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学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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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惟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说者谓君子以文明为德,同人之时,能达天下之志也。《书》曰:“乃命重、黎,绝地天通。”说者谓人神不扰,各得其序也。夫先王惧人有匿志,于是乎以文明出治,通明伦类,而广同人之量焉;先王惧世有梦治,于是乎以人官分职,绝不为通,而严畔援之防焉。自六卿分典,五史治书,内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学专其师,官守其法,是绝地天通之义也。数会于九,书要于六,杂物撰德,同文共轨,是达天下志之义也。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汉氏之初,《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然而治《公羊》者,不议《左》、《谷》;业韩《诗》者,不杂齐、鲁,专门之业,斯其盛也。自后师法渐衰,学者聪明旁溢,异论纷起。于是深识远览之士,惧《尔雅》训诂之篇,不足以尽绝代离辞,同实殊号,而缀学之徒,无由汇其指归也;于是总《五经》之要,辨六艺之文,石渠《杂议》之属,班固《艺文志》《五经杂议》十八篇。始离经而别自为书,则通之为义所由仿也。刘向总校《五经》,编录三礼,其于戴氏诸记,标分品目,以类相从,而义非专一;若《檀弓》、《礼运》诸篇,俱题通论,则通之定名所由著也。《隋志》有《五经通义》八卷,注,梁有九卷,不著撰人。《唐志》有刘向《五经通义》九卷,然唐以前,记传无考。
班固承建初之诏,作《白虎通义》;《儒林传》称《通义》,固本传称《通德论》,后人去义字,称《白虎通》,非是。应劭愍时流之失,作《风俗通义》。盖章句训诂,末流浸失,而经解论议家言,起而救之。二子为书,是后世标通之权舆也。自是依经起义,则有集解、杜预《左传》、范宁《谷梁》、何晏《论语》。集注、荀爽《九家易》、崔灵恩《毛诗》、孔伦裴松之《丧服经传》。异同、许慎(五经异义》、贺玚《五经异同评》。然否何休《公羊墨守》、郑玄《驳议》、谯周《五经然否论》。诸名;离经为书,则有六艺、郑玄论。圣证、王肃论。匡谬、唐颜师古《匡谬正俗》。兼明宋邱光庭《兼明书》。诸目。其书虽不标通,而体实存通之义,经部流别,不可不辨也。若夫尧、舜之典,统名《夏书》;《左传》称《虞书》为《夏书》。
马融、郑玄、王肃三家,首篇皆题《虞夏书》。伏生《大传》,首篇亦题《虞夏传》。《国语》、《国策》,不从周记;《太史》百三十篇,自名一子;本名《太史公书》,不名《史记》也。班固《五行》、《地理》,上溯夏、周。《地理》始《禹贡》,《五行》合《春秋》,补司马迁之阙略,不必以汉为断也。古人一家之言,文成法立,离合铨配,推理是视,固未尝别为标题,分其部次也。梁武帝以迁、固而下,断代为书,于是上起三皇,下讫梁代,撰为《通史》一编,欲以包罗众史。史籍标通,此滥觞也。嗣是而后,源流渐别。