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建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本章字节:9984字
华连智说:“为什么共产党的力量能渗透到日占区内部建立政权,而我们的行政一旦被日军摧毁就再也建立不起来了?为什么共产党的武装在敌后能发展壮大,我们也有不少敌后游击队,为什么就越打越少?”
汤恩伯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你认为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华连智说:“共产党那套游击战术,总结起来,不外乎‘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字,并无特别高明所在。八路军的胜利关键,是建立在广泛开展民众运动的基础上,要学习这种胜利模式,就首先应该加紧民众运动。”
汤恩伯沉吟了一下,问:“你有具体方案吗?”
华连智说:“暂时还没有,但我相信能制定出来。我想,首要一点就是军纪问题,一定要做到军纪严明,绝不扰民,这是前提条件。”
汤恩伯部队虽然规模庞大,但一味扩张,流氓、地痞、地主武装无不被他收罗在内,官兵素质良莠不齐,偷鸡摸狗乃至强奸杀人之劣行,屡禁不止。汤部为了维持军费,只好在重灾之区大事征敛,河南省税征起着名的“汤粮”。老百姓对汤部实在是又恨又怕。华连智到各地巡察,对此深有体会。国民政府兵役法规定:长子缓征,独子免征,现在独子也要抓丁,民众还要出人出钱修筑国防工程,诸如修建绵延千里的防坦克壕之类,真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这样的部队怎么可能得到人民的衷心支持呢?
面对华连智的直言不讳,汤恩伯没有发火,淡淡地说:“我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华连智毛遂自荐:“凡事都是言易于行,何况军国大事?卑职不才,愿意调到一支基层部队,以之为试点,整顿军务,团结民众,摸索方法。如果确实可行,则请司令在全军逐步推行。”
他之所以想下到基层战斗部队,也是嫌军团政治部事务清闲而枯燥,官僚习气太重,不如到下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且今年以来的抗战似乎也进入了沉闷和停滞,没有几场大仗,他想直接到抗战的最前线去看看。
他的感觉是对的,就在这一年,在纳粹德国的闪击战下,法国屈膝投降,英国迫于日本的压力,同意暂时关闭中国外援的重要通道滇缅公路。国际局势令重庆方面倍感压力,7月间,蒋介石的代表已经在香港、澳门和日本中国派遣军及汪精卫集团代表秘密会晤,商谈“停战”事宜,中日之间“和平”气氛日益浓厚。
汤恩伯并没有马上同意华连智的请求,让他先将报告呈递上来再说。
华连智说:“给我一点考察时间。”
时间很快进入了1941年。日军为了解除中国军队对信阳的威胁,纠集第11军的第3、第40师团主力,军直属战车第7、13联队,以及由京沪方面抽调的第17、第5师团的一部,计五万余人,在豫南应山、信阳、罗山一线集结,在司令官园部和一郎的指挥下,分三路向豫南发动进攻,豫南战役爆发。汤恩伯部队驻守区域是其主攻方向。战役自1月25日起,日军连陷确山、遂平、舞阳、方城、南阳、桐柏、沁阳、汝南、上蔡、项城等十余县城,至2月7日各路日军撤回信阳附近结束,重新恢复战前势态。是役,中日双方几场遭遇战的规模都不大,彼此损失也不大,但是汤恩伯因为自日军进攻到最后反击,他的部队都是处于战场的正面,自认功劳最大,况且战役前期的失地也确实全部复得,命令华连智组织宣传机器大肆鼓噪,把自己吹嘘成叱咤风云的古今名将。
华连智也没闲着,他经常不带一个卫兵,骑着毛驴下到各个部队考察防区,因豫南还有战事,他先从豫中地区开始,很快就把郑县(郑州)、新郑、长葛、尉氏、中牟县等十几个县城跑完,每到一地,便会见部队长官,与村民聊天,和县长座谈,了解军情民情。他认为,作为指挥官,通达下情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则,指挥打仗就是瞎指挥,搞政治宣传也不得要领,没有说服力。他每次回到指挥部,图囊里总是装满了地图和图表,将未花销完的经费如数一并上交副官处,副官处的军官们头一次见到有人出差还交回经费的,都十分吃惊。
