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试办洋务(7)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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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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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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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380字

张之万心里想:我刚才明明说的是二十万,醇亲王怎么说三十万呢?是听错了,还是借机多要十万?他也不敢提出来纠正,生怕醇亲王不高兴,多十万就十万吧,只要这事能让张之洞去做就得了!


张之万忙说:“张之洞一定会感激王爷成全他的大恩大德,至于每年捐三十万,老臣想他一定会做到的。这三十万留在广东是办自强大事,捐给海军衙门,不更是自强大事吗?这个道理,张之洞是会明白的。”


“正是这个话。”


说着,醇亲王站了起来,张之万、阎敬铭见目的已达到,也赶紧起身告辞。


四、难道是她?是那个多少年来魂魄所系的肃府丫鬟


慈禧得知禁止闱赌的朱批是肃顺的代笔真相后,立即改变了对此事的态度,高鸿渐、莫吉文等人的折子也便悄无声息地被湮没了。其他一些善观风向伺机而动的台谏言官,见高、莫等人的折子没有引起什么反响,拟好的纠弹奏章也不再上了。一场即将掀起的滔天风浪,也就这样转眼间平息下来。


一个月后,杨锐圆满完成任务回到广州。虽说离京前,由张仁权通过户部电报房,已将京师的情况告诉了张之洞,但在杨锐抵穗的当天下午,他们还是立即见了面。张之洞需要从学生的口中得知更为详细的内容,尤其需要杨锐谈谈与张之万、阎敬铭及通过两位军机转述的醇亲王的一切言谈。他还想了解杨锐所感受到的京城里的其他种种。


杨锐将自己在京师近一个月的全部活动,向老师作了禀报,又特别将两位老中堂的临别之话作了复述。张之万要杨锐告诉堂弟:开闱赌虽出于万不得已,然此等易招谤[谤(bàngdu):毁谤,非议。]的事还是少做或不做为好。此次倘不是阎丹老查出朱批的真相,即便醇亲王有意护卫,太后那一关也不易过。用三十万两银子买醇亲王的大驾,代价虽然大了些,但闱赌每年可收入九十余万,除去三十万,尚可余六十余万,划得来。且海军衙门一旦办事,“各省协饷”必定逃不脱,不如主动带头,在太后、醇亲王面前博得好感,在朝野上下赢得好名声,权衡之后,当知利大于弊。


老哥的这段告诫引起了张之洞的重视。前几天得知闱赌风波平安度过后,赵茂昌又兴致勃勃地向张之洞提出另一条生财之道。


海外吕宋(吕宋:古国名。即今菲律宾之吕宋岛,主要指马尼拉及其附近一带。自1571年至1898年,其地为西班牙所侵占,吕宋国不复存在。此后中国古籍中的吕宋泛指西班牙统治的菲律宾。清谢清高《海录》称此地作小吕宋,而以西班牙为大吕宋。)国盛行一种赌博,这种赌博的名称叫买白鸽票。白鸽票分为全票、半票、小票等多种,全票一张六元,共卖出四万张,得二十四万元,国王从中抽出四万八。半票一张三元,也卖四万张,得十二万元,国王从中抽出二万四。小票一张一元,也卖四万张,得四万元,国王从中抽出八千。国王每次从全、半、小票中共净得八万元。每月初一卖票,三十日开彩。国王亲自主持,文武大臣分列两旁。国王座位左右两边各置一大桶,每个桶内有四万张筹码,内中载明头彩、二彩、三彩一直到十彩。其中全票头彩一人,中者得六万元,二彩一人,中者三万元,三彩一人,中者一万元。以下各彩依次递减,中彩人员也增多,到最末等人员最多,中者得钱最少,为十元。半票、小票也一样,只是得钱分别为全票的一半及六分之一。吕宋国王每月从彩票得银八万元,一年得银九十六万元,成为全年收入中的一大宗。福建有商人专做这种生意,从吕宋国贩票进来,在福建城乡卖。若有得中的,商人取去十分之二,十分之八归买主。近来,此风已蔓至山东、江苏、浙江等沿海省份。赵茂昌建议,广东可以将吕宋国这种彩票照搬过来,不成问题。赵茂昌这番话说得张之洞心动了。


听了杨锐转达过来的老哥的告诫后,他决定白鸽票之事至少暂时不能启动。闱赌毕竟是一桩在粤省流行多年的旧事,且办理的人是商人,官府不过抽税而已;若按赵茂昌所说由粤督出面主办白鸽票,那我张之洞不将成了专办赌局的总督,授人的口实就大了。这事且待以后再说吧!


