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学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20
|本章字节:15812字
取蒲于董泽,承考于《长杨》,矜谒者之通,著卜肆之应,人谓其黠也;非黠也,陋也。名者实之宾,徇名而忘实,并其所求之名而失之矣,质去而文不能独存也。太上忘名,知有当务而已,不必人之谓我何也。其次顾名而思义。天下未有苟以为我树名之地者,因名之所在,而思其所以然,则知当务而可自勉矣。其次畏名而不妄为。尽其所知所能,而不强所不知不能。黠者视之,有似乎拙也;非拙也,交相为功也。最下徇名而忘实。
取蒲于董泽,何谓也?言文章者宗《左》、《史》。《左》、《史》之于文,犹六经之删述也。《左》因百国宝书,《史》因《尚书》、《国语》及《世本》、《国策》、《楚汉春秋》诸记载;己所为者十之一,删述所存十之九也,君子不以为非也。彼著书之旨,本以删述为能事,所以继《春秋》而成一家之言者,于是兢兢焉,事辞其次焉者也。古人不以文辞相矜私,史文又不可以凭虚而别构;且其所本者,并悬于天壤,观其入于删述之文辞,犹然各有其至焉。斯亦陶熔同于造化矣。吾观近日乏文集,而不能无惑也。传记之文,古人自成一家之书,不以入集,后人散著以入集,文章之变也。既为集中之传记,即非删述专家之书矣;笔所闻见,以备后人之删述,庶几得当焉。黠于好名而陋于知意者,窥见当世之学问文章,而不能无动矣,度己之才力,不足以致之;于是有见史家之因袭,而点次其文为传记,将以渊海其集焉,而不知其不然也。宣城梅氏之历算,家有其书矣;哀录历议,书盈二卷,以为传而入文集,何为乎?退而省其私,未闻其于律算有所解识也。丹溪朱氏之医理,人传其学矣;节钞医案,文累万言,以为传而入文集,何为乎?进而求其说,未闻其于方术有所辨别也。班固因《洪范》之传而述《五行》,因《七略》之书而叙《艺文》。班氏未尝深于灾祥,精于校雠也;而君子以谓班氏之删述,其功有补于马迁;又美班氏之删述,善于因人而不自用也。盖以《汉书》为庙堂,诸家学术,比于大镛■鼓之陈也。今为梅、朱作传者,似羡宗庙百官之美富,而窃取庭燎反坫,以为蓬户之饰也。虽然,亦可谓拙矣。经师授受,子术专家,古人毕生之业也;苟可猎取菁华,以为吾文之富有,则四库典籍,犹董泽之蒲也,又何沾沾于是乎?
承考于《长杨》,何谓也?善则称亲,过则归己,此孝子之行,亦文章之体也。《诗》、《书》之所称述,远矣。三代而后,史迁、班固俱世为史,而谈、彪之业,亦略见于迁、固之叙矣。后人乃谓固盗父书,而迁称亲善。
由今观之,何必然哉?谈之绪论,仅见六家宗旨,至于留滞周南,父子执手欷歔,以史相授,仅著空文,无有实迹。至若彪著《后传》,原委具存,而三纪论赞,明著彪说,见家学之有所接受;何得如人之所言,致启郑樵诬班氏以盗袭之嫌哉?第史迁之叙谈,既非有意为略;而班固之述彪,亦非好为其详;孝子甚爱其亲,取其亲之行业而笔之于书,必肖其亲之平日,而身之所际不与也。
吾观近日之文集,而不能无惑焉。其亲无所称述欤?阙之可也;其亲仅有小善欤?如其量而录之,不可略而为漏,溢而为诬可也。黠于好名而陋于知意者,侈陈已之功绩,累牍不能自休,而曲终奏雅,则曰吾先人之教也;甚至敷张己之荣遇,津津有味其言,而赋卒为乱,则曰吾先德之报也。夫自叙之文,过于扬厉,刘知几犹讥其言志不让,率尔见哂矣。况称述其亲,乃为自诩地乎?夫张汤有后,史臣为荐贤者劝也;出之安世之口,则悖矣。伯起世德,史臣为清忠者幸也,出之秉、赐之书,则舛矣。昔人谓《长杨》、《上林》诸赋,侈陈游观,而末寓箴规,以谓讽一而劝百。斯人之文,其殆自诩百,而称亲者一欤?