总古今之学术,而纪传一规乎史迁,郑樵《通志》作焉;《通志》精要,在乎义例。盖一家之言,诸子之学识,而寓于诸史之规矩,原不以考据见长也。后人议其疏陋,非也。统前史之书志,而撰述取法乎官《礼》,杜佑《通典》作焉;《通典》本刘秩《政典》。合纪传之互文,纪传之文,互为详略。而编次总括乎荀、袁,荀悦《汉纪》三十卷,袁宏《后汉纪》三十卷,皆易纪传为编年。司马光《资治通鉴》作焉;汇公私之述作,而铨录略仿乎孔、萧,孔■《文苑》百卷、昭明太子萧统《文选》三十卷。裴■《太和通选》作焉。此四子者,或存正史之规,《通志》是也。自《隋志》以后,皆以纪传一类为正史。或正编年之的,《通鉴》。或以典故为纪纲,《通典》。
或以词章存文献,《通选》。史部之通,于斯为极盛也。大部总达,意存掌故者,当隶史部,与论文家言不一例。至于高氏《小史》、唐元和中,高峻及子迥。姚氏《统史》唐姚康复。之属,则撙节繁文,自就隐括者也。罗氏《路史》、宋罗泌。邓氏《函史》明邓元锡,之属,则自具别裁,成其家言者也。谯周《古史考》、苏辙《古史》、马■《绎史》之属,皆采摭经传之书,与通史异。范氏《五代通录》,宋范质以编年体,纪梁、唐、晋、汉、周事实。熊氏《九朝通略》,宋熊克合吕夷简《三朝国史》、王伟《两朝国史》、李焘洪迈等《四朝国史》,以编年体为九朝书。标通而限以朝代者也;易姓为代,传统为朝,李氏《南、北史》,李延寿。薛欧《五代史》,薛居正、欧阳修俱有《五代史》。断代而仍行通法者也。已上二类,虽通数代,终有限断,非如梁武帝之《通史》,统合古今。其余纪传故事之流,补缉纂录之策,纷然杂起。虽不能一律以绳,要皆仿萧梁《通史》之义,而取便耳日,史部流别,不可不知也。夫师法失传,而人情怯于复古,末流浸失,而学者囿于见闻。训诂流而为经解,一变而入于子部儒家,应劭《风俗通义》、蔡邕《独断》之类。再变而入于俗儒语录,程、朱语录,记者有未别择处,及至再传而后浸失,故曰俗儒。三变而入于庸师讲章。蒙存浅达之类,支离蔓衍,甚于语录。不知者习而安焉,知者鄙而斥焉,而不知出于经解之通,而失其本旨者也。载笔汇而有通史,一变而流为史钞,小史统史之类,但节正史,并无别裁,当入史钞。向来著录,入于通史,非是。史部有史钞,始于《宋史》。再变而流为策士之括类,《文献通考》之类,虽仿《通典》,而分析次比,实为类书之学。书无别识通裁,便于对策敷陈之用。三变而流为兔园之摘比。《纲鉴合纂》及《时务策括》之类。不知者习而安焉,知者鄙而斥焉,而不知出于史部之通,而亡其大原者也。且《七略》流而为四部,类例显明,无复深求古人家法矣。然以语录讲章之混合,则经不为经,子不成子也;策括类摘之淆杂,则史不成史,集不为集也。四部不能收,九流无所别,纷坛杂出,妄欲附于通裁,不可不严其辨也。夫古人著书,即彼陈编,就我创制,所以成专门之业也。后人并省凡目,取便检阅,所以入记诵之陋也。夫经师但殊章句,即自名家;费直之《易》,申培之《诗》,《儒林传》言其别无著述训诂,而《艺文志》有《费氏说》、《申公鲁诗》,盖即口授章句也。史书因袭相沿,无妨并见;如史迁本《春秋》、《国策》诸书,《汉书》本史迁所记及刘歆所著者,当时两书并存,不以因袭为嫌。专门之业,别具心裁,不嫌貌似也。剿袭讲义,沿习久而本旨已非,明人修《大全》,改先儒成说以就己意。摘比典故,原书出而舛讹莫掩。记诵之陋,漫无家法,易为剽窃也。然而专门之精,与剽窃之陋,其相判也,盖在几希之间,则别择之不可不慎者也。
