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28
|本章字节:4862字
接收电报总局后,袁世凯紧接着就强迫盛宣怀辞去招商局督办之职,派自己的亲信杨士琦担任该局总理。这样,袁世凯通过将电报局收归官办、轮船招商局由他派人督办的方法,将这两个大型企业实际收归己有。
以前有李鸿章做靠山,盛宣怀做事一直顺风顺水,现在靠山已去,而且面对的是“强势政府”袁世凯,自然毫无招架之力,顿时败下阵来。他当然不甘就此作罢,于是暗中准备,窥测时机,以图夺回企业。他本来就是亦官亦商,现在对“官”权之大的体会更深,于是在积极联络股东的同时,又向大太监李莲英巨贿买官,终于在1908年3月得授邮传部右侍郎。铁路、电报、航运和邮政都归邮传部管,盛氏顿时权力大增。有了权后,他首先联络电报总局的入股商人与政府交涉,要求退还收归官办的电报总局的商股。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清政府最终按每股180元的价格将全部股票从股商手中买回,股商挽回部分损失。
就在这年11月,光绪、慈禧相继去世,政坛风云突变,袁世凯骤然失势,被贬归家。盛宣怀明白机会来临,于是开始努力夺回招商局。在被袁世凯收归官办的短短几年中,轮船招商局亏损严重,不仅未添几艘船只,未增加一处码头、栈房,反而不得不将上海浦东、天津塘沽、南京下关的码头卖掉。盛宣怀以挽救招商局为由,于1909年8月在上海召开股东大会,会上“组织商办隶部章程”,“注册立案”,并选盛宣怀为董事会主席。会议上报后,邮传部复电承认轮船招商局“本系完全商股”,同意其设立董事会。招商局终于完全商办。
在“轮电之争”中,中央(清廷)、地方(袁世凯)和商人都尽力争取自己的利益,在“产权不明”的混沌状态下,自然是谁的力量大,权益就归谁所得。
铁路国有引爆革命
铁路在最开始引入时受到的阻力最大,但当铁路的巨大利益终于显示出来后,便成为各方争夺的对象。因此,铁路的“国有”与“民营”之争渐渐成为斗争的焦点。
修铁路耗资巨大,财政极为紧张的清政府根本无此力量,所以不得不招商股,更多的是靠举借外债。1905年秋,湖北、湖南、广东三省民众集股从美商手中收回了粤汉铁路利权,朝廷也曾下令这三省由商民集股兴建铁路。而1904年在成都成立的官办的川汉铁路公司,也于1907年改为商办。湖南、湖北主要是绅商集资,广东主要是华侨商人集资,而四川的股本来源主要靠“田亩加赋”,靠“抽租之股”。抽租的办法一般是随粮征收,值百抽三,带有强制征收、集资的性质,贩夫走卒都被迫参与。这样,全川民众无论贫富,都与川汉铁路有紧密的利益关系。
而清政府一方面允许民间自办铁路,另一方面又于1908年任命调入军机处的张之洞为粤汉铁路督办大臣,不久又命其兼督湖北境内的川汉铁路,实际又企图把铁路改为官控,遭到这几省民众的反对,领导者恰恰是清政权的统治基础:地方绅士和富商。在地方的强烈反对下,清廷于1909年末和1910年初又先后准许粤汉、川汉铁路民办,于是入股民众更多。然而仅仅一年后,“立宪运动”风起云涌之际,清政府又不顾广大民众的强烈反对,在新任邮传部尚书盛宣怀的主张下,于1911年5月悍然宣布“铁路干线国有”政策。几年之内,于国计民生大有干系的铁路政策竟如此反反复复,清政府真是“自寻短见”。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久前还同意铁路民营,允许民众大量入股,现在突然宣布铁路“国有”,广大股民认为这是政府有意设套圈钱,怒不可遏,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应声而起。使问题变得更加严重的是,财政极其困难的清政府根本无力给股民以合理的(或者说让股民满意的)补偿,而只能以折扣的方式,即以远远低于股民实际投资额的方式赎买股份。
清政府对湖南、湖北采取的倒是路股照本发还政策,由于绅商损失不大,所以最先兴起保路风潮的“两湖”最先平息。而广东路股,清政府只发还六成,不过由于广东股商主要为华侨,在备感愤怒之下一走了之,也未有更大波澜。对四川路股,清政府采取的也是“低价”政策。由于入股的中下层民众最多,所以四川反抗“铁路国有”的风潮最为炽烈,最终成为埋葬清王朝的辛亥革命的导火索。再次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极力维持商民利益的盛宣怀,一旦就任邮传部尚书,观念即随地位的变化而变,成为“铁路国有”的主要策划者。因铁路归邮传部管,一旦铁路“国有”,邮传部的“地盘”、实力将大大扩充。在“国有”的名义下,实际是为了他的个人利益,并不考虑在各种矛盾已经十分尖锐激烈的情况下,强行实施此项政策将危及整个王朝的利益甚至统治的根基。
在清末“国有”与“民营”的斗争中,国家、政府的力量强如压卵之石,商民只能设法谋官才能维持自己的权利。而商一旦成了官,往往会如盛宣怀那样,反过来又以政府的力量为自己谋利。这样,官、商的界限便永难划清,也将日甚一日。
导致清王朝灭亡的因素当然很多,从经济层面上说,先是为民营经济发展设置重重障碍,而后虽允许民营经济发展,但政策又极不稳定,经常大幅度摇摆。政策的大幅度摇摆,根本原因是清政府在面对社会转型,面对从农业经济向近代工商经济转向这种深刻的结构性变化,面对新崛起的近代工商阶层时,完全不知所措,因此制定不出一个基本稳定的经济政策,更谈不上基本稳定的制度建设。由于没有稳定的政策和制度,结果必然是“人治”。而政坛风云向来变幻莫测,今天赞成商办的官员得势,政策自然是“商办”导向;明天力主国有的官员上台,政策立即转向“国有”。经济政策和制度是最重要、最基本的社会政策和制度,能否制定出大致稳定的经济政策和制度,是统治者执政是否成熟的基本标准。没有大致稳定的经济政策和制度,人民不能安居乐业,社会不会安定和谐,统治者的政权基础自然也不可能巩固。清末的历史再次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