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建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本章字节:8758字
这一问显然触动了龚汝棠的心事,他说:“副座,我跟共产党,其实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时糊涂铸成千古恨啊。”他知道华连智是政工出身,目前国共之间关系紧张,看来不把话说清楚是不行的,又说,“我的那些事,第三战区的顾长官、上官长官,包括第一战区的汤长官都是清楚的……”
华连智见他反应有些过敏,说:“我只是随便问问,现在这儿没什么副旅长、营长,咱们只当是朋友之间聊聊。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说,信不过我也不勉强。”
龚汝棠点了点头:“难得你把我这负罪之人当朋友啊。”顿了一顿,说,“那还得从四年前说起,那会上海八?一三抗战打响,我负伤后就和她认识了,从此就从痴迷上了她……你可能也知道她的,她就是上海滩有名的面粉商人安毓达的大小姐安宁……”说到这望了一眼夜空中那轮皎月,眼光中依然流露出痴情。
多年以来,安宁的花容倩影无数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在这动荡纷乱的世界,他早已习惯了鲜血和死亡,习惯了失败,悲伤和痛苦早就麻木了他的大脑,只有在那个巧笑倩兮的姑娘身边,他才能感受到人生的片刻欢乐,闸北那残垣瓦砾的一角,在他记忆的江河中却仿佛是世外桃源的小岛,宁静而温馨。他把她当成了污浊乱世之中的一块无暇美玉,给他以生的寄托和希望。他一直没娶妻,他宁愿找个妓女风流一夜,也要把那个想像中的位置留给她。
华连智听到“安宁”这个名字心头一震,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让龚汝棠“色令智昏”女子,居然是他大哥的未婚妻!
龚汝棠真情甫露,便立即收敛,他注意到华连智的惊讶表情,说;“她和你大哥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其实我也挺傻的,那姑娘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心上,她心里只有你大哥一个人。我龚某人原本就配不上她,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可是陷入太深,只有自己骗自己。上海失陷后,她和几个姐妹一起参加了新四军。皖南剿灭新四军时,她被俘虏了,隔了多年我再见到她,整个人都没魂儿了,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对国家和领袖的忠诚,就想着怎么样把她救出去……”
华连智问:“后来呢?”
龚汝棠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楚的表情:“后来我找机会私自放她走,可没成功,她最后……自杀了……据说她通过父亲和亲戚的关系,为新四军搞过不少重要的物资,因此是上面重点关照的对象。这一来,我的罪责就大了,立刻被撤职查办,后来就到了这里。”
听这么一说,华连智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值得同情的情种,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只是安宁去世了,你离开了三战区,这事就算结束了。以后还可以重新开始,有的是立功赎罪的机会。”
龚汝棠苦笑了一声,和华连智握手道别:“还有几个钟头天就要亮了,敌人的进攻又要开始了,大家多多保重吧!”
华连智远去了。龚汝棠心里却还在回忆着和安宁相处的每一幕。
他想起了私自释放她的那天晚上两人的对话,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我问你,如果是华连诚处在你的位置,他会下令向新四军开枪吗?”
“当然!这是战区长官部的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不,华连诚决不会向自己的同胞开枪!”
“那只是你的想法,我和华连诚是多年的老同学,我比你更了解他。华连诚最大的优点就是忠于领袖,坚决服从命令。剿灭不服从命令的新四军,这可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
“你错了,华连诚最大优点是坚定的民族大义!打鬼子他毫不含糊,但决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在民族危难之时,为了升官发财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干那些亲痛仇快的卑鄙勾当!”
他被她骂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掌猛拍在桌子上:“住口!”
她冷笑一声:“对不起,戳到你的痛处了。”
他有一肚子话来反驳她对华连诚的幻想,但看到她明亮的目光,不知道怎的,话到嘴边突然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他觉得十分奇怪,这样的富家小姐不愁吃穿,应该呆在家里写写诗作作画什么的,怎么会和共产党这帮泥腿子搅到一起?恐怕是过腻了富足的生活,想图个新鲜赶个时髦什么的,共产党的宣传显然抓住了这些青年的叛逆心理。他干笑几声,说:“新四军不服从中央调遣,袭击抗日友军,已经被定性为叛军。共产党最擅长蛊惑人心,尤其是蛊惑像你这样涉世不深的姑娘,事到如今,我劝你认清形势,不要被共产党蒙蔽……”
她简短地打断了他:“我就是共产党!”
她的表情是坚决的。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代替华连诚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但他还是做出了释放她的决定,他清楚其中的风险,他不顾一切是因为他不能看着这么出色的一个女人沦落为囚徒,这会毁了她,也会毁了他的梦想,他要做最后的挽救。很不幸,他失败了,不但没能救她,反而害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很傻,以后,再也不能犯傻了!
出身贫寒的龚汝棠,知道他与她之间存在巨大鸿沟。从此他下定决心:要努力往上爬,要混出一番名堂来!有了地位、有了权势才能得到优秀的女人!
