》等萨摩琵琶乐曲习练剑道,武艺十分高超,在他的督律下,几个弟弟也是剑道高手。他也爱好美术,业余时间除了练习剑道就是绘画写生。
竹崎忠志有一种敏锐的时局观,在法西斯少壮军人的剑道馆聚会中,显得卓然不群,给旁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当谈到中国日益浓烈的反日游行示威时,大家都感到很大压力,在“膺惩支那”的叫嚣声中,他却说:“支那的四亿民众,绝大部分未经启蒙,都是些什么也不懂的苦力,因此一些热血青年的反日行为是不足为惧的。”他强调:“解决支那事变的要点不在于支那的民众,不在于支那的各路军阀,而在于忠于蒋介石的黄埔系军官团,只有把这些人消灭掉,就等于打断了支那军的脊梁,就等于打垮了支那。”
“占领南京对整个支那的士气都是一个沉重打击,更重要的是,支那的军事力量已经遭到了重创!”竹崎忠志抬头望着高大的南京城墙,兴致勃勃地对弟弟说,“最明显的就是他们的基层军官,这是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基石。最近八年,南京的中央军官学校平均每年有三千学员毕业,但是,他们中至少有一万多人在上海和南京的战斗中损失了。这些损失绝不会完全得到补偿,因为是战争期间,由于降低入学要求以及缩短学习课程,军官训练势必大大退化了,军队的战斗力也会明显下降。”
竹崎廉志说:“支那的军官和他们的士兵一样都是窝囊废,我没觉得这些中央军官学校的家伙有什么了不起。”在他看来,中国军队进攻时以密集队形蜂拥蚁附,一旦失利时则鸟奔兽散,毫无战术可言。检视战死的中日官兵的尸体,日本军人多面部向下,中国军人多四脚朝天,因此,他对中国军人充满了鄙视。
竹崎忠志摇了摇头:“支那军官中也有优秀的人才。”他想起了那个会熟练摆弄美国汽车和德国照相机的青年军官,这个叫华连诚的军官显然是个善于思考、善于接受现代化技术的人,这样的人能给死气沉沉的中国军队带来朝气,好在中国军队中这样的人极少。不知道此人死了没有,没和他交手真是遗憾。
今年夏天,竹崎忠志化名“李忠志”潜入京沪一带侦察地形交通,在和华家兄弟们的闲聊中就知道中国军队正在上海外围集结兵力,从华连诚的卡其色的军裤(注5)可知他不是第87师就是第88师的军官,而从华连孝嘴里得知他从驻地“一会儿就到了”上海,则说明这支精锐之师已离开南京,就部署在上海附近,因为以当时的车辆和路况,从南京到上海,汽车要开十个小时,决不是“一会儿”就能到的。他将这一情报迅速报告上级,为日军的上海之战赢得了准备时间。
听大哥这么说,竹崎廉志没反驳。竹崎忠志可是公认的“支那通”,几个月前在上海战场两兄弟就见过面。
当时的闸北、南市、浦东、沪西,到处都是如织战火,片片废墟,但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苏州河彼岸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内依然是一片和平的景观,租界四周的铁丝网划分出地狱与天堂的楚河汉界,某些地方依然可见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在迎风飘扬。在这个孤岛内,戏院、电影院、饭馆、跳舞场照常营业,依旧是笙歌不辍、肩摩辐辏,而且由于战乱涌入了大批人口,反而比平时更加热闹,呈现出畸形繁华的景观。入夜时分,五彩的霓虹灯光和漫天火光隔河相映,枪炮声中传来靡靡之乐,形成奇特而怪异的情景。
刚到上海的竹崎廉志和同僚们并不了解“国中之国”的租界,对此非常诧异,向竹崎忠志请教。
竹崎忠志说:“租界是鸦片战争后各国强迫支那政府在支那城市划出的占有地段,界内设有警察、法院、市政管理和税收机关,成为独立于支那当局行政管辖权的地方。拿上海和东京作个比方吧,上海的租界就相当于东京山手线所包围着的市中心,南京路和四川路相当于银座和新桥。如果把苏州河看作隅田川,把黄浦江看作东京湾的话,则日租界虹口区就相当于河对岸隅田区的本所、深川,而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则相当于东京的银座和丸内等中心地带,那里驻屯着西方国家的军队。”说到这里脸有挪揄之色,“接管租界是支那人梦寐以求的事,然而同日本一开战,租界居然成了蒋介石方面在日本占领区内最大的庇护所,那些达官贵人、残兵败将争先恐后地投奔到这里寻求外国人的保护。”