这一天,华连智来到北部的磁水县。磁水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连绵的牛脊山脉,小小的县城坐落于山脚下,磁水河绕城而过,依山傍水,民风纯朴。华连智见这里的墙上到处都是用石灰书写的标语“守土抗日,人人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信仰三民主义,巩固国民政府”,心想,抗战的理念已经深入到全国的每个角落了。
县长黄文甲热情款待了华连智,陪他到县城周围去巡视。他见所有主要道路均已深挖成交通沟,沟中可单线行马车、太平车,每隔数十米有加宽段供对行车错车处,符合规定,只是防止敌伞兵降落的阵地未备一处。当时伞兵还是个新式名词,谁也没见过,只听说欧洲的德国军队搞过这玩意。华连智也不相信日本人会有什么伞兵部队突然降落到这里,就告诉黄县长不必毁坏田苗,以免扰民害民,只在已扒了半截的四周城墙上挖战壕,构筑工事,在地图上表示出来即可。黄县长欣然应允,连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华连智见这么个小县城也把战备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十分欣慰,将黄县长褒奖了一番。
当地驻扎有汤部第31集团军之暂编第7旅,从三十多里外的黄河渡口直到牛脊山一带,都是他们的防区,黄河对岸就是日占区,因此,华连智想去这个部队看看。他问起这支部队的军纪怎么样,黄县长神色尴尬,旁边陪同的一个保长说:“怎么样?一只虎、一口猪、一条狗罢了。”两人苦笑着连连摇头。
原来,这是百姓们私下流传着的俗语,意思是暂7旅平时欺压老百姓,凶如老虎;吃喝嫖赌,贪婪如猪;打了败仗,狼狈不堪,又像丧家之犬。
华连智心中一沉,问明了道路,第二天上午便骑着毛驴进了牛脊山,晌午时分,到了磁水河边,没见到渡船和小桥,吃了些干粮,便找了个浅滩涉水过河,把毛驴留在了岸边。对岸是一片齐膝高的杂草地,前面拉着一根长长的铁丝,他也不以为意,跨过铁丝,踩着草地便往河堤上走。
刚走了一段路,猛然听见有人喊:“站住!干什么的?”
华连智抬头一看,只见河堤上钻出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用枪指着他。他大声说:“我是军团政治部的,是来查看防区的。”
一个士兵骂骂咧咧:“怎么就你一个人?我们没接到上峰的通知,你小子八成是奸细!”
华连智说:“我有证件!”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手里扬了扬,又往前走,上了堤岸,把证件交给他们看。
那几个士兵拿着证件左瞧右看,也没看出啥名堂来,华连智估计他们不识字,自己又穿着便衣,于是解释说:“我是第31集团军政治部的中校华连智……”
一个士兵恶狠狠地说:“给老子闭嘴,你以为老子没长眼!把他绑了,眼睛蒙上,带他去见连长。”
另一个士兵抢过他的图囊,随手一翻,说:“这么多地图,你小子如果是奸细,够活埋十回八回的了。”
有个士兵有些见识,说:“大伙儿嘴上留点德,到了连部,一问就清楚了。”对华连智说:“你还真运气,你刚才走过的可是雷区,没被地雷炸死算是菩萨保佑了。”
华连智听了这话,暗暗吃惊,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反绑了双手,被推搡着磕磕绊绊约莫走了两三里路,听着路上哨兵问了几声口令,人声逐渐增多,又上了一个山坡,跨过一道门槛,这才把眼睛上的黑布拿掉。
华连智睁开眼,眼前白晃晃的一片,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自己站在一个堆杂物的小院子里。片刻之后,一个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屁颠颠地跑进来,连声说:“误会,误会!”
那个军官自我介绍说是暂7旅第一营一连的连长哈天彪,对身后几个士兵说:“你们这班兔崽子,瞎了狗眼,连军部的长官都不认得?还不快松绑!”