矜谒者之通,何谓也?国史叙《诗》,申明六义。盖诗无达言,作者之旨,非有序说,则其所赋,不辨何谓也?今之《诗序》,以谓传授失其义,则可也;谓无待于序,不可也。《书》之有序,或者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当有篇目欤!今之《书序》,意亦经师授受之言,仿《诗序》而为者欤!读《书》终篇,则事理自见;故《书》虽无序,而书义未尝有妨也。且《书》故有序矣,训诰之文终篇记言,则必书事首简,以见训诰所由作。是记事之《书》无需序,而记言之《书》本有序也。由是观之,序之有无,本于文之明晦,亦可见矣。吾观近日之文集,而不能无惑也。树义之文,或出前人所已言也,或其是非本易见也,其人未尝不知之,而必为之论著者,其中或亦有微意焉,或有所托而讽焉,或有所感而发焉。既不明言其故矣,必当序其著论之时世,与其所见所闻之大略,乃使后人得以参互考质,而见所以著论之旨焉。是亦《书》序训诰之遗也。乃观论著之文,论所不必论者,十常居七矣,其中岂无一二出于有为之言乎?然如风《诗》之无序,何由知其微旨也!且使议论而有序,则无实之言类于经生帖括者,亦可稍汰焉,而人多习而不察也。至于序事之文,古人如其事而出之也。乃观后世文集,应人请而为传志,则多序其请之之人,且详述其请之之语。偶然为之,固无伤也;相习成风,则是序外之序矣。虽然,犹之可也。黠于好名而陋于知意者,序人请乞之辞,故为敷张扬厉以谀己也。一则曰:吾子道德高深,言为世楷,不得吾子为文,死者目不瞑焉;再则曰:吾子文章学问,当代宗师,苟得吾子一言,后世所征信焉。己则多方辞让,人又搏颡固求。凡斯等类,皆入文辞,于事毫无补益,而借人炫己,何其厚颜之甚邪?且文章不足当此,是诬死也;请者本无是言,是诬生也。若谓事之缘起,不可不详,则来请者当由门者通谒,刺揭先投,入座寒温,包苴后馈,亦缘起也,易亦详而志之乎?而谓一时请文称誉之辞,有异于是乎?
著卜肆之应,何谓也?著作降而为文集,有天运焉,有人事焉。道德不修,学问无以自立,根本蹶而枝叶萎,此人事之不得不降也。世事殊而文质变,人世酬酢,礼法制度,古无今有者,皆见于文章。故惟深山不出则已矣,苟涉乎人世,则应求取给,文章之用多而文体分,分则不能不出于文集。其有道德高深,学问精粹者,即以文集为著作,所谓因事立言也;然已不能不杂酬酢之事,与给求之用也,若不得为子史专家,语无泛涉也。其误以酬酢给求之文为自立而纷纷称集者,盖又不知其几矣。此则运会有然,不尽关于人事也。
吾观近日之文集,而不能无惑也。史学衰,而传记多杂出,若东京以降,《先贤》、《耆旧》诸传,《拾遗》、《搜神》诸记,皆是也;史学废,而文集入传记,若唐、宋以还,韩、柳志铭,欧、曾序述,皆是也。负史才者不得身当史任,以尽其能事,亦当搜罗闻见,核其是非,自著一书,以附传记之专家;至不得已,而因人所请,撰为碑、铭、序、述诸体,即不得不为酬酢应给之辞,以杂其文指,韩、柳、欧、曾之所谓无可如何也。黠于好名而陋于知意者,度其文采不足以动人,学问不足以自立,于是思有所托以附不朽之业也,则见当世之人物事功,群相夸诩,遂谓可得而藉矣。藉之,亦似也;不知传记专门之撰述,其所识解又不起于韩、欧文集也,以谓是非碑志不可也。碑志必出子孙之所求,而入之子孙未尝求之也,则虚为碑志以入集,似乎子孙之求之,自谓庶几韩、欧也。夫韩、欧应人之求而为之,出于不得已;故欧阳自命在五代之史,而韩氏欲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作唐之一经,尚恨托之空言也。今以人所不得已而出之者,仰窥有余羡,乃至优孟以摩之,则是词科之拟诰,非出于丝纶,七林之答问,不必有是言也,将何以征金石,昭来许乎?夫舍传记之直达,而效碑志之旁通,取其似韩、欧耶?则是矉里也;取其应人之求为文望邪?则是卜肆也。昔者西施病心而矉,里之丑妇,美丽效之;富者闭门不出,贫者挈妻子而去之。贱工卖卜于都市,无有过而问者,则曰:某王孙厚我,某贵卿神我术矣。