通史之修,其便有六:一曰免重复,二曰均类例,三曰便铨配,四曰平是非,五曰去牴牾,六曰详邻事。其长有二:一曰具剪裁,二曰立家法。其弊有三:一曰无短长,二曰仍原题,三曰忘标目。何谓免重复?夫鼎革之际,人物事实,同出并见。胜国无征,新王兴瑞,即一事也;前朝草窃,新主前驱,即一人也。董卓、吕布,范、陈各为立传,禅位册诏,梁、程并载全文,所谓复也。《通志》总合为书,事可互见,文无重出,不亦善乎?何谓均类例?夫马立《天官》,班创《地理》;《齐志。天文》,不载推步;《唐书。艺文》,不叙渊源。依古以来,参差如是。郑樵著《略》,虽变史志章程,自成家法;但六书七音,原非沿革,昆虫草木,何尝必欲易代相仍乎?惟通前后而勒成一家,则例由义起,自就隐括。《隋书。五代史志》,梁、陈、北齐、周、隋。终胜沈、萧、魏氏之书矣。沈约《宋志》、萧子显《南齐志》、魏收《魏志》,皆参差不齐也。何谓便铨配?包罗诸史,制度相仍;推人物挺生,各随时世。自后妃宗室,标题著其朝代;至于臣下,则约略先后,以次相比。《南、北史》以宗室分冠诸臣之上,以为识别。欧阳《五代史》,始标别朝代。然子孙附于祖父,世家会聚宗支。《南、北史》王谢诸传,不尽以朝代为断。一门血脉相承,时世盛衰,亦可因而见矣。即楚之屈原,将汉之贾生同传;周之太史,偕韩之公子同科;古人正有深意,相附而彰,义有独断,末学肤受,岂得从而妄议耶?
何谓平是非?夫曲直之中,定于易代。然晋史终须帝魏,而周臣不立韩通;虽作者挺生,而国嫌宜慎,则亦无可如何者也。惟事隔数代,而衡鉴至公,庶几笔削平允,而折衷定矣。何谓去牴牾?断代为书,各有裁制,详略去取,亦不相妨。惟首尾交错,互有出入,则牴牾之端,从此见矣。居摄之事,班殊于范;二刘始末,刘表、刘焉。范异于陈。统合为编,庶几免此。
何谓详邻事?僭国载纪,四裔外国,势不能与一代同其终始;而正朔纪传,断代为编,则是中朝典故居全,而藩国载纪乃参半也。惟南北统史,则后梁、东魏悉其端,而五代汇编,斯吴、越、荆、潭终其纪也。凡此六者,所谓便也。
何谓具剪裁?通合诸史,岂第括其凡例,亦当补其缺略,截其浮辞,平突填砌,乃就一家绳尺。若李氏《南、北》二史,文省前人,事详往牒,故称良史。盖生乎后代,耳目闻见,自当有补前人,所谓凭藉之资,易为力也。
何谓立家法?陈编具在,何贵重事编摩?专门之业,自具体要。若郑氏《通志》,卓识名理,独见别裁,古人不能任其先声,后代不能出其规范。虽事实无殊旧录,而辨名正物,诸子之意,寓于史裁,终为不朽之业矣。凡此二者,所谓长也。
何谓无短长?纂辑之书,略以次比,本无增损,但易标题,则刘知几所谓“学者宁习本书,怠窥新录”者矣。何谓仍原题?诸史异同,各为品目,作者不为更定,自就新裁。《南史》有《孝义》而无《列女》,详《列女》篇。《通志》称《史记》以作时代,《通志》汉、魏诸人,皆标汉、魏,称时代,非称史书也。而《史记》所载之人,亦标《史记》,而不标时代,则误仍原文也。一隅三反,则去取失当者多矣。何谓忘题目?帝王、后妃、宗室、世家,标题朝代,其别易见。臣下列传,自有与时事相值者,见于文词,虽无标别,但玩叙次,自见朝代。至于《独行》、《方伎》、《文苑》、《列女》诸篇,其人不尽涉于世事,一例编次。若《南史》吴逵、韩灵敏诸人,几何不至于读其书不知其世耶?凡此三者,所谓弊也。
《说文》训通为达,自此之彼之谓也。通者,所以通天下之不通也。读《易》如无《书》,读《书》如无《诗》。《尔雅》治训诂,小学明六书,通之谓也。古人离合撰著,不言而喻。汉人以通为标目,梁世以通入史裁,则其体例,盖有截然不可混合者矣。杜佑以刘秩《政典》为未尽,而上达于三五,《典》之所以名通也。奈何魏了翁取赵宋一代之掌故,亦标其名谓之《国朝通典》乎?既曰国朝,画代为断,何通之有?是亦循名而不思其义者也。六卿联事,职官之书,亦有通之义也。奈何潘迪取有元御史之职守,亦名其书谓之《宪台通纪》耶?又地理之学,自有专门,州郡志书,当隶外史。
