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建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6
|本章字节:9838字
以前,白沟县城驻有日军一个中队,周围的据点也多由日军把守。因八路军游击队时常偷偷渡过末河对日军发起夜袭,日军也莫名其妙被三三两两地打死,为了在炮楼上能够看见河对面八路军的活动,日军便到周边村庄扫荡,用秫秸靠在老百姓房屋四周,点火把所有房屋都烧了,又把所有大小树木伐光,用砍伐的树木建防护栅栏。现在,虽然县城里只留下一个日军小队,但栅栏还留着,日军依然每天派出一个十多人的分队沿岸巡逻,监督周围据点的伪军防御工作。
八路军不但缺电台等通讯器材,也缺子弹,常常有人过河向新5团收购子弹,一块大洋换五发步枪子弹,两个鸡蛋换一发手枪子弹,新5团的官兵也乐得将下发的弹药卖掉自己换酒肉吃喝,眼看上面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到后来胆子更大,连枪也拿去卖,有时几坛老酒加几只烧鸡就能换到一支五成新的手枪。当然这些交易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这天,两个拾粪的农民背着粪筐走在河边的土路上,迎面遇到了日军巡逻队,两个农民照例让路,给日军鞠躬。他们其实是为八路军收集子弹的情报员,子弹就藏在贴身的裤带里。但这么一鞠躬,其中一人掖在裤带里的几颗子弹顺着裤管滑到了地上!他赶紧装做绑鞋带蹲了下来,一脚踩住了子弹。但是,这个举动还是没逃过那个带队的日军曹长的眼睛。这曹长立刻将两人抓了起来,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大把黄澄澄的子弹,又见其中一人右手食指有明显的硬茧,便认定这是八路的便衣兵(扣扳机用右手食指),便将这二人押回县城军营严刑拷打,要他们招供子弹的来路。这两人一人抵死不招,另一个却熬不住酷刑,招供了卖子弹的伪军姓名和单位。日军立刻又出动把那几个卖子弹的伪军官兵抓来审讯,结果这几个伪军又招供了更多参与军火买卖的人的名单。
酒田少尉见这名单一长串,知道事情不小,一面向上级汇报,一面打电话给新5团团部,要胡来喜晚上到军营里来商谈要事。
电话里虽然没有说明是什么事,但胡来喜却感到情况不妙,他已经知道日军巡逻队抓住了替八路买子弹的人,并且部下好几个据点的官兵都有牵连。日本人有事不过来谈,反倒要他一个堂堂团长过去会见一个小小的少尉,十分无礼,显然对新5团的忠诚产生了怀疑。以日本人那种凡事都要较真到底的劲头把这件事追查下去,把这一大批兄弟抓走,拔起萝卜带出泥,非得把他和八路军私通一事抖出来不可!
胡来喜意识到,已经到了当机立断的时刻!他赶紧召集了几个亲信军官,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准备连夜把县城这个营连同团部拉出去,过河投奔八路。今天正好是全军每个季度例行的军官大会,新5团因为处于与八路对峙的最前沿所以胡来喜没去开会,其他部队的师长、团长则大都不在所属部队,等他们闻讯回到部队再调兵追击肯定来不及。
人人都表示赞同他这个决定,认为事己至此,不能坐以待毙,只是同驻在县城里的这支日军小队是个障碍。
胡来喜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干脆端掉这窝鬼子,也算是给八路一个见面礼。”众人都表示同意:“整天戴着汉奸走狗的帽子,今天可要痛快抗日一回了!”