天亮了,晨雾渐渐散去,村庄和树木若隐若现,万丈金光透过浮云落到黄河平原上。
又是一个好天,也是敌人进攻的好天气。
阵地上官兵们的军服都沾满了露水,贴在身上湿漉漉、滑腻腻,冷冷的秋风吹过,让人不禁打起了冷战。
8时许,正当弟兄们捧着面碗大口喝稀饭的时候,日军的炮击开始了,狂风骤雨般的爆炸掀起了壮观的死亡风暴,如同一道火墙,逐步向南压过来,撕扯着地面的一切,吞噬着地面的一切,阵地前的铁丝网、地雷群、鹿砦等障碍刹那间全部被夷平,两个前进据点和炮连的阵地也被摧毁了,暂7旅仅有的几门迫击炮被炸得粉碎,设在二线阵地的弹药库也被击中,引发大爆炸,像巨大火把一样燃烧起来……
从第一排炮弹呼啸着落下时,高克平就知道鬼子增兵了!这些炮弹的巨响听起来像是九九式105毫米榴弹炮,威力明显要超过昨天,这是鬼子师团一级才配备的炮兵联队的重炮。
炮击刚一停,上千名敌军便在两辆坦克的掩护下,浩浩荡荡向碾子村阵地扑来。
高克平在望远镜见到这两辆坦克,发现比以往见过的鬼子坦克高大了许多,那根炮管也粗了许多,脑门渗出了一层汗。因为防止坦克冲锋的防堑壕是根据淞沪会战的经验挖掘的,三米深三米宽,对于只有三米长的九五式轻型坦克是足够了,而要防卫这种大得多的坦克肯定力不从心。
这种坦克是九七式中型坦克,是1939年才投入中国战场的,车长为55米,能越过25米壕宽,日军坦克兵选择稍窄的几段堑壕,在工兵的配合下,不多时就越过了防坦克壕沟,突进到外壕前沿,因外壕内侧的土墙障碍,没有再前进,因为这个距离坦克已足够用火力覆盖整个前沿阵地了。
日军坦克用57毫米战车炮逐一敲掉中国守军的机枪火力点,逼得机枪手不敢在一个地方连续开火,打几发赶紧转移阵地,火力支援大为减弱。暂7旅没有任何专业的反坦克枪炮,许多人从小在农村长大,连汽车也没见过几回,哪见过这等阵势,面对日军坦克一时惊惶失措。很快多个地段便被突破,大批敌军涌入。
暂7旅的弟兄们这才发现,敌人中居然有许多伪军。
二营在陈益三的带领下,从预备阵地赶来增援,双方两千多人交织在一起展开了混乱的白刃战。白刃战最能检验一支部队的纪律和坚韧,暂7旅明显处于下风,即使是素质最好的三营也在日军的刺刀冲击下节节败退。一股敌人已杀到营部门口,高克平端着机枪猛烈扫射,连文书和炊事员、卫生员也拿起武器投入战斗,总算保住了营部。
大小碾子村喊杀震天,枪炮声反倒稀疏下来,这是最危险的阶段!阵地能否守住,就在此一搏!而一旦失守,以暂7旅的实力,绝无可能再反攻收复阵地,整个磁水河以北的防御也将随之被扫平。
高克平操起电话,要求旅部立刻派四营增援,却发现电话线已经被炸断了。
扭转战局的关键是炸掉趴在阵前的两辆坦克,这是对碾子村阵地最致命的威胁,炸掉了坦克,就炸掉了敌人的前沿支撑火力点,就能极大提高我军士气。
季初五自告奋勇,带着一支十多人的敢死队前往炸坦克。这个当年扔手榴弹紧张得忘了拉弦的小兵,已经成为一个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
敢死队没有直接靠近敌坦克,而是先从阵地后面绕了一个大圈,悄悄溜进了外壕的一个边角,迅速把三个反坦克雷按正三角形状埋进了壕沟外侧的弹坑(这是用子弹箱填满炸药做成的土反坦克雷,早两天就准备好了的)。接着就是在外壕内侧的土墙后架起机枪开火,把坦克引过来。这个火力诱饵的位置选择很有讲究,正面有厚厚的土堆遮蔽,与反坦克雷埋设点成一斜角,日军坦克停在外壕前沿,如要用直瞄坦克炮摧毁这个机枪火力点,捷径就是开到反坦克雷炸点的位置,只要坦克一开过来,就立刻拉雷。拉雷的时机也要恰到好处,早了炸不毁坦克,迟了机枪手就被打死了。这是玩命的做法,这些敢死队弟兄都是原第51军的老兵,沉得住气。
“轰”一声巨响,夹杂着火焰的浓烟霎时间将这辆坦克吞没了,地面被炸出一个大坑。另一头的那辆坦克见状掉转头来往这边开来,日军坦克兵意识到了真正的威胁在这边,必先除之。
埋下的反坦克雷炸完了,再想依样画葫芦已不可能,季初五把心一横,抱着一个反坦克雷滚出外壕,借着炸毁的坦克残骸的掩护爬出一段路,捡了一顶日式战斗帽扣在自己头上,把挂着膏药旗的三八式步枪横在身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伪装成战死的日本兵(因为日军坦克有碾压中国兵尸体的习惯)。
日军坦克扎扎作响从他身边经过,他感觉到地面上的石子都在跳动,一颗心也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坦克刚过,他便一跃而起,拉燃雷管,将反坦克雷扔到坦克的尾部,这正是发动机要害所在。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这辆坦克趴窝燃烧起来。
两辆坦克接连被炸毁,暂7旅士气大振,机枪又开始叫了起来,将后继的敌人成片扫倒。高克平立刻命令号兵吹冲锋号,并大喊:“敌人退了!”两军僵持不下的时候,偶然因素往往可起到改变双方势态的杠杆砝码,暂7旅弟兄们勇气陡增,都认为胜利在望,一些往后跑的逃兵听见吹号,也返身加入战斗。
胜利真的就这么来了!日伪军顶不住了,开始且战且退,终于彻底败退了。
大、小碾子村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但阵地保住了!
高克平一把抱起季初五,见他身上没受什么伤,大喜:“好小子,不光有勇有谋,而且连老天爷也帮你呀!”连夸他是“福将”——当年在黄塘渡口也是季初五奋身炸桥才保证了部队的撤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