几个士兵连连点头哈腰,七手八脚地替华连智解开绳索,哈天彪双手交还他的证件和图囊,说:“卑职管教无方,请长官恕罪。”请华连智到连部休息,连部就设在一户人家的瓦房之中,他又从厢房拿出烟枪烟灯和鸦片招待他。
华连智皱眉不接,哈天彪还在相劝:“长官,您一路劳顿,受点小小惊吓,抽上一口,保管赛过活神仙。您先歇着,我已经通知了周营长和旅座,为你设宴压惊。”
正在这时,有人进了大门,说:“哈连长,兄弟奉命来向你要两个人。”
哈天彪陪笑着对华连智说:“您先歇着。”出了厢房,对那人说:“季连长,你这话可让兄弟我糊涂了,你们三营和我们一营,那是井水不犯河水,向我要什么人?”说完冷笑一声。
那人说:“昨晚俺营三连的胡来喜和崔马狗跑到了你们连。高营长说了,人各有志,在三营呆不惯的弟兄,如果想另谋高就,他决不拦着,但这两人是犯了事的,被人告发了怕受处罚,才逃到你们这里来。俺要带他们回去听凭高营长发落。”
哈天彪向天打了个哈哈:“什么犯事不犯事的,高克平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明白吗?多半是他把手下的兄弟逼急了,才出的这档子事。你要人,一来我不知情,二来我也做不了这个主,这事你叫高大炮跟我们周营长说去!”
那人说:“昨晚上有人亲眼看到崔马狗进了你的连部,他跟你是热河老乡,你哈连长会不知道这事?”
华连智听这人说话耳熟,再一听到“高克平”的名字,更无怀疑,出了厢房,两人四目相接,都是一怔,那人又惊又喜,紧紧握着华连智的双手:“华二少爷,原来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季初五。
原来季初五离开武汉后,就投奔了于学忠的第51军第114师,找到了高克平。那时武汉会战正酣,第114师驻守在大别山北麓的叶家集、杨柳店及六安一带与日军交战,在外围迟滞日军进攻武汉的行动,所以季初五找到这支部队也没费多少工夫。武汉失守后,第51军一直在大别山一带活动。两年前,他们随部队越过陇海路和津浦路向敌后进发,准备到鲁南打游击,部队行至半途,在皖北宿县一带遭到日军阻击,高克平和季初五所在的第683团担任后卫,与日军激战,掩护全师突围,结果团长王鹏举牺牲,部队被打散了,他和高克平等兄弟流落到豫皖边境,被汤部收编。
两人互道别来之情,倒把个哈天彪晾在一边。哈天彪没想到这个集团军政治部的中校居然和季初五相识,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
就在这当儿,一营的营长周顺章得到消息,也来到连部,和华连智寒暄了几句。
周顺章因满脸麻子,人称“周麻子”,原在第87师华连诚的手下当过班长,淞沪会战时因为企图强暴战地医院的护士被押送军法处,后来乘看守疏忽之机扒墙逃走,跑回河南老家投奔了表舅曾兆熊,曾兆熊当上暂7旅旅长后,他也顺理成章地当上了营长。第87师在上海和南京元气大伤,人员换了几遭,当时国民党军队并没有规范的军籍管理,战乱之中,他的旧事竟无人追究。
周顺章一见华连智,便觉得有点面熟,想了想,才发觉他和华连诚有几分相似,微觉尴尬,但随即宁定,说:“今天真不巧得很,曾旅长刚去渡口视察河防了,明天才能回来。今晚就让小弟做个东道,为华兄接风洗尘。”
华连智说:“不必麻烦了,兄弟只是随处走走看看,算不得公干,诸位军务在身,不便过多打扰。”看到哈天彪还站在旁边,便问季初五:“那个胡来喜和崔马狗究竟犯了什么事?”
季初五说:“前两天胡来喜和崔马狗还有几个人一起私自下山,到县城吃喝玩乐不说,还在妓院闹事,打伤了人。”
周顺章问哈天彪:“这两个家伙在你这儿吗?”
哈天彪迟疑了一下,说:“不知道,昨晚上……我……我到县里公干去了……”
华连智问:“你晚上不在军营,去县城干什么事?”
哈天彪说:“找……找黄县长催一批军粮。”
华连智不语,昨晚黄县长明明和他在一起,这哈天彪显然在说假话。
周顺章咳嗽了一声,对华连智说:“这事兄弟会查清的,一定秉公办理。”又对季初五说:“高营长能征善战,这一点兄弟一直很敬佩,不过就是为人处世不咋的,对下属过于苛刻,对上头又太跋扈,搞得部队离心离德,这也不好嘛。哈连长,你说说看,像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头一回?弟兄们受了他的委屈,跑到我们这边来寻个安生,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我们也很难办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