白沟县城的日军小队共四十几人,以孙家大院为军营。胡来喜的团部和一营共有四百人,十对一,人数上占绝对优势,他估计个把钟头就能解决战斗。他一面给酒田少尉回电话,安抚日本人说晚上一定按时拜会,一面分派部队,下午5点正式向孙家大院发起猛攻,战斗打响的同时剪断电话线,务必全歼里面的鬼子。
然而等战斗一打响,胡来喜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的简单,日军显然已有防备,新5团在城里来回调遣部队不可能让心怀戒心的日本人无动于衷。孙家大院墙高壁厚,日军将大门用沙袋加固封死,将窗口改造成射击孔,利用步枪、机枪和掷弹筒组成严密的防守火力网,将新5团的一次次进攻击退。
新5团的官兵平时疏于操练,尽管人数占绝对优势,火力也不算弱,但面对经过严酷训练并负隅顽抗的日军,除了倒下一片片尸首,一无所获。打到后来,官兵们眼望着遍地死尸,到处是惨叫呻吟,心胆俱寒,纷纷要求不打了。胡来喜只得下令停止进攻,赶紧出城,他得到消息,附近的日军第54旅团的一支部队已经急行军赶来增援。
胡来喜带着剩下的二百多人趁夜色出城,一路上又收拢了周围几个据点的两百多官兵,集合了五百人赶往末河,准备渡河。但是,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台县第四路军司令部,龚汝棠正召集各部团以上军官开会。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副官捂住话筒报告:“司令,是第54旅团的电话。”
日军第59师团之第54旅团驻扎泰安,旅团长为长岛勤少将,负责鲁西津浦铁路一带的治安,第四路军的防区与其有所重叠,实际上受其监督。
龚汝棠问:“是长岛将军的电话吗?”
副官答:“不是,是一个叫竹崎的中佐。”
龚汝棠心想,那个竹崎忠志不是发配去了南洋吗?这会儿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又冒出一个竹崎中佐来?他接过电话:“我是龚汝棠。”
电话里传来了带着点东北口音的中国话:“龚司令,我是竹崎,一别两年,别来无恙?”话音低沉,正是收降过暂7旅的竹崎忠志!
龚汝棠大吃一惊,真有光天化日遇见鬼的寒意,忙答道:“托您的福,我和第四路军一切都好!你走后,皇军在大陆兵势更盛,去年一号作战又拿下了不少城市,看来汪主席倡导的和平已是大势所趋了,哈哈……对了,这两年你在南边怎么样?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很挂念啊。”
竹崎忠志说:“承蒙阁下关心,日本正进入世界大战的艰难之时,鄙人一息尚存,就不敢不竭力全力。”他并不忌讳日军在大局上的不利处境。
龚汝棠心知竹崎这个电话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果然,竹崎接着就说:“白沟新5团叛乱一事,司令官阁下知道了吗?”
胡来喜在进攻孙家大院前给龚汝棠来过一个电话,说是愧对司令这些年的栽培和信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过去,龚汝棠对胡来喜通共一事已有耳闻,但一直佯作不知,不去过问,此时接到这个电话,方知大事不好,再打电话询问详情,线路已中断。他赶紧派人骑马去白沟查看详情,但尚未回报消息,竹崎的电话就打来了。
龚汝棠显得非常惊讶:“新5团出了什么事?”
竹崎将胡来喜率部进攻日军守备队的事简略说了。
龚汝棠气极败坏地说:“我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哇!”又诚恳地说,“我和皇军可是一条心!此心天日可昭,竹崎先生深知!汪主席在时是这样,现在换了陈主席,也是一般无异。中日两国同文同种,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在此时局之下,更应当团结一心……”
竹崎打断了他的滔滔自白:“龚司令有这种坚定信念,很好!我军已出动快速部队拦截新5团叛军,阻止他们渡过末河与八路会合。战斗即将打响,新5团隶属第四路军,在此关键时刻,希望龚司令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对南京陈主席的忠心,和皇军携手扑灭叛军!”
龚汝棠放下电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白沟兵变确实让他感到意外,而这一意外很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从竹崎的话里听,日本人已经对他产生了疑心,并没有把新5团当成是孤立的事件。胡来喜是他的亲信,日本人不会不知道,而他通过华连智和八路军达成秘密协议之事,说不定也最终要被揭发出来。
龚汝棠此时的心境,和新5团事发前的胡来喜颇有几分相似。
正在心烦意乱时,电话又响了,这是第四路军第1师涂和昌师长打来的。涂和昌是唯一一个未参加会议的将领。他说,刚接到济南日军第59师团司令部的电话,命令第1师将几个重要的据点和路段迅速交由日军接管。他觉得十分奇怪,因为这一命令不是经由第四路军司令部传达的。他还说泰安日军正大举出动,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了!龚汝棠踱了几步,很快下了决心,向副官口述电文:“着令第1师第1、3、4团及第2师新1团,火速向白沟开进,协同日军第54旅团围剿叛乱之新5团!”副官复述了一遍电文,正要离开,他又补充:“把直属炮兵营也拉上去!”
