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0
|本章字节:5396字
过了几天,我岳父带我爹去了新民学会。那是一处旧式的房子,青砖黑瓦屋,中间一个厅堂。门外是一条破破烂烂的麻石街,一棵大樟树霸占了几乎半边门,大樟树旁坐着几个学生。我岳父领着我爹走过去时,跟那几个人一一打招呼,随后领着我爹步入厅堂。厅堂里坐着四五十人,有的穿着长袍,像老师;有的明显是学生,年龄十五六岁,比我爹的脸还稚嫩;有的像工人,还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再就是几个脸上有很多皱纹的年纪较大的男人。他们正坐在一起讨论什么,声音激烈,还很义愤。我岳父安排我爹坐下,我爹见蔡和平也在这里,就想跟蔡和平打招呼,但蔡和平正跟一个人说话,没注意我爹。爹说:“你抓起时,是蔡先生报的信。”我岳父说:“蔡先生是个好人,有一肚子学问。”爹肚子里的知识不多,听我岳父这么评价蔡先生,心里就尊敬起蔡先生来了,低声问我岳父:“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姓什么?”我岳父小声答:“姓何,叫何叔衡。”爹问:“个子高的那个呢?”我岳父说:“姓毛,叫毛泽东,字润之。”隔了会,戴眼镜的何叔衡说:“都进来。”站在外面的几个学生走进来,一个粗鲁的汉子把门关上,叽扭一声,两扇木门便合到一起了。
戴眼镜的何叔衡首先发言,他满脸庄重,表情严肃,说话掷地有声,“今天是要讨论湖南成立社会主义青年团的问题,这个社会主义青年团,当然要由我们发起和成立。毛泽东说俄国的革命成功了,很值得我们借鉴。同志们,天上不会掉一个社会主义给中国,我们必须向列宁同志学习、向俄国学习,武装夺取政权。”何叔衡说到这里,望一眼在坐的每一个人,又庄重地说:“同志们,中国现在是军阀割据,军阀们只管扩充自己的势力,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致使生灵涂炭。这样混乱不堪、民不聊生的局面还要维持多久?我们不能依赖那些封建军阀,他们不会管老百姓的死活。”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同志们,我们要团结一致,形成一股力量,推翻这个破烂、腐朽的旧中国,共同创造一个新中国。”何叔衡说完,看一眼坐在他一旁的毛泽东说:“毛泽东先生,你说说吧。”
毛泽东站了起来,瘦高的个子,留着分头,清瘦的脸上展开了笑,他用湘潭口音的长沙话说:“同志们,我们不能走温和主义的改良道路,因为军阀们不会跟着我们老百姓走。有些人提出用教育的方法达到改变中国的目的,这也是行不通的。”毛泽东说到这里望一眼众人,见众人都盯着他,他的脸色变凝重了,继续用浓重的湘潭口音说:“有人想在中国搞社会民主主义,借议会为改造工具,但事实上议会立法,总是保护有产阶级,不会保护我们广大的劳动人民。”毛泽东望望大家,脸色变得更凝重了,手拧成拳头,果断地一挥,洪亮的声音震撼四壁,说:“只有用激烈的方法,成立自己的武装,用武装夺取政权,推翻统治阶级,像俄国的十月革命那样,才是我们中国老百姓可以采取的唯一方法。”
我爹听得一头雾水。我岳父却兴奋地鼓了掌,另一些人也激动地鼓掌。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说:“不推翻旧的烂政府,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没出头之日。”另一个年轻人也说:“毛泽东同志说得好,只有采用激烈的方式,武装夺取政权,人民才能当家作主。”有一个工人模样的人粗声问:“老子没文化,请问,社会主义是什么主义?”蔡和平忙起身解释:“社会主义就是全社会的资产都属于大家,没有剥削阶级,钱是大家的,按劳取酬,你劳动了多少你就能得到多少报酬。”那工人模样的青年一听,马上道:“我积极响应你们提出的社会主义。”立即有人回应道:“对对对,按劳取酬,这才是最公平的。”
毛泽东微微一笑,又用洪亮的声音道:“同志们,我们中国,封建社会的时间太长了,几千年来封建统治阶级都欺压着中国老百姓,”他大手一挥,“这种状况在我们这代人中,一定要终结,只要我们大家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推动这个社会朝着我们的目标发展,就一定能够终结!”大家立即鼓起了掌。我岳父激动地起身发言道:“同志们,我很受鼓舞。现在是可恶的封建军阀割据的社会,老百姓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利,甚至都没有活着的权利,毛泽东先生说得太好了,我们要团结起来,反抗这个不平等的社会。”
大家开始热烈地讨论。我爹听他们说话,耳朵却在拼命抗拒这种声音的灌入。爹是那种理想来得早破灭得也快的人。爹在吴佩孚的军队里混了一年多,他的还没长成熟的幼苗一般绿青青的理想,都被唐正强那双穿着四十二码军鞋的臭脚踩成了草屑。唐正强在军营里反复教育他:这个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有权有势才有一切。所以,爹不再是那个背着大刀去寻找真理的小伙子,除了唐正强那“弱肉强食”的论调于每天夜里侵蚀着他,那凶险的一枪把肖先生鼓动起来的热情也打跑了。爹是在看到了死亡,于逃跑中屁股上挨的那一枪,没有像其他兵一样被追击的子弹打死是上天还要他活着,因此那颗瞄着他头颅打的子弹,于飞出枪膛时被老天爷做了手脚,只打在他尖瘦的屁股上,而且也没伤着骨头。跑在他旁边的几个士兵却没他运气好,一个个被飞来的子弹击毙。跟死亡打过照面的人自然就没那么热血沸腾,爹没发问。爹没看革命方面的书,肖先生只是要他背把大刀去反清政府,至于中国该怎么办,肖先生可没说,爹也没想过。在爹眼里,在坐的人既无职又无权,能干什么大事?当我岳父挥着手说“我们老百姓一定要翻身,一定要成为新中国的主人”时,爹吃惊地想李雁城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思想?这是不是肖先生在教室里说的“痴心妄想”的最好的诠释?爹想,吴佩孚有几万枪炮,也只能跟别人讨价还价,他们这几个穿长袍马褂的先生、学生及几个像我岳父这样的跟在他人后面屁颠屁颠的人,也能把中国翻个边?
回家的路上,爹想起了蚍蜉撼大树这句成语,就觉得有必要帮助我岳父认清形势,“雁城,我劝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爹说,“他们都是说大话。”我岳父想的正好相反,觉得他白带我爹上新民学会听课了,他原想我爹应该是个可以拉拢的热血青年,他睨一眼我爹,“大少爷,我们必须推翻压在我们头上的统治阶级,才会有出头之日。”爹觉得我岳父太异想天开了,脑袋瓜子有问题,就不再理我岳父。街上只有他和我岳父急促而沉闷的脚步声。两人走到青山街时,爹把自己与我岳父区分开说:“你们一口一个要推翻封建军阀,你们的军队呢?没有军队那不是说笑话?”我岳父回答:“军队会有的,毛泽东说,要发动我们的人加入军队,夺取军权,军队不就是我们的了?”我爹觉得我岳父虽然年长他几岁,想事情却想简单了,就笑,“赵恒惕有军队,难道他会坐在家里让你们推翻他?雁城哥,你们一堆人聚在一起说这说那,要我看,不过是天方夜潭。”我岳父还要说什么,爹不愿意听地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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