【译文】
从董泽取用蒲柳,祖述仿效《长杨赋》,夸耀请求人的赞誉之词,显示卖卦铺子的灵验,人们称赞他很聪明;那不是聪明,而是浅陋。名称是服从实质的,追求名称而忘记了实质,那么连他所追求的名称也将一起丢失,因为实质丢失了文采也不能独自存在。最高的是忘记名,只知道有当前应做的事就行了,不必管别人说我是什么。其次是顾名而思义。天下没有可随便给我立名的地方,是因为根据名称的所在而考虑为什么这样称呼它,便能知道当前应做的事而进行自勉了。再其次是敬畏其名而不妄为,尽自己所知道、所能做的去做,而不要强行去做自己所不知不能做的事。在聪明人看来,这有似笨拙;这不是笨拙,是互相补益而显示功效。最下等的是追求名声而忘记了实质。
取用董泽的蒲柳,意思是说什么?谈论文章的人尊崇《左传》与《史记》,《左传》、《史记》对于文字,犹如六经为编删而成一样。《左传》采用诸侯各国的史书,《史记》根据《尚书》、《国语》及《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等记载,自己所写的仅占十分之一,删削继承前人的地方有十分之九,君子不认为有什么不对。他们著书的宗旨,本来就以删修编纂为擅长之事,所以继《春秋》之后而成一家之言的人,在这方面都兢兢业业,对叙事、文辞还在其次。古人不以文辞互相夸耀、归为己有,史书的文字又不可以凭空另外虚构,而且他们所依据的文献都高悬于天地之间,考察那些删削后保存下来的文字,仍然各有其独到之处。这也是人工陶冶如同天工造化了。我看近日的文集,却不能没有疑惑。传记一类的文字,古人自成一家之书,不归人集部;后人把零散的单篇传记收人文集,这是文章的一种变化。既然为文集中的传记,那就不是删修编纂而成的自为一家的著作了记录下作者的所见所闻,以便后人著述时采用,差不多还是适宜的。追求名声很聪明而理解真意很肤浅的人,看见当代的学问与文章不能不心有所动;揣测自己的才力不能够做到,于是有的人看见史家的因袭,因而将他人的文字略作修改编次便作为自己撰写的传记,以便扩大他文集的卷秩,却不知道这是不对的。宣城梅氏的历法,家家都有他的书。汇集梅氏有关历法的奏议,编成二卷,作为梅氏之传而收人自己的文集,这是为了什么呢?退一步考察一下他的情况,没听说他对音律历法有何见识。丹溪朱氏的医疗理论,人们已经继承了他的学说。节抄治疗处方,文字累计上万言,把它作为朱氏之传而收入文集,这是为了什么呢?进一步探求他的学说,没听说他对医药能作什么辨别。班固根据《洪范五行传》而纂成《五行志》,根据《七略》一书而纂成《艺文志》,班氏未曾精通吉凶变异的征兆,精通校摊之学,但君子认为班氏的删修编纂,对司马迁的《史记》有所补益,又称赞班氏的删修编纂,善于继承前人而不妄用自己的意见。大概是把《汉书》比作庙堂,诸家学说则比作陈列其中的大钟大鼓。现在为梅、朱作传的人,似乎很羡慕宗庙、百官的富丽堂皇,而窃取庙堂所用的大烛与放置酒具的平台作为贫穷之家的装饰。茧然如此,也可说是很笨拙的。经学先生传授经学,诸子学术自成一家,这都是古人毕生所从事的学业。如果可以把猎取精华作为我文章半富的手段,那么经、史、子、集各类典籍,犹如董泽的蒲柳取不胜取,又何必对此要沽沾自喜呢?