详《外篇。毫州志议》。前明改元代行省为十三布政使司,所隶府州县卫,各有本志。使司幅员既广,所在府县,惧其各自为书,未能一辙也,于是哀合所部,别为通志。通者,所以通府州县卫之各不相通也。奈何修通志者,取府、州、县、山、川、人、物,分类为编,以府领县,以县领事实人文,摘比分标,不相联合?如是为书,则读者但阅府县本志可矣,又何所取于通哉?夫通史人文,上下千年,然而义例所通,则隔代不嫌合撰。使司所领,不过数十州县,而斤斤分界,惟恐越畔为虞,良由识乏通材,遂使书同胥史矣。
[译文】
《周易》说:“只有君子才能通晓天下人的心志。”解释的人认为君子以文明为德,在赞同、应和他人的时候,能以中正之道洞察天下人的心志。《尚书》说:“于是命令羲、和,断绝天地相通。”解释的人认为这是为了使人与神不互相千扰,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先王担忧人们会把自己的意志隐藏起来,于是以文明之德来治理天下,通晓明了人伦之理,扩大人们与人和谐相处的心胸。先王害怕天下出现混乱的世道,于是把人和官的职责分开,绝不相通,严防出现专横跋息的局面。自从六卿分管诸事,五史负责文字,五史指内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学业的传授有专门的老师,官员各守其法,这就是隔绝天地相通的意思。算术总合起来有九种,造字之法概括起来有六种,错杂各类事物、一二一列出众人的德性,书写用共同的文字,车辆规定统一的宽度,这就是通达天下人心志的含义。孔夫子死后精微的言辞就断绝了,七十弟子死后孔门的微言大义便出现了错乱。汉代初兴,《春秋》分为五家,《诗经》分为四家,但是研究《公羊传》的学者,不谈论《左传》与《谷梁传》;传习《韩诗》的,不参照《齐诗》、《鲁诗》,专门的学业,这个时期最为昌盛。自此以后,师承之法逐渐衰落,学者的聪明才智往旁门左道上溢出,奇异的言论纷纷而起。于是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担优《尔雅》这种训话书籍,不足以穷尽远古时代不同的词语以及实质一样但名称不同的词,从事编纂前人旧文的人无法融合前人的宗旨,于是总括五经的要义,辨别六经的文字,汉代石渠阁诸儒讨论经义而形成的《五经杂议》之类,班固《汉书·艺文志》载:《五经杂议》十八篇。开始脱离经书而独自为书,这是“通”作为书名使用的开始。刘向汇集五经进行校理,编次三《礼》并撰写提要,他对戴氏的各篇礼记,都标明所分的类目,按类编排,意义上不专一的,如《檀弓》、《礼运》诸篇,都题为“通论”,“通”作为确定的名称由此变得显著起来。《隋书·经籍志》有《五经通义》八卷,注:梁朝有九卷,未题撰写人的名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有刘向《五经通义》九卷,但唐代以前的记传没有记载无法考察。