杨锐还转达了阎敬铭的一番话。阎敬铭说,自强实业是一桩大好事,这正是曾文正公、胡文忠公生前想办而没有办成大结果的事业。现在李少荃、刘坤一等人正在继承着,但也尚未见大成效。办自强实业一靠实力、二靠人才,李少荃这些年来之所以做得像模像样,就是靠的这两个方面。当年曾文正公手下有个奇人,名叫徐寿,安庆内军械所造的第一艘汽轮机“黄鹄”号就出自此人之手,且人品操守也好,极受曾文正公的器重。徐寿有个儿子叫徐建寅,其才不亚于父亲,又出过洋精通洋文。本拟请徐建寅去两广幕府,但他正守父丧,不宜办公事。徐建寅推荐他的一个朋友蔡锡勇。蔡锡勇同治十三年在广州同文馆肄业。光绪元年由总署咨送广东差委(差委:清代吏部的铨选制度,为任用官员方法之一。由皇帝钦派称“差”,由各衙门堂官及各省总督、巡抚等所派称“委”。凡学政等限期满更换之差,均请旨简派,各衙门所属无额缺官员,均由本堂官派委。)不久,由出使大臣陈兰彬携带出洋,派充驻美翻译,又升任驻日参赞。光绪八年,因父死回福建原籍守制。蔡锡勇人品端方,西学精湛,正当盛年,是个不可多得的洋务人才。上个月三年守制期满,正在漳州府等待复出。望迅速派人去漳州,用重金聘过来。阎敬铭还语重心长地叫杨锐转达一句话:世上一切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所以,事业的成与否,千条原因,万般机奥,最后都落在“人才”二字上。曾文正公、胡文忠公之所以成就了一番大事业,归根结底,也就是在会用人这一点上强过别人罢了。


阎敬铭的这番话更给张之洞以重大启示。他当即要杨锐休息几天后,即赴福建漳州,不管有多大困难都要克服,不管蔡锡勇提什么条件都满口答应,一句话,务必把此人请到广州。


杨锐为老师的这番爱惜人才的激情所感动,说:“我年纪轻轻的,不需要休息,明天做点准备,后天我就去吧!”


半个月后,杨锐果然将蔡锡勇带到两广总督衙门。张之洞见蔡锡勇端端正正的五官、文文雅雅的举止,满心欢喜。简短地交谈几句后,他知道蔡锡勇字毅若,今年三十五岁,有一妻一子和一位七十余岁的老母,现都暂住漳州府老家,待这里安顿下来后再来广州。又知蔡锡勇精通英文和日文,对机器制造、采矿炼铁等学问都有研究。张之洞高兴地说:“我这里有一位辜鸿铭是你的同乡,他也懂得好几国洋文,对洋学问也有研究,你们今后可以用洋话讨论洋学问,彼此都不孤寂了。”


蔡锡勇说:“早就听说福建出了奇人辜鸿铭,只因他一直在南洋,不能见面,想不到也在大帅的府里,真是难得。”


张之洞笑着说:“我这里不仅有懂洋文的辜鸿铭,还有对老祖宗传下的学问钻研深透的梁鼎芬,更有胸怀绝学才可济世的桑治平,还有能办事的赵茂昌。接你的杨锐年纪虽轻,你也不能小看他,日后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说得杨锐在一旁不好意思起来:“恩师言重了,我哪里是栋梁之材。中国的学问,只略微懂一点,洋人的学问一窍不通。蔡先生、辜先生才是真正有用的大才哩!”


张之洞说:“洋学问重要,中国的学问也重要。只是眼下懂中国学问的多,懂洋学问的人少罢了。我们要有十个八个毅若、汤生这样的人,办起自强实业就顺畅多了。”


“这个不难。”蔡锡勇说,“我认识一些有真实学问的洋人,可以通过他们招聘一批洋技师来,马尾造船厂里就有五六个法国技师。”


“行。”张之洞说,“确有真才实学,薪水高点也不妨。”


“大人,还有一条招致人才的路子。”


“什么路子,你说说。”张之洞以极大的兴趣听着。


“大人,若论办洋务实业,广东较之于其他省来说,最是得地利之福。”蔡锡勇操着一口福建官话,慢条斯理地说,“广东地处南海之滨,是我国最先与西洋诸国打交道的省份,加之后来香港、澳门租让给英国、葡萄牙,更使得广东省有与西洋比邻而居的味道。故而广东民风受洋人的影响很大。这点,不仅陕甘、四川、两湖这些内陆省份不能比,就是江浙等沿海省份也不能比,连我的家乡福建,虽然很早以来便有漂洋出海的传统,也不能与广东相比,因为福建没有香港和澳门这样的洋人租借地。当年容闳奉曾文正公之命,选拔一批少年出国留学,在其他省份找不到人,但他一回到家乡广东来招,便立刻招满了。道理就在这里。”