祖述仿效《长杨赋》,是说什么呢?有善行便称说是父母做的,有过错则归为自己,这是孝子的行为,也是文章的一种体式。《诗经》、《尚书》所称赞叙述的,相隔已经很远了。三代之后,司马迁、班固,都是世代为史官,而司马谈、班彪的学术情况,也略见于司马迁、班固的自叙中。后人竟说班固盗窃父亲的著作,而司马迁则称赞父亲的德行。从今天来看,哪里一定是这样的呢?司马谈遗留下来的学说,仅见六家宗旨的论述,至于停留在周南,父子手握手哭泣着,把史书传给司马迁,仅有几句空话记载,没有具体事迹。至于班彪所著的《后传》,原委经过都有详细记载,而三个本纪的论赞,明确标出为班彪之说,可以看见家传史学是有所传授的,哪里如后人所说的那样,以至使得郑樵诬称班固有盗窃抄袭的嫌疑。只是司马迁叙述司马谈,既不是有意简略;而班固叙述班彪,也不是喜欢详细。孝子很爱戴自己的父亲,采录父亲的德行功业而载人书中,一定要像他父亲生前的做法,而自己的际遇则不掺杂进去。我看近日的文集,却不能没有疑惑。他的父亲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嘛,空着不写也可以;他的父亲只有一点善行嘛,按照他的实际情况进行记载,不可省略而变成疏漏,也不要添加而变成欺骗就行了。追求名声很聪明而理解真意很肤浅的人,大谈自己的功绩,连篇累犊也不能罢休,而到了文章末尾唱个高调,说道:这是我先人教育的。甚至铺张笔墨大写自己荣耀的经历,对那些话津津乐道,到了文章最后加个总结,说道:这是我先人之德的回报。自序的文字过于矜夸,刘知擞仍要讥讽他们自言志向毫不谦让,轻率而被见笑。况且称赞叙述自己的父亲,竟变成了自我吹嘘的地方?称张汤有后,这是史官为了鼓励推荐贤士而说的,若出于张安世之口就荒谬了;称伯起世代有德,这是史官为清廉忠贞之士而庆幸,若出于杨秉、杨赐笔下则错了。过去人们说《长杨》、《上林》等赋,夸张地铺陈游览所见,而末尾寄托规劝,认为这是讽刺一分而鼓动百倍。这类人的文章,差不多是百倍地自我吹嘘而称赞先人的文字却只有百分之一吧!
夸耀请求人的赞誉之词,是指什么呢?朝廷的史官为《诗经》作序,申明六义,大概是因为诗没有贯通全书而不变的训释,作者的旨意,如果没有诗序解说,那么诗人所赋的诗就分辨不清它说什么了。现在的《诗序》,说它的讲解有失诗的原义那是可以的,认为没有必要依赖《诗序》就不对了。《尚书》有序,或者外史负责三皇五帝时的典籍,应当有篇目吧了现在的《书序》,猜测也应是经师传授的话,是仿照《诗序》而作的吗?读书从头读到尾,那么事物的道理自然可显现出来,所以《尚书》即使没有序,书中之义也未曾会有何妨碍。只是《尚书》毕竞有序了,训、浩一类的文章通篇记言,那么一定会把事情记在最前面的简册上,以便说明作训、浩的缘由。这么说是记事的《尚书》不需要序,记言的《尚书》本来就有序。由此观之,有没有序,关键在于文章的明白与隐晦,这也是可以看出来的。我看近日的文集,却不能没有疑惑。论说道理的文章,有的出于前人所已经说过的,有的其是非本来显而易见,那人也不是不知道,却一定要对此撰文论述,其中或许也有一些隐含的意思。或者有所寄托讽劝,或者有所感触发而为文,既然不明说其中的缘故,必当要作序说明撰写论著的时代与大略的所见所闻,从而使后人能够互相参考比较,看出之所以要撰文论述的旨意。这也是《尚书》为训、浩作序遗留下来的方法。然而考察那些论说文章,论述不必要论述的问题,常常有十分之七。其中难道没有一二篇是出于有所针对而写的吗?但就像《诗经》中的《国风》没有序那样,哪里能了解到它那隐微的旨意。况且议论如果有序,那就如同考生所用的贴括中的那些不切实际的言论,也可以稍作删汰,但人们大多习以为常而没有觉察。至于为叙事之文所作的序,古人按照实际情况写出来。但考察后世的文集,应他人之请而为之作传作志,大多要将请托之人写人序中,而且洋细叙述他请求的话语。偶然这样做,固然没有什么伤害;互相学习形成风气,那就成了序外之序了。尽管如此,也还可以。追求名声很聪明而理解真意很肤浅的人,在序中写人请求的语言,故意进行铺张渲染来夸耀自己。有一种说:您道德崇高,言语为世人楷模,得不到您为他撰写的文章,死者是不会瞩目的。再一种说:您的文章学问,是当代的泰斗;如果能得到您的一句话,就有了取信于后世的凭证。自己则千方百计地进行辞谢推让,别人又叩头坚决请求。凡此之类,都载人文中,对事情毫无补益,而借他人来炫耀自己,怎么那样厚颜无耻呀j况且文章如果不足以承当这种称誉,便是欺骗死者;如果请求的人本来没有说这些话,便是欺骗活着的人。如果说交待事情的缘起不可不详细,那么来请求的人应当是由看门人通报的,名片先投递上去,人座以后寒喧一会,然后再送上馈赠的礼品,这也是事情的缘起,为什么不详细地记载下来呢?还是认为当时请求作传的赞誉之辞与这些有所不同呢?