建初时班固秉承汉章帝的诏令,撰成《白虎通义》;《后汉书·儒林传》称作《通义》,班固本传称作《通德论》,后人省去“义”字称作《白虎通》,是不对的。应韵为时人的阙误而忧虑,所以撰写了《风俗通义》。大概章句的讲解与辞语的训释,后世末流逐渐迷失了方向,因而自成一家的解释经文、论说经义的著作便出来进行拯救。班、应二人的书,是后世著作标“通”的开始。自此之后,依据经文解释阐述的,有“集解”、如杜预的《左氏经传集解》,范宁的《效梁传集解》,何晏的《论语集解》。“集注”、如荀爽的《九家易》,崔灵恩的《集注毛诗》,孔伦、裴松之的《集注丧服经传》。“异同”、如许慎的《五经异义》,贺场的《五经异同评》。“然否”如何休的《公羊墨守》,郑玄的《驳何氏汉议》,谁周的《五经然否论》。等名称;脱离经文而独自为书的,则有“六艺”、如郑玄的《六艺论》。“圣证”、如王肃的《圣证论》。“匡谬”、如顾师古的《匡谬正俗》。“兼明”如宋年光庭的《兼明书》。等名目。这些书虽然不标“通”字,而体裁上实质还保留了“通”的含义,经部的源流派别不可不慎重察辨。至于《尚书》中的《尧典》、《舜典》,都统称为《夏书》;《左传》称《虞书》为《夏书》;马融、郑玄、王肃三家,首篇都题作《虞夏书》;伏生《大传》,首篇也题作谬虞夏传》。《国语》、《战国策》,不称“周记”;《太史公书》,一百三十篇,自称为一家之书:本名《太史公书》,不叫作《史记》。班固《汉书》中的《五行志》、《地理志》,上溯到夏朝与周朝。《地理志》始于《禹贡》,《五行志》与《春秋》一致,补司马迁《史记》所阔,不必以汉代为断限。古人一家之言,文章撰成后体例便确立了,分离聚合、衡量调配,只看思想内容的要求,固然未曾另立题目,划分部类。梁武帝因司马迁、班固以后都断代为史,于是上起三皇,下至梁代,撰成《通史》一书,想以它来包罗众史。史籍当中标用“通”字,这是最早的。从此以后,源流逐渐分离,总述古今学术,纪传体史书全都以司马迁的《史记》为典范,于是郑樵的《通志》出现了;《通参》精粹的地方在于它的义例。作为一家之言,他们的学识都寄托在他们所作的史书的义例之中,原本不以考据见长。后人讥议他们的疏漏,是不时的。综合前代史书的“志”,而撰述则效法官府的礼法,于是杜佑的《通典》出现了;《通典》是根据刘秋的《政典》编成的。参用纪传互文的方法,本纪与列传的文字,互为详略。而编排材料上总括了荀、袁二人的作法,荀悦《汉纪》三十卷,衷宏《后汉纪》三十卷,都改纪传体为编年体。于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出现了;汇集官方与私人的著作,而选录大略仿照孔、萧二人,孔遭《文苑》一百卷,昭明太子萧统《文选》三十卷。于是裴游的《太和通选》出现了。这四位先生,有的保存了正史的体例,《通志》就是这样的。自从《隋书·经籍志》以后,后借著录都以纪传体史书为正史。有的端正编年体的规范,如《资治通鉴》。有的以典故为纲纪,如《通典》。有的以诗文来保存文献,如《通选》。史部当中以“通”为名的情况,在这个时期是最兴盛的了。大部头的包括一代或数代的选集,主旨在于保存掌故的,应当归属于史部,与文论家所说的不相同。至于高氏《小史》,唐元和中高峻及其子高通撰。姚氏《统史》唐姚康复撰。之类,则属于抑制繁琐的文字,对原有的内容、文字进行加工改写的一种体裁。罗氏《路史》、宋罗泌撰。邓氏《函史》明邓元锡撰。之类,则属于别出心裁,自成一家之言的著作。该周的《古史考》、苏橄的《古史》、马骏的《绎史》等这类书,都是从经传中采集摘抄的,与《通史》的体例有异。范氏《五代通录》,宋代范质用编年体记栽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史事。熊氏{九朝通略》,宋熊克综合吕夷简的《三朝国史》、王硅的《两朝国史》、李森洪迈的《四朝国史》,用编年体编为九朝史。