听了竹崎忠志的解释,众人一下子都明白了,听到后面,众人都笑了起来。
竹崎忠志最后说:“租界是对支那主权的一种侵犯,如果不是明治维新,在西洋势力的入侵下我国也会出现这样的耻辱。希望不久的将来,正义的日本能拿出诚意,带头将租界归还给支那,带领支那一起携手维护东亚文明,将西方势力从亚洲赶出去……”
远处传来了声声惨叫,把两人的回忆拉回到南京。
竹崎忠志皱了皱眉头,说:“南京到处都在发生不当的杀戮行为,已经引起了国际关注,严重有损皇军的威名,真是遗憾的事。”
不光是南京,从登陆中国战场之后,一路上对平民的屠杀便随处可见,往往是部队长一句话:“这个地方的人共产党思想很严重,必须全部杀掉!”就把见到的老百姓统统杀死,其实,这些死者中许多人恐怕连共产党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
竹崎廉志含糊其词地说:“战斗和屠杀也就是一步之隔,要区分支那便衣兵和平民是困难的,从特别容易激昂的战场气氛来看,杀戮是不得已的。有些部队干得是过分了点,如果悄悄地干就好了……”
竹崎忠志说:“这样大的屠杀,不传出去是不可能的,这对我国以后的大陆政策会造成很不利的影响!支那事变以来,陆军就是这样被头脑发热的家伙们牵着走的。”
竹崎廉志说:“军官们都说,杀人能锻炼胆量,能培养武士道精神……因为一想到占领南京后就可以结束战争,士兵们有些得意忘形了,都说:干吧,最后一战!这下可要为通州事件报仇了!”(注6)
竹崎忠志斥责道:“屠杀妇孺的人也配谈武士道精神?现在的日本,没有几个人真正具有武士道精神。以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更是愚蠢的想法!支那广袤无垠,以我军现有的兵力只能占据着一些点和线,敌人没有那么容易屈服。占领南京,只是战争的开始,不是结束!这一点要务必牢记!”
竹崎廉志没有听进哥哥的话,支那的首都已被占领,支那人还有什么资本能把战争继续下去?
绝大多数日本人都抱有这种想法。12月14日,全日本各个城市都举行了盛大的游行和提灯会庆祝南京被攻克,台湾、朝鲜、满洲也举行了庆祝活动。在东京,四十万人连夜涌向街头狂欢,广场成为太阳旗的海洋,背着孩子的主妇、白发苍苍的老人、满脸稚气的儿童、身着洋装的年轻女子……全都汇集到这一汹涌的洪流中,“灭亡南京、灭亡支那”、“天皇万岁、皇军万岁”的口号彻夜不息。
注1:国民革命军领章的底色为兵种色,红色为步兵,蓝色为炮兵,黄色为骑兵,白色为工兵,黑色为辎重兵,粉红色为宪兵,铁灰色为战车兵,绿色为军医。
注2:此即为德制i型坦克,全重53吨,武器为两挺792毫米机枪,乘员两人。这种小型坦克是希特勒上台后重整军备时发展装甲部队的应急设计。1937年初中国引入过这种坦克。
注3:第16师团的代号为“恒”,第6师团代号“明”,第13师团代号“镜”,都是南京大屠杀的刽子手部队。竹崎廉志所在第16师团第9联队(时任联队长片桐护郎大佐,通称片桐部队)沿无锡、常州、丹阳、句容、汤山一线向南京追击,猛攻紫金山,城陷后大肆烧杀,暴行甚重。
注4:前一次为1900年8月14日,山口素臣中将率领的第5师团作为八国联军一部先于德、英、俄、美等国军队侵入北京城。
注5:抗战前期,国民政府中央军的夏常服主要以黄绿色为标准色,冬装为灰色。此外,第87师和第88师部分部队穿卡其色军服,成为这两支精锐之师的重要识别标志之一。
注6;1937年7月28日,日本操纵的傀儡冀东政权的所在地通州,由于关东军飞机误炸了伪军保安队营房,引发了保安队的暴动,杀死日本军人及侨民数百,有的日本人被肢解,女性遭奸杀。当时正值卢沟桥事变后不久,日方借机大肆进行仇华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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