显示卖卦铺子的灵验,是指什么呢?著作后来变为文集,有自然的气数,也有人为的因素。不进行道德修养,学问无法自立,根底动摇枝叶便会枯萎,这就是人为造成的不得不下降的缘故。世事不同而尚文尚质产生了变化,人世的宴请应酬,礼法制度,古代没有而今天有的,都见于文章。所以说不出深山则罢了,如果涉足到人世,就会有应酬请求、索取给予,文章的用途多了文体便产生了区分,文体有了区分则不能不超越文集的范围。有道德高深、学问精粹的人,即以文集作为著作,所谓根据具体事情来著书立说;但已经不能不夹杂应酬之事与供求的作用,似乎不能算作像子书、史书那样能自成一家的著作,语言不杂涉其他。那些误把交往应酬的文字作为自己的建树,而纷纷称作文集的,又不知有多少了。这些则是时运际会所决定的,不完全关系到人为之事。我看近日的文集,却不能没有疑惑。史学衰落以后传记大多比较芜杂,如东汉以来,《先贤传》、《首旧传》等之类的传,《拾遗记》、《搜神记》等之类的记都是的。史学废弃之后文集便收人传记,如唐宋以来,韩愈、柳宗元集中的墓志与碑铭,欧阳修、曾巩的序论,都属此类。身负史学才能的人,不能亲自担任史官以便彻底发挥自己修史的才一于,也应当搜罗见闻,考核是非,私自撰成一书,把它归人到传记属于专门之家的名下。在不得已时根据他人的请求,撰写的碑、铭、序、述等文体,便不得不写些应酬的文字而使文章的旨意变得杂乱,这就是韩、柳、欧、曾所谓的无可奈何。追求名声很聪明而理解真意很肤浅的人,估量自己的文采不足以打动人,学问不足以自成一家,于是想能有所依托以便挤进不朽的事业的行列,那么看见当代人物的事业功绩,都在互相夸耀吹捧,便认为可以有所依托了。依托它,也相似;但不知道传记属于专门的著述,他的见解又没有超出韩、欧文集的范围,认为非碑志不可。碑志必定出于子孙的请求,而别人的子孙并不曾有何请求,那么便假托为人撰写碑志而收入文集,似乎是子孙向他清求的,白认为与韩、欧也差不多。韩、欧为应付别人的请求而撰写碑志,是出孟于不得已,所以欧阳修以《五代史》自许,而韩愈想讨伐死了的奸诈、奉承之人,使隐而未显的美德发出潜隐的光辉,为唐代撰写一种经书,不过遗憾还只是一种空想。现在对前人不得已而撰写的东西,仰头观望而有无限的仰慕之情,以至于像优孟那样来摹拟它,那就如同科举考试中草拟的浩命,并不是出于帝王的诏书,如同《七林》一书中的答问,不一定真有这些话,如此将怎样来验证于金石,昭示于后人?舍弃传记的正大通达,而仿效碑志的旁通,是求取与韩、欧之文相似吗?那就成了东施效鳖了;是求取满足别人请求撰文的愿望吗?那就成了卖卦的铺子。从前,西施因胸口疼痛而皱起眉头,乡中的丑妇以为这样很美便仿效起来,因此富人见了她便闭门不出,穷人见了她便携带妻子儿女逃离而去。卑微的卖卦先生在都市里算卦占卜,没有人过来求神问卜,便说某某王孙公子非常看重我,某某贵人夸赞我的卜术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