旁边的副司令张忠魁说:“新5团都是自己兄弟,不必这么认真吧?”还有一句话他咽在口里没说:“胡来喜还救过你的命呢。”
周围的军官们都有不忍之色。
龚汝棠铁青着脸说:“你们以为我是毫无心肝之人?你们都看到了,日本人的动作有多快!和日本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们的做派我还不了解吗?他们是有备而来!胡来喜要是事先跟我打个招呼,想远走高飞,我决不耽误他的前程,不但不阻拦,还有大洋相送。可他这么莽撞冒失,动摇军心不说,这是要把我们整个第四路军逼上绝路!如果真和日本人翻脸了,他们打过来,你们谁能抵挡得住?”
众人无语。
日军第59师团下辖第53、第54两个旅团,步兵大队八个,布防于济南、泰安一带。这个师团是丙等师团,无师团炮兵部队,在日军中只能算三流部队,但第四路军大小军官都对日军一贯的强悍战斗力深感畏惧。
第四路军司令部里,这些将校军官们干坐了一宿。吃过早饭,龚汝棠和张忠魁过来继续开会,首先宣布战况:新5团五百多人在末河以北被日军的两个大队和第四路军的四个团包围住了,经过一夜交火,死伤过半,胡来喜被打死,三百人被俘。阳山的八路企图过河接应,也被击退。
说完这些,两个卫兵端着沉甸甸的大木盘进了门,木盘上盖着红绸。龚汝棠掀起绸布,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满满一盘银元,他说:“我龚某人不是狼心狗肺之辈,胡来喜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逼不得以。为了我第四路军的上万兄弟,只好保大舍小,委屈胡兄弟了!”说到这,表情酸楚,“今儿一大早,我已经派人给他在河南的老母送去大洋五百块,权表一点心意。”
龚汝棠环视了一下四周,军官们都低头喝茶,没人敢抬头看他。他继续说:“目前的时局不消我多说,大家也有耳闻。我还是那句话,要走的,先跟我说一声,我不拦他,照样相送大洋五百,不枉弟兄一场!”说着一指那两大盘银元,“信得过我的,愿意留下来的,我龚某人也保管耽搁不了大家的前程!”
没有人去拿银元,将校军官们都纷纷表态,要和龚司令、和第四路军众兄弟同甘共苦、同度时艰。
龚汝棠稍感安心,但并不放心。
平定新5团的次日,竹崎忠志只身一人来到台县,说是见见故交旧友,龚汝棠、张中魁和涂和昌等设宴作陪。
两年不见,竹崎黑瘦了许多,腿也瘸了,精气神大不如昔,看来南洋战场如地狱确实不是虚传。但在竹崎面前,龚汝棠虽然统领万人,却一直处于心理劣势。这倒不是他庸人自扰。竹崎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老朋友们会聚一堂,真是让人高兴啊。只是华连智先生不在这里,我倒怪想念他的。”说这句话时,他双眼忽然闪现出刀锋般的锐利目光,虽然这种深藏的锋芒一现而隐,却让龚汝棠心跳不已——和八路军谈判后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新5团兵变之事,华连智这时还没有走,正隐藏在县城。
龚汝棠能感到日本人对自己的猜疑,他这个司令是怎么当上的,日本人清楚,他自己更清楚!以他如今在第四路军的根基还远比不上当年的司令葛先文,日本人只要看他不顺眼,像当年除掉葛先文一样除掉他,再由他人取而代之是完全可能的。现成的替代人选就有一个:第1师的师长涂和昌。涂是葛先文的旧人,一向与龚汝棠疏远,听说最近与日本人走得很近。
想左右逢源是不行了,日本人和八路军,龚汝棠不能不择其一。
第四路军立即开始了清扫行动。
首先是对被俘的新5团官兵下手,所有排长以上军官连同相关人员二十多人全部被拉到靶场,蒙上眼睛排成以一列,在机枪声中像骨牌似的前仆后仰倒下,大雨中鲜血四处横流。
台县城里的东兴洋行、泰和药房是八路军设立的秘密办事机构,一夜之间被查抄,掌柜和伙计三十多人被押送给日军宪兵,审讯后一部分被处死,剩下的关进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