则属于标明“通”字而以朝代为起始断限的著作;改换姓氏称为“代”,帝业相传称作“朝”。李氏《南北史》,李延寿撰。薛、欧《五代史》,薛居正、欧阳修都有《五代史》。这是断代但仍然采用通史写法的著作。以上二类,虽然贯通数代,但终究还有断限,不像梁武帝的《通史》那样总括古今。其余的纪传故事之类,补辑纂录之书,纷纷混杂而出,虽然不能以一律的标准来要求,但大致都仿照萧梁《通史》的作法而主旨是为了方便,所以史部书籍的源流派别不能不知道。师承之法失传,人情害怕复古;末流逐渐迷误,学者见闻有限。训话演化为经书的注释,第一次变化成了子部儒家,如应动《风俗通义》、蔡邑《独断》之类。第二次变化成了俗儒语录,程颐、程预、朱熹的《语录》,记录者有的地方没作选择、并别,等到二传以后便逐渐出现讹误,所以称为俗儒。第三次变化成了平庸的塾师的讲义。如《蒙存》、《浅达》之类的启蒙读物,支离破碎、繁琐杖艾,比语录更厉害。不知道的人习以为常,知道的人加以鄙视排斥,却不知道它是出于经书通解而失去了通解本来的宗旨。
史传文字汇合起来因而有通史,第一次演变而成为史抄,《小史》、《统史》之类,只节录正史,并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地方,应当归入史抄类。以前的著录,都归入通史,这是不汁的。史部有史抄类,始于《宋史》。第二次演变则变成了参加策试的读书人所用的应试材料,如《文蔽通考》之类,虽然模仿《通典》,但它的剪裁排比,实为类书之学。该书并没有特别的见识与会通的体例,只便于应对策试时为陈述问题之用。第三次演变则变成了儿童启蒙一类的读物。如《纲鉴合幕》、《时务策括》之类。不知道的人习以为常,知道的人加以鄙视排斥,却不知道这是出于史部的通史但却失去了通史本来的宗旨。况且七略演变为四部,分类体例非常明白,不再深究古人的师承家法了。但是因为语录、讲义这类东西的混合,则归人经部又不能算作经书,归人子部又不能算作子书。策括、类摘这类东西的混杂,则归人史部又不能算作史书,归人集部又不能算作文集。四部不能收录,九流也无法辨别,纷纭错杂而出,妄想归附于会通的名下,这是不能不严加分辨的。古人著书,采用他人的旧文,融进自己所创立的体制中,所以能成为专门的学业。后人合并省略总目,图的是便于查检翻阅,这就是造成很少背记诵读的原因。儒家经师只要章句解释不同,即可自成一家;如费直的《易》学,申培的《普诗》,《汉书·儒林传》说他们并没有著述、训话,但《汉书·艺文志》上有《费氏说》与《申会鲁诗》,大概这是他们。头传授的章句注释。史书因袭相沿,无妨同时并见。如司马迁的《史记》本于《春秋》、《国语》等书,《汉书》则又根据《史记》与刘欲的著作,当时两书并存,不以因袭为嫌疑。专门的学业,别具心裁,不怕外表的相似。抄袭讲义,沿习久了以至本来的宗旨完全变了;明朝人修撰《四书大全》等,墓改先儒的解说以适合自己的意思。摘抄排列典故,用原书一对照便无法遮掩它的讹误。背记诵读太少,漫无家法,容易进行到窃。然而专门学业的精深与副窃的浅陋,它们的区别,大概也就在很小之间,那么辨别、选择就不能不谨慎了。
