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建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本章字节:8624字
下午3时许,新9师先头团急行军赶到了磁水河南岸,开始构筑防御工事,埋设和暂7旅的电话线,并派工兵在公路桥上布置炸药。这个团是由师长蔡光臣亲自率领的,看来司令部很重视磁水河防线。
华连智见援军赶到,松了口气,通过电话向蔡师长通报了上午的战况,询问新9师其余部队什么时候到,回答是还有两个团将在今天深夜到达;询问新9师主力到达后,能否派一部分兵力直接增援大、小碾子村阵地,回答是新9师的任务是确保磁水河以南阵地,没有司令部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请求新9师炮兵给予火力支援,回答是师属炮营要参加省城保卫战,没有跟随而来。
蔡师长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冷不热,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言下之意很清楚,磁水河以北的防御只能靠暂7旅自己。
华连智放下电话,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
他把蔡师长的话转告曾兆熊,曾兆熊的脸色出奇的平静,似乎一点不觉得意外,说:“我到各营看看去,你和管参谋留守旅部,司令部有来电及时通知我。”说完带着手枪连长曾武和十几个卫兵出了门。
华连智要副官将一部分缴获的武器和照片送到新9师去,经由他们转交总司令部为暂7旅请功。他又打电话通知各营,要求上报有功人员名单以资奖励,司令部可是拨了两万块大洋赏金。
平心而论,暂7旅白天打得不错,虽然丢了黄河渡口,但毙敌两百人,击退了一次数百人的陆空联合进攻,部队得到了锻炼,而且颇有缴获。
高克平说能顶两天,他完全相信,问题是,这阻击战究竟要打几天?是两三天,还是更长?
夜色逐渐加深,曾兆熊和曾武还没回旅部,倒是碾子村方向出现了枪声,而且越来越激烈。
华连智赶紧把电话打到三营询问情况,他已把高克平经当作了主心骨,遇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高营长,出了什么事?”
“敌人夜袭。”
“现在情况怎么样?”
“正在激战。”
“能守住吗?”
“能。”
高克平沉稳的话音透过枪声和爆炸声从电话线的彼端传来,言简意赅,却让华连智感到莫大的安慰,他说:“高营长,新9师主力今晚就可到全部到达,只要顶过今晚就好办了!”
高克平说:“知道了。”话里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一丝喜悦。华连智觉得,高克平这种反应和曾兆熊十分相似。
外面的枪声渐渐稀疏下去,过了一个多小时,夜空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是偶尔还有一两声枪声传来。
日军的夜袭被打退了,曾兆熊也回到了旅部,通知各营长开会。华连智要求各个连长组织救治伤员、连夜抢修被炸毁的工事。
凌晨1点,陈益三、高克平、张忠魁、龚汝棠及临时代一营长的哈天彪等人悉数到场,围坐在旅部的煤气灯下。各营报告了损失数字,一营损失最大,只剩下二百人,二营、三营和五营各还有四百多人,留守县城的四营损失较小。全旅伤亡、逃跑、被俘总计损失官兵约八百七十人。
只打一天就损失了八九百人,这个数字确实太大了,主要原因在于两点:一是一营在渡口的大溃败,二是鬼子炮轰时大批士兵被炸死或逃跑。
曾兆熊听到这些伤亡数字,心在不断地抽搐,犹如一把尖刀在剜他身上的肉。他一直认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暂编第7旅”不过是块牌子,实际上是他的私家武装——当然名义上是自己下属的高克平除外。这支部队凝结了他多年的心血,保存实力才是根本,那些抗日的虚名可有可无,在他看来,一百面锦旗也顶不了一挺机关枪。
“明天该咋打?大伙儿都说说。”曾兆熊环视了一下四周,把目光停留在高克平和龚汝棠两人身上。
和往常一样,龚汝棠让高克平先说。
高克平说:“鬼子的脾气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今天在这儿吃了亏,明天肯定还要再来。能不能守住的关键是敌人会来多少?从今天的两次交手看,敌人每次投入进攻的不过几百人,看来只是一个联队的规模。”
曾兆熊说:“只是一个联队?你能肯定?”
高克平说:“我查看了鬼子的炮弹破片,是四一式75毫米山炮和九四式90毫米迫击炮,这两种炮一般配属于步兵联队,有些精锐的步兵大队也配有,这说明鬼子的规模不过是联队级的。今天鬼子只进行了一次炮击,还采用了夜袭这种少见的方式,也说明了他们兵力和炮弹都不足。至于那些伞兵,纯属轻敌冒进,想拿打仗开涮,活该见阎王。”
华连智听他说得有理有据,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看来再顶个两三天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敌人不会再犯轻敌的错了!”龚汝棠接上了话头,“万一……不是万一,而是很有可能,明天敌人增兵怎么办?鬼子的战斗力是很强的,按以往的对日交战经验,我军没有三四倍的兵力守不住,没有七八倍的兵力攻不下……”
陈益三说:“没这么邪乎吧?听说你和鬼子打过几年交道,别的有没有长进咱不知道,怎么这胆子反倒是越打越小?”他和周顺章是拜把兄弟,周顺章惨死在日军炮火下,他心中对日本人充满了愤恨。
龚汝棠脸上闪过一丝怒色,随即神色如常,也不分辩。
曾兆熊对陈益三说:“说什么呢?龚老弟在中央军那是见过大场面的,他打鬼子的时候,你还在炕上和老婆热乎呢!”
