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字雄飞，桐庐人。幼有清才，散拙无营务。大中中，举进士不第，隐居镜湖中，湖北有茅斋，湖西有松岛，每风清月明，携稚子邻叟，轻棹往返，甚惬素心。所住水木幽，一草一花，俱能留客。家贫，蓄古琴，行吟醉卧以自娱。徐凝初有诗名，一见干器之，遂相师友，因授格律。干有赠凝诗云：“把得新诗草里论。”时谓反语为村里老，疑干讥诮，非也。干貌陋兔缺，性喜凌侮。王大夫廉问浙东，礼邀干至，误三拜，人号为“方三拜”。王公嘉其操，将荐于朝，托吴融草表，行有日，王公以疾逝去，事不果成。干早岁偕计，往来两京，公卿好事者争延纳，名竟不入手，遂归，无复荣辱之念。浙中凡有园林名胜，辄造主人，留题几遍。初李频学干为诗，频及第，诗僧清越贺云：“弟子已折桂，先生犹灌园。”咸通末卒。门人相与论德谋迹。谥曰玄英先生。乐安孙等缀其遗诗三百七十余篇，为十卷，王赞论之曰：“镘肌涤骨，冰莹霞绚。嘉肴自将，不吮余隽。丽不葩芬，苦不癯棘。当其得志，倏与神会。词若未至，意已独往。”亦论曰：“其秀也，仙蕊于常花；其鸣也，灵鼍于众响。”观其所述论，不过矣。古黔娄先生死，曾参与门人来吊，问曰：“先生终，何以谥“妻曰：“以‘康’。”参曰：“先生存时，食不充w，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傍无酒肉。生不美，死不荣，何乐而谥为康哉。”妻曰：“昔先生国君用为相，辞不受，是有余贵也。君馈栗三十钟，辞不纳，是有余富也。先生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遑遑于富贵，求仁得仁，求义得义，谥之以康，不亦宜乎。”方干，韦布之士，生称高尚，死谥玄英，其梗概大节，庶几乎黔娄者耶！

【译文】

方干，字雄飞，桐庐人。他从小就有优秀的才能，却懒散粗疏不谋画生计。大中年间，方干应进士举落第，就隐居在镜湖中。镜湖北岸有茅舍，湖西有松岛，每当月明风清之夜，他带着小儿子和邻居老人，坐着小船在湖面上来回，很是满足了自己平生的心愿。他住的地方水泉树木幽深隐蔽，周围的一花一草都能让客人留连忘返。方干家中贫穷，却保存了一具古琴，他漫步吟诗或醉后仰卧时弹琴自乐。徐凝当初作诗有名气，他一见到方干就很器重，二人于是成为师友，徐凝就教方干学诗。方干有一首赠给徐凝的诗写道：“把得新诗草里论。”当时人说“草里论”三字的反语是“村里老”，怀疑方干这句诗讥讽嘲笑徐凝，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方干容貌丑陋，嘴唇豁缺，生性喜欢欺侮别人。王大夫任浙东观察使，恭请方干到府，方干误作三次跪拜，人们就称他为“方三拜”。王大夫嘉许方干的操守，准备向朝廷推荐他做官，就托吴融起草奏章，过了一些日子，王大夫因病去世，这件事也就没有办成。方干早年应进士举往来于长安洛阳间，好事的名公巨卿争相聘请他，但他进士科名终究未能到手，于是回乡，不再有官场进退荣辱的念头。浙江一带凡有园林名胜，方干总要前去拜访它的主人，差不多所有的名胜之地都留下了方干的题诗。当初，李频向方干学习写诗，李频进士及第后，诗僧清越写诗向方干祝贺说：“弟子已折桂，先生犹灌园。”方干在咸通末年去世，他门下的弟子在一起评论他生前的品行事迹，给他加溢号称“玄英先生”。乐安人孙都等收集方干遗诗三百七十多篇，编为十卷。王赞评论方干的诗说：“深刻入肌，洗净骨骼，冰雪般晶莹，彩霞般绚丽。美食佳味自具，从不拾人牙慧。华丽而无花香之气，清苦而无瘦痔之态。一旦得意于心，倏忽与神交会。词语虽未写出，文意已经独到。”孙都也评论说：“方干诗的杰出，如仙花超于常花；方干诗的鸣声，如毯龙压倒凡响。”细察这些论述，评价是不过分的。占代黔娄先生死时，曾参与门生们前来吊唁，他们问：“先生去世了，用什么词作他的溢号？”黔娄妻说：“用‘康’字。”曾参说：“先生在世时，食物装不满饭锅，衣裳遮不住身体，死后棺材小得连手脚都装不进去，旁边也没有酒肉供享。活着没过上好日子，死后也是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安乐可言，却把溢号叫做‘康’呢？”黔娄妻说：“先生在从前，国君要让他当宰相，他推辞不受，这就是显贵有余。国君送给他三十钟米，他推辞不收，这就是富足有余。先生以天下的淡薄之味为甘美，处天下的卑贱地位而安心，对贫贱不忧伤悲戚，对富贵不忙碌钻营，求仁而得到仁，求义而得到义，用‘康’作他的溢号，不也是很合适的吗？”方干，乃韦带布衣之士，活着人称高尚，死后溢号玄英，其大略事迹，不是也和黔娄差不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