蔡锡勇说的是十多年前的事。同治十年,曾国藩和李鸿章联名上折请选派聪颖子弟留学西洋,学成后报效国家,为徐图自强大业培植人才。那时张之洞正在湖北做学政。这道有名的奏折他在邸报上看过,当时满脑子清流,并没有把这道奏折看得很重。当然,他更不可能意识到,就是这道奏折给中国日后的发展带来了划时期的变化。今天,将两广富强置于自己双肩的粤督,突然发现,十五年前的这个亘古未有的设想和不久后付诸实施的行为,实在是一桩极富预见的贤哲之举。


“你是说,广东有不少懂洋务的人才?”


“是的,大人。”蔡锡勇说,“容闳从同治十一年起,曾先后组织四批共一百二十个少年,远渡重洋去美国留学。他原本按着曾文正公的设想一批批地招下去,但后来一些有力者对此事颇为不满,故只招四批就停下来了。在美国留学的幼童,也陆续回国,回国后多不受重视。因为他们是广东人,所以很多至今还在广东老家。广东可以说是洋务人才的藏龙卧虎之地。”


“毅若,你知道这一百多个幼童,在美国到底学得怎么样吗?”


“据我所知,在美国不好好读书,沾染洋人恶习的人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都勤奋学习,洁身自好。他们一来资质聪颖,二来多为清贫家庭出身,读洋书不唯替国家出力,也是为自己谋一条进身之路。一、二批基本完成了学业。三、四两批尽管没读完,但他们洋话洋文都很好,洋学问的基础也打下来了,与那些未留过洋的人毕竟有天壤之别。只要把他们放在洋务局厂,他们立即就可以随着机器的运转而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出来,即使过去没有学过,看看摸摸,要不了三五个月,也便成为行家。”


“好,好!”张之洞满心欢喜,“把他们都招聘来,让他们在我这里都学以致用,发挥长才。你看如何把他们招来?”


杨锐问:“你过去与这些人有过交往吗?”


“也认识几个。”蔡锡勇说,“不过,认识的这几个人都不在广东,或在京师,或在上海,或在天津。他们算是这些人中运气较好的,有事让他们做,所学也能用上一些。”


“我有一个主意。”杨锐兴奋地对张之洞说,“可不可学学古人的办法,张贴招贤榜,把藏卧于草泽林间的龙虎招出来。”


“行!”张之洞为学生的这个想法激动起来,“就以两广总督衙门的名义颁发一个招贤榜,不局限当年的留美幼童,凡对洋务实业有一技之长之能人,我们都欢迎他们前来毛遂自荐。把这个招贤榜张贴于广东各府县,让全省士绅百姓都知道我们正在招纳四方贤俊,共襄广东富强大业!”


“太好了,太好了!”蔡锡勇连声称赏。杨锐则快乐得几乎要蹦跳起来。


“叔峤,招贤榜这个点子,是你提出来的。这个榜文,就由你来拟。我们求的洋务之才,别的可忽视,不管出身、资历、品性如何,只要有洋务一技之长,都可报名。你用心写好,要写得像《求贤令》《举逸才令》[《求贤令》《举逸才令》均为曹操选官用人的诏令。曹操于建安十五年(210)春,颁布“求贤令”。令文说:“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大意是说:“自古以来开国和中兴之君主,何尝不是得到有才能的人与他们共治天下的呢?他们所遇到的人才,往往出自偏僻里巷,难道是侥幸碰到的吗?是当政的人刻意访求罢了!当今天下未定,正是访求人才最迫切的时候。”诏令虽然简短,但讲到求贤的指导思想:不应等贤上门,而应主动求取;量才录用,唯才是举。其求才、识才、用才观念对当时和后世的影响甚大。]那样,既有文采,又标新立异,争取流传下去。”


杨锐说:“我一定努力写好,但恩师期望太高了。《求贤令》《举逸才令》上下几千年,也只有这两篇,况且也只能出自集英雄和奸雄于一身的曹孟德之手,别人写这样的文章,不被唾沫淹死才怪呢!”


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叔峤呀!你的气魄太小了,不是做大事的胸襟。要做大事,就得有曹孟德那样的气度。怕什么别人的唾沫?大业成功了,唾沫自然没有了!你大着胆子写去,这不是你杨锐在招贤,是我张某人在招贤。五千年的中国历史,难道只许出一个曹孟德,不能多出个张之洞吗?”


杨锐也受了感染:“我放开来去写,说不定也写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