通史的修撰,其便利有六点:一为避免重复,二为统一体例,三为便于安排组织,四内是非评判公允,五为去除前后抵触,六为邻国之事详细。其长处有两条:一为能合理剪裁,二为可创立家法。其弊端有三个:一为没有增减,二为沿袭原题,三为忘记标目。避免重复指的是什么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人物事实,同出共见,前朝灭亡的征兆新王朝兴起的吉瑞,实际就是同一件事。前朝的草寇、盗贼,新王朝的先锋,实际就是同一个人。董卓、吕布,范哗《后汉书》、练寿《三国志》各自为他们立传;禅让帝位的册书、诏令,《梁书》、《陈书》都载录了全文,这就是所说的重复。《通志》汇总在一起撰写成书,事情可用互见的方法,文字却没有重复,不也很好吗?统一体例指的是什么?司马迁创立《天官书》,班固创立《地理志》,《南齐书·天文志》,不记载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数;《唐书·艺文志》,不叙述各类书籍的源流演变,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参差不齐。郑樵著《通志》二十略,虽然改变了史书中“志”的体例,自成一家,但《六书略》、《七音略》,原本并非沿袭前人之例;《昆虫草木略》,何曾一定要与前代相因袭呢?唯有通晓古今而撰成一家,那么体例可根据其书主旨而定,自己对旧文加以剪裁组织。《隋书·五代史志》,指梁、陈、北齐、周、隋五个朝代。终究胜过了沈氏、萧氏、魏氏三家的史志。沈约《宋书》的志、萧子显《南齐书》的志、魏收《魏书》的志,都参差不齐。便于安排分配指的是什么?包罗众史,制度相沿,只有入物的挺拔而出,各随时代而变。从后妃到宗室,标题上写明了他们的朝代;至于臣下,则大致据年代先后,按次序排列。《南北史》将宗室分别冠于群巨之上,作为识别标志;欧阳修《新五代史》才开始标明朝代。但子孙附在祖父传下,世家大族则把同一宗族的会聚在一起,《南北史》中王、谢等人的传,不完全按朝代为断限。一门之中血脉相承,时代的盛衰变化,也可从这里看见。就是楚国的屈原,与汉代的贾谊同在一传;周朝的太史老子,与韩国的公子韩非合为一传,古人也正有深意,合为一传可以相得益彰。其用心有独到之处。后世浅陋的人,怎么能对它妄加评议呢?评判是非得当指的是什么?对是非曲直的公正评判,到改换朝代之后才能确定。但晋史终究还必须以曹魏为正统,而《新五代史》却不给后周的臣子韩通立传,虽然作者杰出,但本朝的嫌疑应该慎重,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只有事隔数代才能衡量审察得最公正,差不多可以褒贬得当而取舍评判才能有定论。去除互相矛盾指的是什么?以朝代为断限的史书,各有自己的剪裁体例,详略取舍,也不互相妨碍。只是首尾交错,互有出人,那么互相抵触的端倪,从这里就可以看见了。王莽摄政的事情,班固《汉书》与范哗《后汉书》所载不一致;二刘的始末,即刘表、刘焉。范哗《后汉书协与陈寿《三国志》所载详略不同。总合为一编,差不多可避免这类问题。洋于邻国之事指的是什么?僭称帝号的非正统政权的历史记载,周边的少数民族与其他国家,势必不能与一个正统王朝的兴亡时间正好相同,但正统王朝的纪传体史书,是以朝代的终始为断限的,那么正统王朝的典制与掌故是很齐全的,但地方政权、少数民族与外国史事的记载就只有一半了。只有南、北朝有统一的史书,那么后梁、东魏的历史才能有头有尾;而五代历史合编在一起,这样昊越、荆南、楚等小国的记载才能到最后。总共这六点,就是我所说的便利之处。能进行合理剪裁指什么?融合贯通众史,岂只是概括它们的凡例,也应当弥补它们的简略与缺漏,删除那些多余的文字,结构上的起伏安排与文字上的洋略,都是根据一家的准绳来处理的。像李氏的《南》、《北》二史,文字比前人简练,事情比过去的记载更详细,所以称为良史。