华连智说:“新9师已经到了,明天如果鬼子增兵进攻,我们可以发报给总司令部,请求让新9师顶上来。”
陈益三固执地说:“为什么不现在就给总司令部发报?我们旅打了一天,伤亡不小了!”
华连智有些底气不足:“现在还不是时候,总司令部交代的任务是有明确分工的,我们和新9师都要听从指挥。”
高克平说:“仗已开打,究竟有多少敌人,司令部也该给个明白话,可我们现在却是一摸黑,根本不清楚战场态势,有这么指挥的吗?这新9师……”
曾兆熊咳嗽了一下,打断他:“高营长,下面谈谈部署的调整。”他没看地图,将自己早就想好的方案说了出来:“从今天的两仗看,大、小碾子村阵地很稳固,三营、五营在全旅打得最好,这全赖高营长、龚营长指挥有方,兄弟在这儿先谢了。”说着向两位拱了拱手,“我想碾子村一线阵地就不必做什么调整。明天鬼子的来势会更大,预备阵地二营的两翼防线要向村子收缩,把重点放在对一线阵地的支援上。我们要集中使用兵力,当初在渡口放上一营就是失策,如果把一营也摆在碾子村阵地,损失绝不会这么大。忠魁的四营和炮连从县城北移五里,到跑马坡驻防,以便就近支援碾子村阵地,县城只留旅部和手枪连。我已经命令工兵连在跑马坡开挖战壕,并下发枪支弹药,到最后时刻要当步兵用。”
华连智看了看地图,这是摆出了要和日军死拼的架势,曾旅长虽说土匪出身,关键时还是深明大义的,他有些感动地说:“打好这一仗,我亲自到汤司令面前给诸位请功!”
会后,华连智提了一盏马灯,要跟高克平和龚汝棠一起去大、小碾子村阵地看看情况。高克平说:“太晚了,你就歇着吧,有我们呢。”华连智说:“反正睡不着,弟兄们辛苦一天了,去看看他们心里也踏实些。”
看着满腔热诚、兀自还抱着幻想的华连智,高克平心头微微一酸:这个人真不该到这里来!华连智和华连诚不一样,华连诚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骨子里是个有胆有识的军人,华连智虽然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军人,可他的聪明才智却不在这方面,他还缺了点东西。
华连智看完了三营阵地,见阵地重修后工事完整,全营官兵枕戈待旦,大为宽慰,心想:“高营长毕竟是打仗行家,这暂7旅少了谁都行,可少不了他。”向高克平告辞,要再去五营看看。
高克平提起马灯说:“我送送你。”
华连智欣然答应。他到暂7旅后发现高克平对周围的事物都很冷漠,成天酗酒,对他也很冷淡,正好借此和他聊聊:“高营长很有才干,当个营长有点屈才了,至少当个团长才合适嘛。”
高克平略带自嘲地一笑:“啥才干?这个长那个长的,也就那么回事。想当年我在第51军当连长,打黄扳子村,全连兄弟啥也没多想,就是拿命去拼!结果呢,一百多号人马打得只剩二十多号,全连就缩编成了一个排,我就由连长变成了排长。后来去山东,半路上被鬼子伏击,队伍都跑散了,一路收罗了两千多散兵游勇在这边落脚,一下子给封了个团长。又因为管带无方,只剩下五六百人,我这下就成营长了。”
华连智热烈地说:“在中央军就不一样,比这儿正规多了。打完这一仗,高营长有机会可以到军校去深造,我帮你引荐。”
高克平对此没有兴趣:“这话扯远了,这仗打完,暂7旅没准都不在了,我这条命在不在还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华连智一怔,问:“你说什么?”
高克平自知失言,说:“没啥,瞎扯几句。”
华连智不依不饶地问:“你说暂7旅没准都不在了,什么意思?”
高克平沉吟了一会儿,说:“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这时已经走到了大碾子村五营阵地,他把马灯交给华连智,“你要小心啊!汤司令和姓曾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完转身回去了。
华连智有些莫明其妙,但又感到高克平的话决不是玩笑,这里面有名堂……
这时龚汝棠迎了过来,带他到了营部,几个连长都在,见了他一齐立正敬礼。大碾子村也是一线主阵地,四处可见烧焦的木头、散乱的弹壳和斑斑血迹,可想战斗也是十分激烈的。五营的几个连长在介绍战况时,对营长平日的训练和战时的指挥都是赞不绝口,似乎没有龚汝棠就没有五营。华连智有些吃惊,这几个连长原来是曾兆熊派来的人,不到半年时间便对龚汝棠服服帖帖。
从中央军到杂牌军,从师参谋长到营长,身背处分,寄人篱下,龚汝棠内心一直在痛苦的煎熬,他一直在忍。牢靠地掌握一支武力才是安身立命的基础,他对这一点的体会不比曾兆熊浅。消灭军阀、军令统一是中央军的目标,但他现在明白了,所谓中央军只不过是最大的军阀。五营是龚汝棠经手创建的,这个营的士兵基本都是暂7旅的新人,既不属曾派,也不属高派,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的能力在这里显得鹤立鸡群,而迭经风雨的他也不乏手段。
华连智看完了五营阵地,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告辞回旅部,龚汝棠送了他一程。
华连智见只有他们两人,便把心存许久的疑问翻了出来:“龚兄,听说今年年初你私放了一个女共产党,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