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和耶战耶(7)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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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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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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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404字

这场战争的胜与负,重要之处在粤督的人选上。可以说,奕把这场战争之宝,甚至把自己的主政之宝,都押在张之洞的身上。对于张之洞,只能全力支持,不能有半点损伤。经这么一点拨,他突然明白了这是太后的深谋远虑。奕从心里佩服慈禧的治国谋略,他重又从藤躺椅上站起,断然对世铎说:“莱山说得有道理。你明天禀明太后,军机处完全遵照太后的安排,即刻拟旨,发布张佩纶、陈宝琛外放闽浙、两江,同意派吴大澂去东北,与俄国人踏勘边界。”


世铎躬身答道:“我一定照七王爷所说的去办。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世铎刚要转身,奕又对他交代一件事:“你顺路到张子青家去一下,叫他今晚到我这儿来一趟。”


世铎领了这道旨意,命令绿呢大轿直奔煤渣胡同张府。


七十三岁的张之万刚睡好午觉醒来。他踱步来到书房,戴上老花眼镜,一边啜着浓茶,一边翻看着近日的邸抄。


邸抄上登载的多是有关越南战场上的事。有揭露徐延旭手下两个前线将领,互相倾轧而贻误军情内幕的;有抨击越南君臣昏庸贪婪,主张丢弃越南的;也有说张之洞以一介书生持节两广前途难卜的。张之万默默地翻着看着,自己的整个心绪都让这场战争给浸泡了。


蛰居老家十余载,不料古稀之年还能重返京师做尚书,升协办大学士,此次又进了军机处,张之万深知老来的这番风光,完全是醇王所送。他禀赋清雅,不贪钱财,现在到了这把年纪,就是有再多银子,他也消受不了。两个儿子都还争气,一个走的是两榜正途,现正在河南做个同知;一个举人出身,在江南制造局做个局员,收入颇丰。二子都不用他操心。他深服同辈好友曾国藩所说的话:子孙贤,没有父祖的财产,也有饭吃;子孙不肖,财产越多越坏事。因而,他认为昧着良心去聚敛钱财,其实是件很愚蠢的事,既害自己,又害子孙。


老状元已到了清心寡欲的境界。官位、权势、金钱、享乐,他都无所求了。唯一应该做的,便是竭尽全力为国效劳。这既是平生志愿之所在,也是为了报答醇王的知遇之恩。张之洞升粤督,其实并非他提的名。当年他做会试同考官,堂弟作为应试举子尚须回避,何况今日他为军机,弟为巡抚,若由他提名,岂非明显的徇私?张之洞的名是醇王提的,阎敬铭立即附和,他当然也同意。太后很快便钦准了。这说明堂弟恩眷正隆。


前几天,他收到张之洞临离太原前给他的一封信函。信中申谢对堂兄提携的诚意,同时也恳请堂兄给予指点和帮助。不用张之洞开口,张之万也会全力帮助的。这不仅因为堂弟年轻,前程远大,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形势,明摆着是兄弟二人的命运已连在一起了。


张之万离开书案,慢慢地在书房里来回走着。他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应该从哪些方面为堂弟提供帮助。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应该为两广的军队提供一批新的枪炮弹药。在军机处讨论前线战事时,有人提到打败仗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装备陈旧,徐延旭、唐炯的军队用的都是当年打长毛、打捻子时的枪炮,比起法国人来相差得太远了。


打仗靠的是武器。武器不利,如何打得赢?张之万想,这批军火要向洋人去订购。据说美国、德国都有人在中国专做军火生意。关键是要银子,这要请身为户部尚书的阎敬铭帮忙了。国库再紧,也要拨出几十万两银子给张之洞才行。此事明天就要找阎敬铭商量,最好由醇王来出面。


再者,应该调几员宿将去两广。张之洞毕竟是个书生,缺乏实战经验,带兵这码子事,还是沙场上打出来的老将靠得住些。调谁呢?张之万重又坐到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回想起来。


二十多年前那场弥漫全国的战火,仍令他记忆犹新。他虽然没有直接带过兵,但身为地方高级官员,与当时带兵的文武大员多有接触,对他们的才干长短都很清楚。可惜,当年的那些能征惯战的将帅们,如今绝大部分已凋零故去,剩下的几个也已老病不堪,再也上不了战场。张之万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终于想起了两个人。