大概生在后世,耳闻目见,自然应当有补于前人,所谓凭借的资料容易让人得力。能创立自成一家的体制指什么?过去的史书都还在流传,为什么要重视重新进行编写?专门的学业,自然具有它本身的纲要主旨。如郑氏的《通志》,对事物的是非、道理有卓越的见识,颇见别出心裁,古人不能成为他的先导,后代没有人能跳出他创立的模式;虽然事实与旧史所载没有什么差别,但分析名称、辨正事物,把创立一家之言寄托在史书的剪裁组织当中,终于成为不朽的事业。以上这两条,就是我所说的长处。没有增减指什么?编纂而成的书,略加排比,本来没有增加、减损,只是改换了标题,那就成了刘知类所说的“学习的人宁肯读原来的史书,而懒得看新编的著作”所指的这类书籍。沿袭原题指什么?众史异同,各自标目,作者不进行改定,让它符合新著的要求。《南史》有《孝义传》而无《列女传》,详《列女》篇。《通志》叙述人物,用《史记》来作为所应标明的时代,《通志》中汉、魏时代的人,都标明“汉’,、“魏’,等字来称时代,不是称史书;而对《史记》所记载的人物,也标《史记》而不标时代,则是因为错误地沿用了原书的文字。举一反三,那么取舍失当的情况可见有很多。忘记标目指什么?帝王后妃,宗室世家,标明朝代,它们的分别还容易看见。臣下的传记,本身有与时事相关联的,表现在文词上,虽然没标明年代,但玩味传文的叙述次序,其朝代自然能明白。至于《独行》、《方伎》、《文苑》、《列女》等传,其人与世事无关,按照一种体例编写,像《南史》中的吴逢、韩灵敏等人,何曾不是他们的传记而不知道他们的时代?以上三条,就是我所说的弊端。
《说文解字》释“通”为“达”,就是从此到彼的意思。通,就是沟通天下原本不相通的东西。读《周易》时就如同没有过《尚书》一样,读,《尚书》时就如同没有过《诗经》一样,《尔雅》则专门研治诸经的训沽,小学则阐明六书,这就是所谓的通。古人著作或分为专门或合为通论这是不言而喻的。汉代人以“通”作为书名,梁代把“通”引人史书之中,那么它们的体例应当有截然不可混淆的地方。杜佑认为刘秩的《政典》没有穷尽因而上起于三皇五帝,这就是《通典》所以称通的缘故。为什么魏了翁编纂赵宋一个朝代的掌故,也把书名称作《国朝通典》呢?既称本朝,以朝代为断限,又有什么通可言的呢?这也是沿用名称而不考虑它的含义的缘故。六卿联合处理政务,叙述官制的书,也有通的意义。为什么潘迪采录元代御史的职守,也把他的书叫做《宪台通纪》呢?还有地理这门学问,自然属于专门的学科,州郡等地方志,应当由外史掌管。详见《外篇·奄州志议》。明朝改元代的行省为十三布政使司,所属的府、州、县、卫,各自都有自己的方志。使司幅员很广阔,所在的府县,害怕他们各自为书而不能统一,于是汇合所统辖个地区的方志,另撰通志。所谓通,就是沟通府州县卫原来各不相通的地方。为什么修通志的人,又把府州县的山川、人物等,一一分类编纂,以府统县,以县统属掌故人文,摘录排比、分类标目,不相联合。如此编纂通志,那么读者只要原来的府志、县志就可以了,又有何必要通志呢?通史所载的人文情况,上下千年,然而义例相通,那么朝代相隔也不妨合撰在一起。使司所管辖的范围不过数十个州县,却斤斤计较各自的分界,惟恐超越界限引起麻烦,这的确是因为缺乏有见识的通才,于是使史书变成了衙门小吏所抄录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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