一个是当年威名赫赫的霆军首领鲍超,因为战功卓著,同治三年江宁打下后,他被封为子爵。鲍超不识字,为人粗豪,有一则笑话说,他封爵后衣锦还乡,在四川奉节老家盖起一座壮阔的府第。有个秀才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个房子盖得跟宫殿一样,皇帝的宫殿叫皇宫,你是子爵,你的宫殿就是子宫了。”鲍超不知此人戏弄他,反而很得意地说:“我是子爵,住的府第当然是子宫,麻烦你老兄给我题‘子宫’两个字,我要制一块匾,把它挂在大门上。”众皆大笑。一个幕僚附着他的耳朵嘀咕了几句,鲍超明白过来,瞪着眼睛对那秀才说,“你在侮辱本爵!”那秀才忙叩头谢罪,鲍超居然也没惩罚他。鲍超今年五十六岁,正在湖南做提督,身体还硬朗,请他出马,对前线将士是个鼓舞。


另一个是娄云庆,湖南长沙人,十几岁投军,东征西讨,军功累累。现正做着正定镇总兵,还不到五十岁,是当年一批大将中存世最年轻的一个。此人最是合适。


还有一点令张之万欣慰的是,现正在广东督办军务的兵部尚书彭玉麟乃湘军元老,而鲍超、娄云庆都是原湘军的哨官。对于军营来说,这层情谊非寻常可比。


张之万想,这两件事都是大事,得赶快办理。正在思忖着在什么事情上,还可以再为堂弟援上一手时,他的眼睛突然被邸报上的一道奏章吸引过去。那道某御史的奏章上讲,徐延旭、唐炯的军队排斥越南境内的黑旗军首领刘永福,这也是北宁、太原失守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位御史建议重用刘永福,利用他久居越南的长处,收里应外合之效。


张之万立时觉察到,这是一道很有识见的奏折,可惜没有引起太后的重视。他认为张之洞应该在此事上,吸取徐、唐前车之覆的教训,要和刘永福取得联系,建立一种彼此融洽的关系,以此换来刘永福的倾力相助。但刘永福乃会党出身,参加过长毛,又和越南的三教九流都有联系,背景很复杂。张之万深知堂弟清流本色,是极不情愿与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更何况现在身居制军之尊,也不宜贸然与刘永福这类人联系,应该有一个人代替他去办这种事才好。派谁去呢?


张之万左思右想,终于替堂弟想出一个人来,此人即桑治平。无论从本人阅历才干,还是从目前的身份来说,桑治平都是最好的人选。


他拿起笔来,给张之洞回一封信,将自己的这些思考告诉堂弟,盼望他在中国与法国的这场纠纷中,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为朝廷,也为他这个老哥的脸上争来光彩。


正在这时,世铎进来,亲自转达醇王的口谕。张之万高兴地说:“我正要去晋谒王爷哩,过会儿就去。”


说着,把世铎请到客厅,细细地向他询问上午太后召见的情形来。二人正谈得兴起,家中仆人进来报告:“贤良寺今日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左侯下榻。”


左侯即爵封二等恪靖侯的左宗棠。上个月,左宗棠奉旨将两江总督一职交给曾国荃,以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入阁办事。左宗棠虽已高龄七十二岁,体弱多病,然豪雄之气仍不减当年,面对法国人的嚣张气焰,他多次上疏请缨。张之万对这个素有常胜将军之称的老朋友十分景仰。猛然间,一个想法跳入脑中,他兴奋地对世铎说:“左侯进京,此乃天助我们成事!”


“此话怎讲?”世铎尚不明白内里。


张之万说:“军机处六人,没有一人带过兵,眼看与法国人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一旦打起来,调兵遣将、筹饷谋划,便是军机处的第一件大事,我们于此都是生手。何不请太后调左侯入值军机,借助他的声望和经验?他肯出力,您这个领班就好当多了。”


世铎喜道:“你这个提议好!今夜我们一起与醇王商量,明日启禀太后。”张之万笑着说:“左侯入军机,军机添虎翼。明日我们军机处全班启奏太后,务必说服太后,将左侯请进军机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